太子儒雅的面上浮现一丝犹豫:“可要是孤不去,父皇八成会让宁王过去,潭州的灾情迫在眉睫,身份普通的钦差不足以平复民怨,只有举足轻重的皇子才能彰显分量。” 唐铎不以为意:“那就让宁王去。” “为何?”太子皱眉,深眸里沁着冷意:“宁王现今看似愿意受孤驱策,但我们都心知肚明,他想借着孤的势力对付晏皇后母子,孤也想利用他的能耐为自己尽早立足,目下的相安无事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一旦各自的目的达成,平衡就会被打破。” “唐铎,”太子脸上的喜色逐渐被忧虑所取代:“这段日子,孤也在不断反思,就这么决定和宁王合作是不是太冒险了?孤真的不想前门打虎,后门进狼。” 太子低叹:“萧凤卿一人已不好对付,他身边还有个杀伐果断的晏凌,身后是兵权在手的卫国公府,孤真怕总有一天会被反噬。” “太子所言不无道理,不过跟宁王合作是我们现阶段必须做的抉择。”唐铎叹了口气:“世事就是如此,有得有失,一柄剑的双刃能御敌也能伤自己,所以我们最该做的就是控制剑。” 太子挑起一边眉梢:“如何控制?” “宁王此人心机深沉运筹帷幄,可也有个最大的缺点。”唐铎抚须,高深莫测一笑:“宁王是个极为自信的人,越自信的人越不能接受失败,他韬光养晦多年,一经崛起,必然势不可挡,咱们不若先顺了他的意。” 太子仍是疑虑重重:“潭州的蝗灾非同小可,倘若萧凤卿真的以此扬名立万,那么他将来在百姓中的威望只会越发高涨,父皇也会在更多事情上依仗他,到时……他又做了第二个睿王,那该怎样收场?” 唐铎的眼中闪动着诡谲的光:“欲杀之,先捧之,要驯服一条狼就先得给他肉吃,再狠狠地打,如此周而复始,不仅能消磨狼的斗志,还能把他从狼变成狗。” “就算潭州能成就宁王的好名声,可潭州只有一个,宁王哪儿来那么多机会洗刷自己的恶名?尝到甜头,就只会越加急功近利。”唐铎玩味道:“他从潭州回来,声望越高,晏皇后对他的杀意就越大,他们鹬蚌相争,我们也能渔人得利啊。” 太子默然不语,眯眼,盯了一会儿阳光下飘动的浮尘,最终点了点头。 沉默片霎,太子忽然突发奇想,自言自语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宁王效命于孤又能把他背后的卫国公府捏在手中呢?” 唐铎眉心一凛,他垂手恭立,并未吱声。 …… “跪下!” 睿王被急召进了未央宫,尚未踏足内殿,迎面便是一声如雷似冰的怒喝。 晏皇后一身华服高居凤座,绝美的容脸蕴着死静的寒气,一双凤眸明亮灼灼,两簇燎亮的火焰自双眼迸射,几乎能把睿王烧成灰烬! 睿王面色沉沉,怔了怔,依言跪了下去。 余光里,走来一角大红麒麟袍。 是朱桓。 睿王攥着的拳头紧了紧。 “萧千宸,从小到大,本宫真是太惯着你了,以致于你如今胡作非为不知天高地厚!” 晏皇后冰冷的声音裹着火团,锋锐的眼神像尖刀戳在睿王身上,瞬间把他捅成了马蜂窝。 睿王沾手盐、铁的事,晏皇后当真不知情。 她总以为这个儿子处处靠她扶持,根本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动歪脑筋,没成想,他还真叫她出乎意料。 假若睿王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但瞒住了萧鹤笙还能瞒住她,那也就罢了,可偏生被都察院给挖了出来,且闹得满朝皆知! “母后……儿臣知错了。”睿王低垂着头,艰涩发声:“是儿臣利欲熏心又没好好善后……” “知错知错知错,没用的混账东西,你是在给本宫一错再错!”晏皇后拍着凤座上雕刻的凤凰,怒声打断了睿王:“枉费本宫花了那么多心血栽培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本宫吗?” “娘娘息怒。”朱桓的眸光落在晏皇后泛红的柔夷上,面露关切:“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言罢,朱桓叹息着看向睿王:“王爷,您若是早就去了边关,也就不会有今日这一茬。” 晏皇后冷冷一笑,讽刺地睥睨着睿王:“萧千宸,你被周氏迷了心智,总想着跟本宫作对,你以为本宫让你去边关是害你,你妄想靠自己博得你父皇的怜悯心软从而改变主意!” “结果呢?”晏皇后眸色如刀:“你一败涂地!正因为你迟迟不去边关,萧凤卿和太子才会翻出你的丑事!既然知道自己手里不干净,就该想法子洗白!” 晏皇后唇边的弧度更显讥诮:“这几日,你一味地讨好你父皇,有效果吗?最后还不是要颜面尽失地被赶去边关?你到底何时才能把本宫的话放心上?” 睿王呼吸沉重,听到晏皇后将自己说得一无是处,他同样怒火攻心,愤然指向晏皇后身侧的朱桓:“有这个心术不正的阉人在母后面前上眼药,母后当然是对儿臣百般不如意!母后,您别忘了,您的亲孙子就是死在了这阉人手上!在您的心中,他难道比儿孙更重要?” 随着睿王的话语落地,内殿立刻被死寂包围。 晏皇后凌厉的凤目寒冽地刮向睿王,语气低沉危险:“萧千宸,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第150章 你的脾气还是这么坏 满殿宫人噤若寒蝉。 睿王咬紧牙关,默不作声。 朱桓冷漠地觑着睿王,眼底有着冰凉的嘲讽。 