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话,落在皇上耳朵里,格外尖锐。 没有克制住脾气,他冲口问道:“像谁?” 冯仲瞪大了眼睛。 这算什么问题? 能像谁,当然是像他爹呗! 难道定国公还不止一个爹了? “朕……”在得到回答之后,皇上自己回过神来,那答案不听也罢,“老将军先下去吧,时辰差不多了。” 冯仲便没有纠结皇上的问话,依言下了城楼。 皇上依旧背手站在上头。 长枪,是林宣的长枪。 赵临虽也是枪术高手,但他那柄长枪,当年是随着入葬了。 可林繁这个人,让皇上无法不将他与赵临的身影重叠起来。 赵临善战,大周建朝前,就四处征讨。 每一次,皇上都会送他出征,看到的,是誓师时赵临的坚定与信心。 从初出茅庐的少年,到身经百战的青年;从赵大将军的儿子,到大周的皇太子。 赵临的每一样身影,都刻在皇上的脑海里。 因此,他记得很清楚,建隆三年,也是这个时节。 料峭的春寒刚刚才退去,微风中带着丝丝暖意,赵临抵住了朝中各种压力,亲自挂帅出征。 他跟着父皇一起,站在这座城楼上,与将士们践行。 赵临在广场上,与林宣说着话,他脸上的笑容,传到了城楼上,让父皇都不由展露了笑颜。 那时候,皇上也笑着。 即便是,他的心中,没有任何笑意。 他不住想着,赵临这回坚持亲征,是错误的、失败的,是对大周不利的。 出发时笑得这么开怀,回来时一定垂头丧气。 或者,也有可能根本回不来。 只是,皇上在京中,几乎每隔三五天,就有捷报抵京,连最是坚持“太子不该亲征”的老臣们都不太提这一桩了,朝中都是夸赞之语。 不过一年光景,赵临奉上的是两州六府的傲人战绩,满朝惊叹。 大军凯旋时,正是建隆四年的二月末。 那年是个暖冬,春天来得特别早,大军进城时,春花绽放。 百姓们纷纷到街上迎接大军,把一枝枝花枝投向他们的怀中。 而皇上,随父皇登上城楼,等到的是满怀花枝的赵临。 赵临站在那儿,笑容比他出发时,还要灿然。 那副画面,皇上至今想来,依旧清晰如昨日一般。 隔了二十几年的漫长时光,这一刻,他看着林繁,就像是看到赵临。 春风习习而来,吹在身上,皇上没有觉得有半点暖意,反而是,越发的冷。 不安与烦躁充斥着,可大军出发在即,作为皇上,他必须说些什么。 强压着心绪,在众多将士们的目光里,皇上抬高声音,鼓舞士气。 他说得简单,底下依旧激昂。 战鼓声响,冯仲上马,秦威与安北侯两位副将跟上。 林繁随后上马,依着队列,浩浩荡荡出城。 除了在广场上誓师的,还有众多兵士集结在郊外。 依着计划,等他们出城抵达营地后,会再等两个时辰,与其余州府抽调的兵力会合,由冯将军点骑兵阵,先行赶往飞门关,其他将士随后。 出城这段路,引了不少百姓来看,有胆子大的,高喊着“杀到西凉去”。 黄逸骑马,行在中段。 听见喊话声,他循着声音望去,在人群之中,他看到的是数张坚毅的面容。 他重重抿了下唇。 作为御前侍卫,他也曾骑马走街。 遇着二殿下成亲这样的场合,亦有许多百姓来看热闹。 可之前感受到的,与此时此刻的,完全不同。 他,不是仪仗中的一员,而是战士中的一人。 他不会为了二殿下的喜事而欢快,可他会为了百姓的鼓励而奋战。 抵达京郊营地后,各处都忙碌起来。 黄逸这个身份,诚然他自己想做一普通兵士,冯仲、安北侯等人也不可能真就一点不管他。 方天寻过来,道:“冯将军找您,我们爷也在那儿,让小的来请您。” 黄逸应了,随方天过去。 走到大帐旁,一抬眼,黄逸见到了一少女身影。 对方着一身武装,背对着他,看不出身份。 听见脚步声,那少女转过身来。 黄逸这时将人认了出来,拱手道:“秦二姑娘。” 秦鸳打量着黄逸。 挺眼熟的,再仔细一想,是了,她曾在大殿下宫中遇见过这人。 “你,”秦鸳疑惑道,“你不是御前当差的侍卫吗?” 黄逸道:“原先是的,如今辞了,投军西征。” 秦鸳眨了眨眼睛。 御前侍卫,十个有九个是蒙荫的花架子,偶尔才有一个能有些本事。 投军打仗,莫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 咦? 上回这么想,是在什么时候? 秦鸳突然忆起来了,问:“二皇子成亲那天,在马上拿石头打人,是不是你?” 黄逸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问题,点了点头。 秦鸳这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黄逸一番:“还行,手上有点功夫,不算稀里糊涂。”
