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凤卿不疾不徐地跟在后头。 雷停雨歇,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 瞥着女人略显急促的脚步,他气定神闲地把玩腰间佩玉,促狭道:“王妃走的那么快,难道是急着回浮梦园好与本王春宵一度?” 晏凌气结,本想和萧凤卿理论一番,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索性放缓步速,心想:我这样,那厮应该就没话可说了。 谁知,萧凤卿反而露出更加愉悦的表情。 “哎呀,”萧凤卿的桃花眼晶亮如曜石,笑晲着晏凌的背影:“我家阿凌怎么这么听夫君的话?真乖。” 晏凌彻底怒了,抬眸扫见廊沿上的雨水,眸子一转,立刻计上心头。 “萧凤卿,”晏凌倏地驻足,转身瞅着萧凤卿,勾勾手指:“你过来,我有话告诉你。” 萧凤卿挑眉,傲娇道:“你让本王过去就过去?那本王多没面子?” 晏凌笑吟吟的:“是关于玉华公主的案子,我想到了新的线索,你不想再在父皇面前立一个大功吗?” 萧凤卿凝神看着巧笑倩兮的晏凌,女子立在苍蓝色的夜幕下,明眸善睐,俏生生的。 心头忽动,他信步走了过去。 他知道,这女人在撒谎,可有那么一霎时,他是愿意相信她的。 觑着渐行渐近的萧凤卿,晏凌的笑容一点点放大,等萧凤卿走到跟前,她身影猛然闪开,宛如一片云彩飘到了远处。 与此同时,随着一声轻响,萧凤卿头顶的瓦片稀里哗啦碎了一地,萧凤卿连忙躲避,然而瓦楞上的积雨洒了他满头满脸。 萧凤卿:“……” 银铃般悦耳的笑音落在耳边,萧凤卿神色不善地看向晏凌,晏凌笑声一顿,学着萧凤卿的口吻调侃道:“王爷真听话,让你做落汤鸡,你兴冲冲就上赶着来了。” “男人嘛,一生当中总要中几次美人计。”萧凤卿故作大方地笑了笑,他紧紧拧干袍摆的雨水,然后疾步朝晏凌走去。 晏凌见势不妙,马上提起轻功踏风遁走,犹如一只轻盈的云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萧凤卿冷哼一声,穷追不舍。 两个人的影迹很快消失。 多年以后,萧凤卿才懂得,他相信晏凌并非因为美人计,只要是晏凌,哪怕是谎言,他都信她无疑。 …… 长廊的角落里。 春袖担忧地看了一眼默然不语的月吟。 她脸色微微泛白,一双水眸晦暗不明。 “少主他是在逢场作戏。”春袖安慰月吟。 月吟惆怅一笑,目光略略恍惚:“我……从未见他这般开心过,这样的他有血有肉,似乎比那个不苟言笑的他,鲜活许多。” 月吟怅然若失:“原来他们私下是这么相处的,春袖,你说他分得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么?” 春袖一时失语。 其实方才的萧凤卿,她也没见到过。 莫说月吟,便是她,都觉出了一些不正常。 日久生情,时间长了,假戏慢慢就成了真做。 她不晓得该如何劝慰月吟,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少主当然能分得清,你别忘了晏凌是谁的女儿,少主怎么可能对她有心思?你同少主青梅竹马,他对你的情分,你还不了解吗?” 月吟依旧默不作声,良久,她似是被春袖说服了,盯着萧凤卿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是啊,我是他父亲定下的妻子,等他大仇得报,我就会嫁给他。” 她是萧凤卿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她的父兄皆为萧凤卿而死,萧凤卿不可能不娶她。 第63章 惨烈的北境往事 翌日,两个惊天大消息在骊京掀起万丈狂澜。 其一是作恶多端的恭亲王萧鼎,丧命于西秦送来的圣虎之口,据说连一根手指都没留下;其二是昨夜电闪雷鸣,卧佛寺院中央的百年佛像被劈裂,而在佛像倒塌的地方竟凭空冒出了一把红缨三叉戟! 倘若说,第一个消息大快人心,那么,第二个消息便令万千臣民心慌意乱。 因为,红缨三叉戟是已故镇北王萧胤惯用的兵器之一,萧胤师从大内一流高手,擅双刀,也用那把三叉戟驱逐过无数鞑靼人。 萧胤是先帝最疼爱的幼子,他本人亦有文治武功的能力,传闻,先帝原想将皇位传给萧胤,萧胤却为母族惹恼了先帝,先帝斥责萧胤妇人之仁,难担大任。 萧胤秉性刚直严正,他不满先帝的苛政,于是当殿顶撞先帝,先帝大怒之下将他派往边境。 萧胤离开骊京后,那时的大皇子便成了立储的不二人选,萧胤则在北境被封为镇北王。 又过了三载,先帝驾崩,大皇子荣登大宝。 建文帝的才华虽不及萧胤,好在也算是守成之君,最让人诟病的,是他偏爱妖姬晏云裳,甚至允许晏云裳插手朝政。 晏云裳心胸狭隘,为谋私利置边关战士性命于不顾,萧胤怒不可遏,遂联合朝中其他重臣谏言建文帝赐死晏云裳。 建文帝为平息众怒,只好退而求其次贬晏云裳入永巷,熟料,不过短短半年,晏云裳不仅离开了永巷,还从贵妃一跃而起晋升皇后。 同年,萧胤被查出谋反的证据,满门遭诛,无一幸免,包括镇北王妃刚生下来不足月的世子。 