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萧凤卿现身,一身蓝袍的晋王犹豫片刻,近前,温声道:“弟妹的事,本王听说了……真是天妒红颜,七弟想开点。” 萧凤卿淡淡地瞥去一眼,以往春波荡漾的桃花眼,而今宛若蒙上了一层寒雾,幽幽渺渺,所有的情绪都尽数沉没,令人看不分明。 晋王一愣,下意识闭上了嘴,转而想起自己是萧凤卿的兄长,被弟弟随随便便一个眼神就震住太没面子。 悻悻之余,余光倏地扫到萧凤卿手腕上的一截红带,他眸露惊讶:“这是?” 萧凤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左腕,冷冰冰的脸孔竟然显出了几分奇异的柔和,微垂的眼尾也透出一抹温柔的意味。 “阿凌留给我的。” 他凝着红带的眼神,专注又缱绻。 晋王顿时哑然,他不露声色打量着对那红缎浅浅微笑的萧凤卿。 大冬天的,后背莫名起了薄汗,他没再跟萧凤卿搭腔,回到自己位置。 萧凤卿也懒得搭理晋王,抚了抚柔滑的缎子,他阔步走到晋王后头站好,望着太庙内影影绰绰的牌位,嘴角微勾,弧度冷峭。 不一会儿,前殿就站满了一排排人,朱桓在众朝臣之首,看到前方那道挺如松柏的玄色身影,他眯了眯眼,眸中掠过一道凛冽精光。 肺腑隐隐作痛,昨日受的内伤还没痊愈,朱桓望着萧凤卿的眼色多了份忌惮,他不能再任由这头猛虎继续生长下去。 好在稍后就能给萧凤卿最佳的一击,无论他是不是萧胤的儿子,他自有办法叫世人相信。 这时,有人疑惑道:“太子殿下呢?” 朱桓眉心一跳,转眸环顾,的确不见太子车辇,东宫的近侍倒是到了,可太子却没影儿。 鬼使神差的,朱桓又不自觉看了眼萧凤卿。 萧凤卿脸色淡然,瞧不出什么端倪。 朱桓心中疑窦丛生,太子很看重这次皇祭,绝不可能无故迟到,必然是萧凤卿在背后搞鬼! 心思一定,朱桓低声吩咐侯钧山去请太子。 眼见百官都一头雾水,朱桓朗声道:“想来是太子在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各位稍安勿躁,本座已经派人去接应太子了。” 目睹这一幕,萧凤卿斜了斜唇角,太子很重视此次皇祭,觉得是他立威的好机会。 然而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能忍受自己出半点差错。 咸鱼好不容易翻了身,哪里还愿意翻回去? 萧凤卿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让人在太子的衮服上动了点手脚罢了。 等他把问题解决再过来,刚刚好,皇祭恰好到午时三刻完成。 此时万里无云,天气晴朗。 萧凤卿侧眸,眼尾若有似无地徐徐划过东北方向的未央宫,幽深眸底黑涛涌动。 晋王回头就看到萧凤卿压眉敛眸的模样。 他静立于檐下,光晕里,表情格外模糊。 可晋王就是能感觉到他浑身都散发着与众不同的冷冽气势,比起建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太子迟迟不到,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朱桓也渐渐变得没底。 侯钧山依旧没回来复命,也不知道太子那边情况如何,而他着急实现自己的部署。 相较于大臣们的议论纷纷,萧凤卿却反而置身事外。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流云风散的天际,沉默不语,俨然不将太子的迟到挂心上。 又多等了小一刻钟,太子依旧没消息,朱桓抿抿唇,眼色微沉,很快就做了决定。 第280章 别失约于亡人 朱桓稳步出列,不疾不徐地走上了台阶,面向文武百官,他怅惘地叹了口气:“今日是太子监国以来的第一次皇祭,皇祭关顾大楚未来一年的兴衰,这是何等重要的事,可太子直到现在还没赶来!” “太子是君,吾等是臣,臣子等君主本是天经地义,但太子的所作所为也太叫人失望了!皇祭的时辰是钦天监选定的,耽搁不得,皇祭更不能临时取消,既然这样……” “督主该不是想找晋王代替太子吧?” 萧凤卿越众而出,似笑非笑地晲着朱桓,口若悬河:“督主倘若真有这种想法,那就太幼稚了,太子是父皇立下的储君,是国之根本!如今父皇健在,太子无虞,国土无恙,督主居然想换晋王取代太子举行皇祭,本王该说你居心不良还是该说你的脑子进水了?” 话落,四面流动的空气骤然冷凝,群臣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萧凤卿在公开场合多次呛声朱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样的场景几乎在每日的早朝都会上演,他们已习以为常。 还没等朱桓接腔,晋王就摆了摆手,很有自知之明地拒绝:“七弟言重了,督主向来忧国忧民,怎么会提出这种不利于社稷安康的建议?再者,本王也不会答应的,这是僭越!” 朱桓面沉如水,冷眼朝向萧凤卿:“宁王,你既知皇祭的重要性,那就该以皇祭为重,你该明白何为变通,而非危言耸听,高祖时,也曾有皇子代替皇上举行皇祭。” “如你所言,太子是大楚的储君,可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却迟迟不现身,这说得过去吗?