第167章 争气 饶是黄逸性子不拘,也还是头一次,被年轻女子这么盯着看。 偏偏那姑娘家的目光,没有任何闪烁,直白极了。 直白地审视。 直白地挑剔。 完全不是姑娘家看异性男子,而是老师父挑新入行的小弟子。 这种感觉,让黄逸哭笑不得。 他堂堂男儿,也不怕叫人评头论足。 只是,秦二姑娘的评断,其实并不怎么好听。 话说回来,黄逸知道自己那些同僚是个什么水平,被永宁侯府的姑娘小瞧,也是情理之中。 固然是男女有别,但秦鸳这样勤奋的练家子,与那些混日子的花架子比,完全可以忽略男女带来的体格、力量上的差异。 黄逸虽然与他们不同,但是,眼下不是与秦二姑娘论功夫如何的时候。 真去一旁比试一番? 这么呆瓜的事,他若真不懂场合地提了,不用冯将军赶人,黄逸自己都清楚,赶紧收拾包袱、掉头回京城去吧。 再说了。 秦鸳是秦大姑娘的妹妹。 林繁心仪人家姐姐,他作为好兄弟,怎么能因争强好胜、而胡乱得罪人呢? 这么一想,黄逸便问:“秦二姑娘是来寻秦将军的?” “随兄长来的,”秦鸳道,“伯父出征,我也来送行。” 这话,仔细琢磨,其实有些站不住脚。 自家人,要送行,在家里就说完话了。 不过是永宁侯夫人心血来潮,让秦沣赶在大军出发前,来给秦威送些东西。 秦鸳正好在旁,想要跟着来,侯夫人没有反对,她就顺理成章地来了。 说穿了,她是个“凑热闹”的。 不过,自家脸皮要紧,秦鸳绝不会说出来。 黄逸没有细想这话。 将门估计有将门的讲究,送行,迎接…… “大军回京时,”他下意识地问,“你们也会来迎吗?” 秦鸳道:“自然会迎,不是在城门口,还会赶到十里亭迎。” “我若是被抬回来,”黄逸听着有趣,嘴快道,“我家里不晓得有没有人在十里亭迎我。” 秦鸳闻言,愣了愣。 再一次,她上上下下打量黄逸。 果然是新兵,什么话都敢说,还没出发呢,就这么不吉利。 “你就不能自己骑马回来?”秦鸳连连摇头,“有没有出息?” 这下,轮到黄逸愣住了。 他只是随口一说,但秦鸳的神情却无比的认真,他忽然意识到了问题。 大军出发在即,有些话,是该谨慎。 他虽跟着祖父学过文识,亦在御前当差、通晓人情,可他在军营里,的确是个新来的,是个小弟子。 比起耳濡目染的秦鸳,他对这里的一切,知之甚少。 未知并不会让黄逸退缩,多看、多学,慢慢就懂了。 再者,秦鸳的话,在他听来,也是一种激励。 黄逸爽快地笑了笑,道:“就是想要有出息,才坚持投军,秦二姑娘教训得是,我要自己骑马回来。” 秦鸳眉梢舒展,亦笑了起来。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这人能练一身还不错的功夫,显然是个能下苦功的,并不是耍嘴皮之流。 秦鸳正想问问他名姓,大帐帘子掀开。 秦沣从里头出来,与黄逸打了个照面,一时颇为意外。 又一想,似是听说了黄太师的幺孙辞了御前侍卫,投身战场,那么,黄逸在营中也并不奇怪。 “黄公子,”秦沣拱手,打了个招呼,又与秦鸳道,“回去了。” 秦鸳见秦沣认得,便问:“他姓黄?” “黄太师的幺孙,”秦沣介绍了一句,奇道,“上回在宫里见过吧?你不认得?” “认得脸,不知道名。”秦鸳道。 黄逸在旁,自是把他们兄妹对话听在了耳朵里。 “是我不曾自报家门,”面对着秦鸳,黄逸拱手,“黄逸。” “记住你了,”想了想,秦鸳道,“你是得自己骑马回来,要不然,你祖父能把冯将军、安北侯和我伯父来回念叨,还得找我祖父念,他老人家在家养病呢,经不住念,你得争气些。” 每一句都很有道理,每一句又都有哪儿怪怪的。 让他一时之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秦沣显然是绷不住笑,以拳掩饰了,催秦鸳道:“该走了。” 方天是听了先前那一番对话的,此刻背过身去了,才没有当着黄逸的面笑出来。 黄逸左右看了看,心里一松,也笑了。 怪他。 怪他之前没有想周全,冲口说了句胡话。 郑重再郑重,黄逸道:“一定争气。” 目送秦沣与秦鸳离开,黄逸随方天入大帐。 冯仲摸着胡子看着黄逸。 平心而论,进了营帐,太师之孙也是普通兵士。 可真的出什么状况,还是多添事端。 毕竟,文人对“受伤”、甚至是“战死”的想法,肯定与他们这些武人不同。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冯仲私心想尽量保黄逸安全。 不过…… 看了林繁一眼,冯仲与黄逸道:“我听定国公说,你马上功夫出色。” 此时显然不是谦虚的时候,黄逸道:“确实操练过。” 冯仲上前,用力拍了拍黄逸的肩膀。 黄逸一动不动。 下盘很稳,冯仲点了点头。 “你知道的,待其余将士抵达后,就点骑兵阵急行往飞沙关,”冯仲道,“眼下西凉在关外驻军,随时都有可能进攻,也许,骑兵阵刚抵达西凉,而大军未至时,就要投入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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