彼时亦有敢怒不敢言的文人士子,意图以诗文暗指建文帝无中生有加害手足,结果全被东厂生擒拷打,自此,再无人敢替萧胤申冤。 如今时过境迁,因着一把红缨三叉戟,镇北王萧胤的名字重新出现在百姓口中。 回溯那段惨烈的往事,百姓们无不唏嘘万千。 萧胤是否谋逆,百姓不关心,丰衣足食、日子太平才是他们真正关注的事,他们只知道,假如没有萧胤镇守北境,鞑靼人早在德昌年间攻入骊京,是萧胤悍勇护住了大楚国门,而非割地求和的建文帝。 时人本就信奉鬼神之说,先是地龙翻身、天雷示警,再有西秦圣虎食人之事,他们不免心生揣测——时隔二十年,莫非是含冤莫白的镇北王显灵了? …… 勤政殿。 “什么?!”建文帝将手中被攥断的朱笔狠狠丢到御阶下,面色阴鸷,嘶哑着嗓子扬声质问:“老九真在皇宫安插了眼线?” 单公公恭声回话:“禀皇上,恭亲王在宫内的眼线共十人,有一人……”他犹豫几息,道:“有一人还在皇上的盛乾宫。” “好一个深藏不露的老九!朕真是小瞧了他!” 建文帝脸色铁青,眼底风雷暗涌,两颊的肌肉不停抖动:“朕这么多年自问待他宽宥,就连他奸污彤贵人,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他,他居然还敢不知收敛地窥探朕的内廷!他这是想干什么?想造反吗?昨日还逼死了举人,谁给他的资格迫害栋梁?” 勤政殿落针可闻,所有宫人噤若寒蝉。 建文帝昨晚惊闻恭亲王丧生虎腹的噩耗,气急攻心之下晕厥,惊动了整座太医院的御医,今早好不容易醒来,说的第一件事就是彻查恭亲王的死。 东厂和锦衣卫连番出动,调查结果没多久就出来了,也不算太出乎意料。 据守护圣虎的阿雅哭诉,恭亲王深夜潜进御兽园欲对她行不轨之事,阿雅反抗,恭亲王便持刀强逼她就范,阿雅挣扎中昏了过去。 圣虎自幼与阿雅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它听见阿雅脚上的铃铛声,所以撞破了笼门营救她。 见阿雅处境堪忧,圣虎一口将恭亲王叼走了,等阿雅醒来,恭亲王已成了圣虎的腹中餐。 事情的前因后果一目了然,恭亲王的死只能“咎由自取”来盖棺定论,毕竟,吃掉恭亲王的是在西秦能福泽万民庇佑苍生的圣虎,象征着西秦与大楚友联的诚意,难道建文帝还能杀了圣虎不成? 建文帝本来还为恭亲王的死郁郁不乐,没想到东厂的人提了十来个人进勤政殿,说是恭亲王在宫内埋的“钉子”。 闻言,建文帝火冒三丈,速速令人严查,查出来的结果使他恨不得把恭亲王从老虎胃里掏出来鞭尸,窥视他的皇宫也就罢了,恭亲王居然还在王府私藏了晏皇后的画像! 那些画像的内容……比市面上的春宫还要不堪入目! 皇位跟晏云裳就是建文帝的逆鳞,谁敢打这两者的主意,建文帝就要对方不得好死! 就在这时,邢公公神情惊惶地走了进来。 建文帝冷冷看过去,声如困兽:“慌什么?” 邢公公被建文帝眼中的血丝吓了一跳,但他要通禀的内容又不得不说,遂拼命咽了一口口水,颤声道:“皇……皇上,卧佛寺的金佛昨、昨夜被……被雷劈了。” 建文帝面皮一震,阴森森地盯着邢公公:“你再说一遍。” 满殿宫人敏感地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架势,齐齐跪地,连呼吸声都一压再压。 邢公公暗暗叫苦,根本不敢看建文帝的表情,他只得伏低身子,小心谨慎道:“卧佛寺的那座金身佛像被雷劈炸了,在佛像倒塌的地方竖着一把……红缨三叉戟。” “砰”一声响,建文帝猛然站起身,他身下的太师椅重重撞上书柜,那声音就像重锤击打着人的心坎儿。 “什么红缨三叉戟?”建文帝近乎切齿:“你给朕把话说清楚!” 邢公公战战兢兢,真恨不得自己马上晕过去,秉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他干脆选择和盘托出:“就是、就是镇北王用的那把!百姓都在传镇北王显灵了!” 建文帝如遭雷击,高大的身形不禁晃了晃。 “皇上!”跪着的单公公连忙起身搀扶建文帝。 建文帝垂在身侧的一双手抖个不停,脑海中不可自抑地浮现了一颗满脸刀疤的人头,那头颅的眼睛睁着,无论他怎么抚都抚不拢。 为了不叫后世捕风捉影地质疑他的英明,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他故意做出痛心疾首的姿态,供奉那人的头颅于太庙,尔后焚烧封坛,葬在皇陵外的土坡,甚至连他死去的妻儿都建了牌位。 建文帝自问做得仁至义尽,他问心无愧! 古往今来,皇帝都是孤家寡人,登基后,最大的敌人是手足,杀完手足,最大的敌人就是儿子,历史上,每个皇帝的手都沾满了至亲的血,他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可这个萧胤,为什么二十年来都不肯放过他? 此前几乎夜夜入梦,如今更是装神弄鬼扰乱民心! 建文帝神色阴冷,低吼:“有朕这个真龙天子在,什么妖魔鬼怪都得给朕退避三尺!立即传朕旨意,封了卧佛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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