到底他是没把大楚和百姓放在心里亦或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得意忘形了?皇上慎重将国事托付,太子此举未免失了度量。” 萧凤卿撇唇,翻墨一般的眸色浓稠欲滴,他哂笑:“督主好大的口气,众目睽睽之下,竟然编排一国储君,本王提醒一下督主,这儿并非东厂,还轮不到督主指手画脚。” “王爷这就是危言耸听了,有赖于皇上信任,本座这么多年都奉旨批红,对大楚忠心可鉴,更何况,皇祭可不是小事,莫说本座,便是平头老百姓都有资格过问一二。” 朱桓义正言辞,亲近朱桓的臣子也连声附和,他侧身扫向晋王,意有所指:“晋王乃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嫡弟,由他来代替太子操办皇祭,也算是合情合理。” 萧凤卿弦月眉不由得一挑,笑容微深:“是合乎国法还是合乎督主你不为人知的小九九?” 朱桓脸色如霜,背手而立,沉声道:“本座一心为社稷设想,宁王非得强词夺理,本座也无可奈何,可皇祭大典必须准时进行。别忘了,宁王今日亦非无事一身轻,皇祭过后,还得劳烦王爷帮本座处置那批逮到的北境余孽……” 顿了顿,朱桓唇角朝下压,意味深长道:“宁王眼下百般拖延,难道是改了主意?宁王还是信守承诺的好,别对不起亡人。” 听见北境余孽,晏衡的浓眉拢了拢,萧凤卿去国公府坦白的那夜,就说了这一茬。 当时他还对萧凤卿万分感激,时过境迁,如今的他却已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萧凤卿口口声声会善待晏凌,结果…… 他从桂嬷嬷母女口中得知晏凌殒身澜江只怕是被萧凤卿所害,对萧凤卿不能说是不怨恨的,但萧凤卿毕竟是萧胤唯一的血脉,倘若萧凤卿真被朱桓逼到绝境…… 他帮不帮? 晏衡陷入了两难。 再听朱桓提到亡人,晏衡的心都凉了一大截。 所谓的亡人,是晏凌。 萧凤卿的唇畔冷弧点点,眼中幽光闪动,他逆光站着,根本看不清表情,忽而淡淡道:“督主真认为晋王是那个合情合理替太子操持皇祭的人?” 朱桓理所当然地扬眉,一心只想快点举办皇祭,无视面露抗拒的晋王:“这是不争的事实。” 耳畔,蓦然传来太子古怪的冷笑声:“朱督主日理万机还要替父皇筛选能‘合情合理’操持国家大事的人,真真儿辛苦了,不如孤放你几天假?” 众人循声一看,太子雄赳赳气昂昂地从偏殿迈出来,金光闪闪的衮服让他整个人尤其灼眼,与建文帝五分相似的眉眼泛着阴鸷。 侯钧山也匆匆回到了朱桓身边复命。 萧凤卿眼睛一亮,欣喜道:“太子来了!吉时还没过,来得正好!” 第281章 啧,成灰了 太子丢了个表扬的眼色给萧凤卿,随后不悦地扫向面色僵硬的朱桓:“朱督主,父皇没收回你东厂代为批红的权力,那是给你面子。总归你这些年服侍了父皇那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奴才就是奴才,你要时刻谨记自己的本分。” 朱桓对太子的训斥不以为然,他面色微沉,直视着太子:“今日皇祭,太子何故姗姗来迟?” 太子早料到朱桓有此一问,他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孤来时路遇一对母子卖身葬夫,他们实在太过可怜,孤于心不忍,亲自盯着侍卫好生安置了他们,所以耽搁了,朱督主若不相信,问问你派去的侯钧山就知道了。” 这话一出口,萧凤卿抚掌,抢先称赞道:“太子仁善,实乃大楚之福,萧家的列祖列宗也要赞一声太子厚德博爱。” 有萧凤卿打头,太子党连忙三言两语地大肆赞颂起来,不管太子来迟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他们都没必要深究。 朱桓看了眼侯钧山,侯钧山暗暗点头。 “既然太子来了,那我们赶快步入正题吧。”朱桓仍是高高在上的姿态,他晲了萧凤卿一眼:“宁王还要为大楚尽忠呢,咱们就别耽误他了,早日处置了北境余孽,微臣也好早日向皇上交代。” 太子不满朱桓的态度,冷然出声:“朱督主还是认不清自己的位置,如今孤负监国重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请督主收起你那副颐指气使的嘴脸,孤该做什么,不用你来教。” “督主有时间摆架子,多想一想你和皇后那档子不清不楚的事该如何收场,御医可说了,父皇不日就会清醒。”太子神色平静,语气绞着轻鄙兴味:“皇后依仗督主多年,督主可得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别同时伤了父皇跟皇后的心。” 说完,太子也懒得去看神情陡然变得阴冷的朱桓,径自吩咐司乐准备祭典。 太子的话犹如巨石砸进深海激起无数浪花。 众臣面面相觑,对太子刚才提到建文帝马上会苏醒的消息将信将疑,是以越发恭敬。 萧凤卿面无波澜,不疾不徐地在蒲团上跪好。 晏云裳想在今天假死以便他日东山再起? 想得美。 他会在今日彻彻底底把晏云裳变成大楚的历史,而且是钉在耻辱柱上谁都救不下来那种。 大典进行得庄严而肃穆,每个步骤有条不紊。 太子虽然迟到了,但对祭典也的确用了心,无论多繁杂,他都没出错,一定程度消减了大臣方才久等未果的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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