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萧凤卿不怒反笑:“你看准了我对你心头有愧丢不开你?” 温月吟的嘴角又浮现了渺渺笑意,她定眸凝望着萧凤卿:“君御,你上次说你不喜欢我,我接受不了,可我现在能接受了,你让我当你的皇后吧,这不是你一早就向我许下的承诺吗?” 萧凤卿不辨息怒地睨着温月吟。 温月吟也不计较他的沉默,双眼定在他冰雪蕴藉的脸庞上:“我自小就盼着嫁给你,从我懂事起,所有人都告诉我,你是我未来的夫婿,就连你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君御,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你被晏云裳刁难,在未央宫门前罚跪,她勒令宫人们都不许给你饭吃。淑妃急得直掉泪,我也怕你饿,悄悄揣着一只苹果过去找你,中途碰到了一条狗,它抢我手里的苹果,我不肯给,结果那条狗就咬伤了我。” 说完,温月吟费力地卷起自己的袖口,她把自己洁白的手臂伸到萧凤卿眼前,他淡淡垂眼,少女的手肘处赫然是一排犬齿撕咬后留下的伤痕,呈现不规则的曲形。 当年温月吟撞见的那条狗十分凶悍,她本来是非常喜欢小动物的人,可自那以后,她看到狗就会害怕,萧凤卿至今都不敢想象,一个几岁的小姑娘,到底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去对抗恶犬,而她的目的只是为了保护那颗送给他的苹果。 “你看到我被狗咬伤了,从来不落泪的你,居然哭了。”忆起往事,温月吟的表情很柔和,她勉强笑笑,眼角却有泪水蜿蜒流下:“你当时紧紧抱住了我,你说会一辈子对我好,把那颗被狗咬了一半的苹果都吃光了,你还说,今生今世祸福与共,你都忘了吗?全忘了吗?” “君御,十多年了,关于我们的点点滴滴,我都铭记于心。尽管你从来不说,但我却总以为你同我一样,盼着我们长相厮守的那一天能早日到来,我那般喜欢你,那般想做你的新娘,可到头来……在我做的美梦即将成真时,你亲手叫醒了我,多残忍。” 温月吟拉过萧凤卿的右手,他的掌心无意识摊开,承接了她苦涩的热泪。 她突然慌乱地把那些泪珠擦干净,唯恐自己让萧凤卿皱一下眉头,只因他有洁癖。 萧凤卿止住温月吟的动作:“你现在身体很不好,不能太激动,躺下休息吧。” 温月吟笑容哀伤:“你对我越来越不耐烦了,我故意让自己毒性发作,故意不配合春袖治伤,以致于你在晏凌面前为我心神大乱露出马脚,你恨我了?” 萧凤卿眼波一敛,脸色平淡:“并无此事,我不过是不希望你为我变得满腹算计。” “月吟,我上回已跟你开诚布公地谈过,”萧凤卿顿住,眉峰微拢,想到温月吟投怀送抱那夜的情景,他尽量用和缓的态度复述当日结论:“如果你觉得难以承受,不妨解除婚约。” 那晚,温月吟在山庄诉衷肠,执意要与晏凌比个高低,面对她一再的追问,萧凤卿首次对她失了耐心,解除婚约的话就那么鬼使神差地出了口,而他彼时也不觉得后悔。 也就是在那个瞬间,萧凤卿骤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经把那一纸婚约当做了自己的枷锁。 萧凤卿空前地认同花腰对自己的评价:渣男。 无论对晏凌抑或对温月吟,他确实渣得一言难尽。 温月吟雪白的脸孔越发透白,固执地摇摇头:“从我出生起,我就是你的妻子,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个事实,你也不行,我为了你一再退让迁就,你连我这么多年的念想都要无情剥夺?” 萧凤卿不答,径自起身,温月吟倾身拽住他的手腕,袖口浮动,隐见一圈渗血的齿痕。 毒性发作时,全身都仿佛被万千长着利齿的虫蚁啃噬,她痛得几欲自尽,这种非人的折磨在萧凤卿运功逼毒之际达到了顶峰,忍无可忍之下,温月吟在萧凤卿的腕部咬出了血口。 力度之深,连她自己都觉骇然。 目下再静心回想,温月吟也说不清自己到底为何要在萧凤卿的身上留下这种东西。 大概……也是想做给晏凌看。 “君御,我是月吟,是与你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的温月吟啊!你不要放弃我!”温月吟哽咽,眸底漾起了清澈的水色:“晏凌嫁进宁王府以后,我从没有真正害过她,为了你的大局着想,即便我再怎么介怀,我都不曾做过半分会损害到你利益的事,更不曾拿温家十多口人的性命以恩挟报,这不也是你一直包容我的原因吗?君御,我是你的妻子,你不能把我往外推,你若喜欢晏凌,我也能不干涉你,只要你别让她留在你身边,我什么都不计较。” 萧凤卿垂眸看向温月吟,少女声泪俱下,神情决绝。 相伴多年,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跟前如此狼狈。 他徐徐叹了口气,弯身,并没有如温月吟所期待的去抱她,只是拍了拍她的肩头:“早点休息,这种傻事以后真的不要再做了。” 温月吟捏了捏萧凤卿的手腕,脸颊依恋地贴上他的腰,惨然一笑:“痛吗?当我在你怀里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你与晏凌痴缠不休的场景,我的心比这要痛上无数倍,分明我们近在咫尺,可我反而成了那个插足你们之间的人,我因此觉得耻辱,也更加痛楚不堪。