晏皇后沉声道:“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她的声音犹如腊月寒天打响的一记炸雷,令所有人都心惊胆战。 睿王腮帮子紧绷,再次抬手指着朱桓,一字一顿:“母后,现在是我们母子二人叙话,您为何偏要让这个成天搬弄是非的阉人在场?” 晏皇后冷笑:“本宫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他办事,比你更能让本宫放心。” 睿王一愣,紧接着,一股难以启齿的羞辱和惊错自四面八方围困了他,他拔高了音调:“母后,您竟然把儿臣与一个阉人做比较?” 闻言,晏皇后眼底划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嘲讽:“这可是你自己先自降身份甘愿跟朱桓论高低,本宫随了你的心意,你还有何不满意?” 睿王攥着双拳,怒上心头:“母后,朱桓杀了您的亲孙子!他与儿臣有不共戴天的杀子之仇!您让儿臣跟杀子仇人同处一室,您考虑过儿臣的感受吗?母后就不会心痛吗?那个孩子是男婴,睿王府还有四个月就能真正添丁!” “那又如何?”晏皇后冷然反问:“一个没落地的婴儿罢了,就算已然长成出生,本宫也宁可错杀一千不愿放过其一!没了还能再生,以你的身份,你想要什么得不到?” “周静姝的身份成谜,也就是因为你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所以才自欺欺人!”晏皇后疾言厉色:“萧千宸,本宫一再给你机会,你却屡次让本宫失望,你自己说,你还有什么地方值得本宫信任?” “儿臣不值得,这阉人就值得吗?”睿王额头的青筋暴起,反唇相讥:“他到底和母后有什么渊源?母后宁愿相信他都不肯相信儿臣?” “殿下。”朱桓静静看着睿王,忽然扼腕地叹息了一声,苦口婆心:“皇后都是为了您的将来考虑,周静姝虽然是弱女子,可您当日也亲眼见到了,她熬刑的毅力不亚于男子,且对微臣的拷问顾左右而言他,显然是受过死士训练,倘若她真的身家干净,微臣不会看不出。” 睿王紧盯着面色淡然的朱桓,眼中杀意波动,他冷哼:“厂臣这话真是颠倒黑白,静娘从未做过背叛本王的事,她还怀着本王的孩子,你东厂一向热衷屈打成招,她既是无辜的,自然要不顾一切力证清白!” “倒是你,你不分青红皂白拘押了本王的女人还害得她胎死腹中,本王没杀你,你反而装出一副忠心护主的假把式来耀武扬威。朱桓,你当真以为本王拿你没辙吗?” 朱桓仍旧不慌不忙,轻声道:“王爷,您就是性子太过急躁,无论是皇后亦或微臣,都希望您能早日真正沉淀下来,这样才能挑起一国之君的重担。” 睿王不再看朱桓,心念一转,他直勾勾地望向晏皇后:“母后如此维护朱桓,莫非坊间流言是真的?” 《半璧江山》这出戏,双庆楼统共只唱了三场,但影响不可谓不深,市井与上流贵族圈都开始流传起一些似是而非的谣言。 因为双庆楼上台的时间和地点都选得极为巧妙,朱桓派人去秘密抓捕的时候,戏班子早就逃之夭夭。 按照东厂的势力,大肆搜捕总能把人揪出来,可这么一来,难免就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是以直到现在,东厂都没能抓住戏班子。 晏皇后何其通透的人,一听睿王的话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深意,她轻轻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宸儿,你若是有个私通太监的母后,你觉得光彩吗?” 闻声,朱桓眼波微动,下意识瞥向晏皇后。 晏皇后锦绣加身,美如神仙妃子,可眉目间却沉积着阴冷欲滴的云霾。 睿王目光一闪:“母后贵为一国之母,岂会做这种恬不知耻的腌臜事?即便是低微的宫女都不屑于和卑贱的太监对食,母后您又怎么可能自甘堕落?” 晏皇后当年为何能走出永巷,睿王并不知道其中详细的隐情,可他幼时曾经撞破过一回朱桓抱着晏皇后褪下来的衣裙轻嗅的情景。 那场景…… 睿王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恶心,也就是那时开始,睿王对朱桓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厌恶。 然而,眼下他却不能直白地袒露真相。 方才只是一时冲动,言辞难免激进,这会儿冷静下来,他发现自己不能失去晏皇后的扶持,而晏皇后的势力又需要朱桓来巩固。 他得忍气吞声,静待时机。 晏皇后听着睿王振振有词的话,眼底的厉色越发汹涌,戴着甲套的手指深深掐进了自己的掌心,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殷红的血液一滴滴渗进了胭脂红的凤尾裙。 朱桓同样垂眸不语,心头阵阵牵痛。 良久,晏皇后眸色深沉,讥讽地扯扯唇,“是啊,本宫何等尊贵的身份,哪里会委屈自己去服侍那等玩意儿呢?” 她表情寡淡,其声波澜不惊。 可细听之下能辨出当中饱含浓厚的冷嘲。 朱桓的眼眶一震,垂落的双手微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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