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然披着头发,发丝依稀能沁出雨滴,凉凉秋雨似乎扑进了她眼底,清凌凌的。 晏凌的身后是被疾风骤雨打落的一串红,那娇弱的花儿白日还绚烂如画,只不过是夜间承一场寻常风雨,便尽数凋零成满地纷乱。 世上好物不牢靠,彩云易散琉璃碎。 就像他们,一柱香以前还在夜市百般缱绻,可眼下,她站在不远的地方,镇定自若地看着他怀抱另一个女子从她面前旁若无人地经过。 那双曾盛满她身影的桃花眼,已看不到她了。 依照彼此模样捏出来的泥人儿还在各自贴身的袖袋中收藏着,但袖中藏也未必是心头月。 过往甜蜜都变成一根尖刺,刺得她心灰意冷。 晏凌轻轻叹息,敛眸,若无其事地走向北侧。 赤鹄抿唇看了一眼脸色僵硬的萧凤卿,跟着晏凌走了,从始至终,他都帮晏凌撑着伞。 萧凤卿一动不动,仿若被镶嵌在了雨帘下。 他目送晏凌缓步走过花坛,有无数次想出口喊她的名字,可纵使是千言万语也不敌束手无策的无力感。 金线绣祥云纹的黑靴进了水。 寒凉的感觉渗透裤脚,如同血蛭在吸食。 温月吟痛苦的呻吟拉回萧凤卿游离的思绪。 “王爷,月吟小姐不能再等了!” 仲雷不满地提醒萧凤卿。 萧凤卿眼底的冷光直直落在仲雷脸上,仲雷一震,立刻垂下眼,不敢再多言。 萧凤卿低眸看看温月吟,眸中掠过一丝复杂,转向洗砚堂,大步而去。 …… 赤鹄送晏凌到了浮梦园门口。 绿荞几人尚未出来迎接,大概是听门房说了晏凌和萧凤卿一起回来的,她们以为晏凌会被萧凤卿送回浮梦园,所以不欲出面惊扰。 “王妃,这把伞您拿着吧。” 赤鹄将竹伞递给晏凌:“秋雨一场寒,免得淋了雨着凉。” 晏凌看了眼赤鹄被打湿的肩膀:“不用,这伞你拿去用吧,这儿离洗砚堂还有一段路,我跑几步就能进明曦堂,你比我更需要它。” 赤鹄一愣,随后微微一笑:“属下不碍事,还是您拿着吧,您是千金之躯,属下只是暗卫,一点雨难不倒我的。” 见状,晏凌也不再推拒,她欣然接过竹伞,温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然是暗卫,也不必太不把自己当回事,谢谢你的伞。” 赤鹄顿了顿,看着晏凌秾艳合度的脸孔,粲然弯眸:“属下多谢王妃体恤。” 风灯流转,夜阑人静,暗色的光影打在赤鹄俊逸的面上,晏凌有刹那失神,随后又收拢杂念轻步走进了明曦堂。 赤鹄伫立门口,晏凌姣好的清姿被一簇簇繁茂的美人蕉掩映,渐行渐远。 他垂头,想到晏凌方才所言,神思瞬间飘到了不知何处。 他其实不算北境人,是萧胤麾下的一对夫妇收养了他,他的名字也不叫赤鹄。 他不晓得自己从何而来,因为去到北境,他的脑海便是一片空白,白云苍狗,这些年,他一直都没能恢复自己失去的记忆。 逍遥自在地活了二十几年,他早放弃了寻找身世的想法,若不是晏凌忽然提及,他都险些忘了自己或许还有生身父母健在。 敛回心神,赤鹄又遥遥瞥了眼明曦堂。 晏凌已经进屋了,柔美的影子倒映在槅扇的高璃纸上,朦朦胧胧,似雾里看花。 赤鹄勾勾唇,转身踏进雨中。 “王妃,王爷呢?”绿荞服侍晏凌换下湿衣,为她捧来在香笼上熏过的衣物:“门房有人过来传话,说您与王爷一块儿,怎么也不见王爷人?他也该同你一起来浮梦园才对。” 晏凌眸光一闪,穿衣的动作不禁一滞。 萧凤卿此时在做什么? 眼前浮光掠影地晃过了萧凤卿对温月吟呵护备至的画面,她觉得胸口有团火,烧得慌。 他当然不可能陪在她身边,因为……还有别的女人比她更需要他。 “王妃?”绿荞伸手在晏凌眼前招了招。 晏凌失笑:“你之前不是挺讨厌他的?” 绿荞顿时想到晏凌上次差点被萧凤卿硬来的梗儿,她抿抿嘴:“那是两码事,王爷最近都没怎么在王府待,就算人在王府,也很少留宿浮梦园,蔷薇苑那位可时刻盯紧着呢。” 晏凌不喜欢听这些后宅的琐事,她揉揉自己的额头:“头疼,你去给我燃点冰片提神。” “这都要睡了还燃冰片?” 晏凌语气疲惫:“快去。” 绿荞本来还打算再问问晏瑶的情况,见此情景,也不好再多问,又打量晏凌的脸色确实不太好,忙退下去给香炉换冰片了。 …… 丑时过半,明曦堂的火烛只留了一盏。 这场疾风骤雨过后,温度又低了几分。 晏凌徐步在室内,屏退了所有侍女,独自一人沿着屋子的角角落落游走,她提着灯铃,一盏一盏盖灭跳跃的灯火,面容沉寂,身影孑然。 赖以生存的空气被无情剥夺,明亮的火焰在灯铃的挤压下折腰沉睡,满室渐陷黑暗。 萧凤卿始终没回来,想必不会再出现。 晏凌放下灯铃,缓缓走到梳妆台边。 桂嬷嬷进门,一眼便看到了地上那道清瘦秀挺的剪影,暗淡光线下,宛如静止。 “王妃,这么晚了,怎的还不睡?”桂嬷嬷近前,拿过屏风上搭着的披风,疼爱地披在晏凌身上:“别老熬夜,对身体不好。” 晏凌坐在梳妆台前,手执一柄桃木梳缓慢地梳理过青丝,闻言,淡淡一笑:“睡不着呢。” 