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凌注视着那张和自己七分相似的脸孔,不卑不亢:“儿臣没有无的放矢,鬼魂索命的说法素来不靠谱,太子妃也不可能无故精神失常,任何命案都有其前因后果,太子妃怀着皇嗣,或许有人为此而谋命也不一定。” 晏皇后差点被晏凌气了个倒仰。 这丫头含沙射影的,明摆着是说她害了太子妃。 睿王也被晏凌夹枪带棒的一席话给呛得无言以对。 太子妃本来就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又怀了第二胎,如果不考虑建文帝的意愿,太子的储位可谓是稳如磐石,在旁人眼中,若想动摇太子的根基,可不就得先从他的子嗣下手? 建文帝眼眸一闪,越发笃信自己要把太子妃的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倘若真是晏皇后母子做了手脚,他难道还能把妻儿送宗人府? “查什么?朕看太子妃就是忧思过度,是以魔怔了。”建文帝冷冰冰地瞅着晏凌:“宁王妃,这世上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阴谋论,太子妃疯病发作猝死,于皇家来说不光彩,你就不要再提了,朕看在你们妯娌一场的份儿上,不计较你殿前失仪的过错。” 晏凌据理力争:“父皇,太子妃何来疯病?前几日我们在御街还说过话,太子妃的言行举止很正常,镇北王……” “晏、凌!”建文帝一字一顿,双眸如刀地扫向晏凌:“你仗着自己是宁王妃,因此料定朕不会把你怎么样,对吗?你要真这样想,那可就大错特错,妄自揣度君心、无中生有、私议皇家密事,随便一条,朕都能从严发落你!” 晏凌陡然语塞,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想:治罪就治罪吧,反正她也不乐意做这个宁王妃。 念头刚闪过,前头的萧凤卿就适时转过了身,他眼神阴郁,犹如沉寂的黑夜。 “阿凌,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萧凤卿不动声色扣住晏凌的手腕:“你和太子妃嫂嫂关系好,可也不能无理取闹,大嫂是父皇的儿媳,父皇能不紧张吗?父皇肯定会让人好生查究的,其他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晏凌迎上萧凤卿的眼睛,默不作声。 腕骨疼得厉害,那是萧凤卿的警告,也是威胁。 萧凤卿继续状若无意地劝道:“你看你,前阵子岳父还说你做事冲动,嘱咐我多担待一些,我那时还跟岳父夸赞你来着,没想到,你还真是不叫人省心,倘若岳父知晓你今天的言行,他又得操心了。” 晏凌呼吸微沉,萧凤卿又拿晏衡做要挟。 言罢,萧凤卿攥紧晏凌,再次转向被晏凌激怒的建文帝:“父皇,阿凌的性子你也知道,她做捕快做久了,看什么都比常人复杂一些,她说话虽不中听,心却是好的,您大人大量,包涵一下小辈吧。” 贺兰徵和煦的笑容中含着歉疚:“皇上,归根究底,这都要怪玉华闹出那么一桩耸人听闻的案子,太子妃母子的不幸,玉华难辞其咎!这件事,是西秦理亏在前。” 冷眼望着这些人指鹿为马,晏凌不免为章敏莲感到悲哀,哪怕死了,都要背负污名,有冤也无处可诉,这就是皇家,天性凉薄。 建文帝的眼底仍旧怒意汹涌,失望地看着晏凌,半晌不语。 他与沈淑妃千挑万选把晏凌给了宁王,没成想这丫头一点都不识抬举,信口雌黄污蔑晏云裳就罢了,居然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提起萧胤! 即便有萧凤卿跟贺兰徵的劝解,建文帝的脸色也没多少好转,他皱了皱眉,沉声道:“宁王妃,念在你刚立一功,朕这次便不予追究,不过你要记着,下不为例!” 最后四个字,仿佛滚雷滑过晏凌耳畔。 晏凌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竭力隐忍心底的愤慨,哑声道:“儿臣记住了,谢父皇。” 建文帝随意地挥挥手,面上浮现厌烦:“你先回王府吧,最近没什么特别的事,就别进宫了,在王府里用心学学规矩。” 这就是招建文帝厌恶的意思了。 晏凌面无波澜:“儿臣会的。” 建文帝锁眉哼了一声:“好好的一场宴会,就这样被你们破坏了,真是扫兴!” 说完,建文帝不顾睿王的劝阻拂袖而去。 晏皇后自是要跟随建文帝一同离开,临走前,她挑起凤眸斜睨着晏凌:“阿凌,吃一堑长一智,同样的错误你可别再犯第二次。” 晏凌一言不发,晏皇后也不屑听她的回复,高傲地乜萧凤卿一眼,搭上宫女的手婀娜走远。 吴湘儿翘翘唇,敛去眸底的喜意,款步上前:“七弟妹,大嫂突然去世,我也很悲痛,不过你方才对父皇也太不敬重了,父皇毕竟是一国之君又是长辈,你对他指手画脚,像什么样儿?” 晏凌甩开萧凤卿的掣肘,冲吴湘儿冷冷一笑:“悲痛?二皇嫂,你真该去照照镜子,你现在满脸都是普天同庆的畅快!” 吴湘儿一噎,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质问道:“七弟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晏凌一哂:“我什么意思,你心知肚明,何必装傻充愣呢?” “我……我能有什么意思?” 吴湘儿简直要给晏凌跪了,她还真没见过这么直来直往的姑娘,连点面子情都不给人留,甚至不考虑自己丈夫的感受。 她是棒槌吗? 晏凌懒得再搭理吴湘儿,径直大步朝殿外走。 这个地方令她喘不过气,她一息的时间都不愿意再待下去。 吴湘儿指着晏凌的背影,表情僵硬:“七弟,七弟妹这性格你得劝劝,一家人跟前倒无所谓,换成外人,七弟妹总是要吃亏的。” 