君御,何时你也能为我痛上这么一回?” 萧凤卿的双手垂落,内心毫无波澜,直到温月吟哭声渐收,他才轻柔地握住她的肩膀:“春袖会帮你重新寻找能替你试药的人,你这段时日好好调养身体,璇玑钗的下落,我也会加派人手搜寻。” 他转身,衣袖再次被压住。 温月吟仍旧牵着萧凤卿的袖子,她抬起光影纷乱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萧凤卿:“君御,你真的不会和晏凌在一起吗?” 萧凤卿水波不兴的神色终于泛起丝丝涟漪:“她不会。” 扔下这句话,萧凤卿举步离开了密室。 第158章 我嫌你脏 持续大半宿的秋雨终于停歇。 云朵慢悠悠地飘来,遮住了悬在夜空的一轮银白圆月,水银般的光芒透过云翳泄露丝缕,照亮烛火都找不到的角落,散发着零星微白。 萧凤卿离开了洗砚堂,在门前略微站一会儿,便径直朝浮梦园的方向阔步而去。 他被温月吟咬伤的手已经止了血,疼痛鲜明,但他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始终是淡淡的。 走到浮梦园的四季花园,萧凤卿忽然驻足。 他长身玉立,俊美的面容被风灯的灯芒一分为二,半明半昧,唯独一双星眸似寒星跃动。 沉吟半晌,萧凤卿突然抬起左手,缓慢又坚定地按压在右手腕的牙印处,一阵钻心的疼痛之后,止血的伤口再次渗出鲜血,皮开肉绽。 萧凤卿却兀自笑了笑,眼底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彩,犹如两簇点燃黑夜的萤火。 他继续迈步,脚步沉稳悠闲,不疾不徐地走到明曦堂前,出乎意料,她屋里还留着一盏灯。 留灯,就代表在等待。 原本他还以为她肯定不会想再见到他。 没想到…… 萧凤卿方才还略有郁卒的眉眼彻底舒展开,宛若被一层层彩墨精心描画过,眉梢眼角都神采奕奕。 谁说冰块捂不热? 这不就成了吗? 萧凤卿顿时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虽然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目前的所作所为是饮鸩止渴,可泛着甜味的毒药本就让人上瘾。 仲雷斥责他疯了,萧凤卿无不自暴自弃地想:或许我的确是疯了,从冷眼睥睨世间的神祇到沾染人间烟火的凡夫,哪怕明知这个女人不属于自己,都疯了似的想要占有。 萧凤卿没去敲晏凌的房门,而是踩着月光转身走近了樟树下,他背靠着树干,幽邃的目光落在那扇映着晏凌剪影的双花门上。 婆娑树影在一圈圈温柔无比的月辉中徜徉,他鼻翼微动,嗅到了清新怡人的花香。 萧凤卿隔着一条回廊专注地凝视晏凌的身影,她应该正看书,大抵还顺便会发呆,因为她的影子很久很久才会在烛影中晃一下。 萧凤卿伸指在虚空描摹她的身姿,把这个人的轮廓一点一点刻进脑海。 幸亏他来了,不然都不知道她如斯喜欢他。 低声一笑,看着看着,一股淡淡的疲倦侵袭,他身不由己地闭上眼…… …… 晏凌独自枯坐了整晚。 她特意在手边留了一盏最亮的灯火,可任凭火烛从明亮到黯淡再到完全熄灭,那人从未出现。 这样的结果,在她的预料之中,但要说她从不曾期盼过那个熟悉的人仿若从天而降地来到面前,也不对。 但无论怎样,都改变不了他在另外一个女人身边待了一夜的事实。 失落在所难免,不过还在能够容忍的范畴。 她是自由的,没人可以束缚她。 她不会走苏眠的老路,将毕生都托付给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她不需要依附任何男子。 如是想着,晏凌的心情倏然明朗起来。 直至公鸡打鸣,晏凌才单手支颐假寐了片刻。 半梦半醒间,晏凌忽觉公鸡的叫声不太对劲,好似就在自己的耳畔回响,而且叫法古怪。 她蹙眉,勉力睁开迷瞪的眼睛,茫然四顾,那鸡鸣貌似是从窗外发出的,好像确实很奇怪。 晏凌站起身,抬眸朝琉璃窗走去,靠近窗口,她随意往外扫了一眼,尔后,顿时愣住了。 回廊一侧的樟树下,眉目绝艳的男人笑眯眯地看向她,双手拢在唇边“喔喔喔”不停。 晏凌:“……” 她风中凌乱了一瞬。 萧凤卿放下手,见晏凌傻呆呆的,他大步走到窗口,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早安,阿凌。” 这一声把晏凌出走的神思又唤了回来。 她冷淡地侧开头:“别碰我。” 萧凤卿明知故问:“为何?” 晏凌露出嫌恶的表情:“脏。” “脏?”萧凤卿错愕挑眉,他举起自己的手一本正经着打量,煞有其事地翻转两面:“阿凌又吹毛求疵,明明我的手就很干净。” 晏凌冷眸扫过去,男人的手掌白璧修长、根骨明玉,肌肤透着近乎晶莹的颜色,晨曦柔和地洒落,为他修洁的手指镀上了微光。 “哪里脏?阿凌,你倒是说出个道道来。” “你用抱过别的女人的手碰我,我嫌脏。”晏凌一字一顿,盯着萧凤卿的眸光像山涧结冰的溪流:“所以你别碰我,我可不乐意沾染其他女人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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