她穿着霜色的寝衣,赤足,粉白圆润的脚趾头踩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秀巧又可爱。 “好好的,怎么会睡不着?”桂嬷嬷嗔怪,目光划过晏凌的梳妆台,顿时愣住了。 晏凌的身前摆了几样东西,碧玉菡萏发簪,半圆形的玉珏,还有那个属于萧凤卿的泥人儿,全是与萧凤卿有关的。 然则真正令桂嬷嬷心惊的,是一把明显有些年头的牛角梳。 “这……”桂嬷嬷捡起了那把牛角梳,诧异道:“王妃,您可是想念苏姨娘了?” 牛角梳是苏眠的遗物,晏凌从小都戴在身边,但是她并不常拿出来看。 晏凌不置可否,眸子定在牛角梳上,出神了一瞬,忽道:“这牛角梳是我父亲送姨娘的?” 听晏凌提到苏眠,桂嬷嬷叹息道:“正是。” “有一年乞巧节,你姨娘央着你父亲去游玩,后来看中了这梳子,你父亲便赠予了她,也不是多值钱的物件儿,你姨娘却视若珍宝。” 晏凌眼睫微动,不予置评。 牛角梳的背面用刀刻了一句话。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是女子的笔迹。 晏凌平日不太爱探听苏眠和晏衡与慕容妤的纠葛,今晚倒是突然来了兴致:“能同我说说他们的事吗?” 桂嬷嬷一怔,苍老双眸仔仔细细端量着晏凌,见她神情不似作伪,点了点头。 “你姨娘的父亲旧时是国公爷的部下,恰好又对慕容老伯爷有恩情,得知慕容家有意给卫国公夫人找个女子固宠的消息,你姨娘苏眠就毛遂自荐了。” 桂嬷嬷是孙家的陪房,苏眠也算她看着长大的,她随同苏眠进卫国公府,见证了苏眠所有的挣扎,而今时过境迁旧事重提,她依旧唏嘘不已。 “苏眠很早便倾心你父亲,可惜卫国公只爱慕国公夫人,当年甫一拿下武状元的名头,他就迫不及待向慕容家提亲。这事儿当初还轰动了满骊京,毕竟国公夫人生来就有眼疾,年芳十七还待字闺中。” “由此可见,父亲的确对国公夫人是真心的,否则也不会主动求娶。”晏凌蹙眉:“既如此,慕容家为何还要准备媵妾?” “慕容家的行为其实也不难费解,国公夫人的残疾是他们全家人心里的一道坎儿,你父亲当年子承父业,扬名立万指日可待,国公府一旦跟伯府联姻,伯府自然也能受益匪浅。” 桂嬷嬷苦笑:“可惜老伯爷夫妻就爱杞人忧天,他们担忧国公夫人留不住国公的心,从而使得伯府也失去沾光的机会,就想出送媵妾的办法。苏眠与两边都颇有渊源,伯爷两口子觉得她好拿捏,加上她自愿做妾,事情就这么敲定了下来。” 晏凌讽刺地笑笑:“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我的姨娘抬进国公府,不但没能帮慕容妤固宠,反而养大了心,最后还害人害己,如果没有这茬,她跟晏瑄都不会死。” 桂嬷嬷心有戚戚:“你姨娘也算是玲珑剔透的人,谁知一遇到这男女之间的事就钻了牛角尖,昔日她告诉我,女子但凡爱上了自己求而不得的人,不疯魔不成活。” “老奴当时就觉得你姨娘在死胡同出不来了,现在回忆,伯爷他们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居然想出这种馊主意笼络人心。苏眠对你父亲的执念极深,宁可被你外祖母赶出家门也要给国公做妾,所以苏眠的死讯传到孙家之后,老夫人当场气急攻心晕倒了。” 晏凌定睛望着牛角梳,神思飘忽了片霎,淡声问道:“父亲真的半点不喜欢我姨娘?” 桂嬷嬷颇觉意外地看了一眼晏凌,刚想拿话搪塞,便见晏凌倏然抬起清凉的双眼凝住她。 “我小时候,在张府听过几句闲话,他们说,我是姨娘和父亲被下药后才得来的产物。” 桂嬷嬷大惊失色,唇瓣抖动了半晌,欲言又止:“王妃……这起子腌臜话您别放心上。” 晏凌又笑了笑,笑声微哑:“看来是真的呀,怪不得慕容妤那么恨姨娘还有我。” “苏眠是无辜的。”桂嬷嬷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实话:“是国公夫人给他们下了药,国公爷并不愿意纳妾,因此苏眠最初进门那几天都是独守空房,也就后来国公夫人添了把柴……” 晏凌更觉嘲讽,她冷淡地撇撇唇:“本来我还有点同情她瞎了眼,没想到,她不仅眼瞎,连心都瞎了,把自己的丈夫药倒送到别的女人床上,她这份贤良大度本末倒置了。” 桂嬷嬷感觉晏凌今夜的情绪不太对劲儿,她环顾四周,疑惑道:“王爷还没回来?” 转而恍然大悟:“你深夜未眠,是在等王爷?” 桂嬷嬷笑得合不拢嘴,随即严肃道:“小夫妻感情再好也不能熬夜等他,还是身体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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