萧凤卿陪笑:“二嫂教训的是,我会好生管束阿凌的,阿凌心情不好,说话的语气有些冲,你多谅解,下次我再让她给你赔罪。” 伸手不打笑脸人,吴湘儿扯扯唇:“七弟妹自小闲散惯了,我这做嫂嫂的当然要包容她。” 睿王负手上前,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萧凤卿的肩膀:“七弟,领了差事要好好干,别辜负父皇一片舐犊之心。” 萧凤卿言笑晏晏:“谢二皇兄这么看得起我,我一定把握这次机会,让所有人对我刮目相待。” 睿王笑了笑,少了几分昔日的轻视。 …… 晏凌出了宫门口,赤鹄在马车边殷勤地摆好脚凳,晏凌没踩,直接撑着车辕跃进车厢。 赤鹄朝绿荞讪笑:“王妃好身手。” 绿荞撇撇嘴,避到一边吹风去了。 未几,萧凤卿的身影出现在赤鹄眼前。 赤鹄笑逐颜开:“王爷。” 萧凤卿目不斜视地越过他:“快去驾马车,越快越好。” 扔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萧凤卿一脚踏上脚凳弯身进了马车。 车门刚关上,一阵强劲的掌风迎面袭来,凌厉胜刀,劈海削山一般往他耳边斩落。 萧凤卿神色骤寒,准确无误地捏住晏凌手腕,分筋错骨只在瞬息之间,修洁的手五指成爪,毫不怜惜地扣住了她的咽喉。 晏凌虽受制于人却也不慌,灵活旋身,宛如条游鱼自萧凤卿手下挣脱,拔下鬓边尖锐的银簪刺向萧凤卿,连眉头都没蹙一下。 萧凤卿神色愈加阴沉,余光瞥到桌上的毛笔,他信手拿起当了武器,游刃有余地化解晏凌的每一个杀招,两人一时间在逼仄的车厢内斗了个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萧凤卿眸光阴鸷:“你发什么疯?” 晏凌扣住萧凤卿的手肘,往后一拖:“还好意思问我?疯了的那个人是你,萧凤卿,你还有没有人性?” “人性?晏凌,你真是愚蠢的让我大开眼界。”萧凤卿一招擒拿手轻而易举制服了晏凌:“今天如果不是因为你宁王妃的身份,你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晏凌屈膝猛力攻向萧凤卿的腹部:“事到如今,你以为我稀罕当宁王妃?谁爱当谁尽管拿去!” 两个人的打斗地点从软榻转移到了小几,桌布在他们极速变幻位置的脚下皱如腌菜,萧凤卿倾身压住晏凌的大腿,晏凌遽然侧身躲避,正巧马车颠簸,她因身形不稳差点掉下小几,萧凤卿眼眸一冷,电光火石间,飞快伸手捞起了晏凌的腰。 下一刻,一把闪烁着锋利寒芒的匕首抵上了萧凤卿的胸膛,再差一点点,就能陷进萧凤卿的肌肤。 晏凌双眸冷冽,笑若春华:“有人曾经对我说过兵不厌诈乃屡试不爽的手段,我当时还嗤之以鼻,如今试试,果真特别管用。萧凤卿,看来你比我更蠢。” 萧凤卿垂眸凝视着晏凌,桃花眼满是邪气,大手握着她的腰,狠狠一掐:“你真能狠心杀了我?” 男人清冽如泉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低沉,发散浓浓的煞气。 晏凌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朝前一送,神情冰冷而狠辣:“我为什么不能杀你?萧凤卿,你杀了你的大嫂跟亲侄子!你为了所谓的皇图霸业,连未出世的婴孩都不放过!” 刀尖割破了衣裳,胸口传来冰凉的刺痛,萧凤卿俊美的面容阴云密布:“他们的死,和本王无关。” “无关?”晏凌淡淡一笑:“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好端端的,太子妃就死了?” 面对晏凌的诘问,萧凤卿表现的很镇定,他淡声道:“你没听见吗?太子妃死于冤魂索命。” “哈,我去你的冤魂索命!”晏凌讽笑:“恭亲王之死,圣虎夺命;太子妃之死,冤魂索命,对仗还真挺工整的,下次又是谁?又是怎么个死法?你是不是连萧淳都想杀?” “萧凤卿,你骗的了别人,骗不了我!”晏凌冷冷勾起唇角:“就算太子妃的死不是你做的,也和你脱不了干系,我没想到你能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只为铲除异己,连一个对你毫无威胁的孩子都不肯放过!那是你的亲侄子,也姓萧!” “亲侄子又如何?在皇家别说叔侄,就算是兄弟、父子同样可以因为皇位反目成仇!”萧凤卿双目阴沉,眼中有浓厚的黑云翻涌不休:“晏凌,别试图拿你那套没用的善人理论来感化本王,本王遭受的痛苦是你所同情之人的无数倍!这世上任何人都有资格唾弃本王,唯独你没有!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体里的血比本王沾满血腥的手更脏?!” “你不幸就能理直气壮地把那些不幸的命运强加给无辜的人吗?”晏凌情绪激动,根本没完全听进去萧凤卿的话,她冷冷直视着萧凤卿,红唇吐露的每个字都一针见血:“萧凤卿,谁对不起你,你就该明刀明枪讨回来,而不是发泄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这世道,本来就没谁该为你的人生承担罪过,他们不欠你的!只会躲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盘算那些鬼蜮伎俩,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还引以为傲,拿白骨铺就你的万世基业,萧凤卿,我看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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