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大势已去,连他那群姐夫、姑父都控制不住天下大乱,只想从中谋些好处了,他这个皇帝,还不如不是个皇帝。 长兴三年,赵挥揭竿起义,不久后,秦胤举兵追随。 各地豪强纷纷起,迅速抢占城池,发展壮大。 有结盟,有死敌。 以有盟友反叛。 长兴六年,赵挥带兵出征时,驻地城池被盟友拔刀相向,偷袭。 侯夫人算是骁勇善战的,扛起了指挥大旗,与留守的兵士、有武艺傍身的妇人一起,阻拦他们。 只是,盟友在城中露出獠牙,让他们这些留守的妇孺老弱,连城墙的护卫都失去了,只能尽量拖延时间,让无力反抗的人先走。 直到精疲力尽,她才逃出城池。 那些人只要城,只要钱,并没有对逃走的人赶尽杀绝,给了他们一点喘息的机会。 可是,还有很多很多没有逃出来的人。 侯夫人失去了两个儿子。 她真正的长子与次子,为了保护年幼的秦威与秦治,死在了城里。 小小的秦威连滚带爬背着幼弟出城,见到母亲时,两个孩子已经连哭都不会哭了。 不止是秦家,主公赵家的那一双儿女,也不知所踪。 没有办法回城找人,侯夫人只能忍着丧子之痛,与其他还有余力的人一起,把逃出来的人带往边上镇子。 很快,他们等到了回救的兵力。 只是那座驻地城池,易守难攻。 主力大军还在前方征战,无法撤回来,只靠回救的这些兵,根本无力攻克高高的城墙,只能随援军离开这儿,去其他赵家占据的城池里。 两月后,他们打赢了那场仗。 主公好像也接受了失去儿女的悲痛,重振旗鼓,统领大军准备打回去。 大军逼近城池。 天将明未明时,营帐的前方远处,出现了两个孩童身影。 塔上瞭望的兵士盯了他们一会儿,不敢确认,把秦胤也请了上来。 眼神如鹰的秦胤,都怔怔看了好久。 他认出来了,又不敢认。 那两孩子,哪里像主公家的公子与公主? 泥里打滚的乞儿都比他们两个干净。 那对孩童,正是年幼的赵临与赵瑰。 赵挥闻讯,顾不上穿鞋披衣,散着长发就冲了出去,抱着孩子嚎啕大哭。 赵临和赵瑰也哭。 赵瑰哭累了,被侯夫人抱回去,替她梳洗整理,填了肚子,沉沉睡去。 赵临哭完了,就得意起来了。 那日事出,赵临想带赵瑰出城,可惜两个孩子跑错了路,险些撞到叛军脸上,不得已躲进了边上的民居。 等那队叛军过去,他们再出来时,已经迟了。 逃出城无望,赵临从民居里翻了破旧的孩童衣裳出来,给自己和妹妹换上,又把脸涂得脏兮兮的。 等叛军关上城门,清点城内人数时,他和赵瑰就站在人群里。 叛军将兵,来不及走的百姓,没有一个认识他们兄妹的,只把他们当成普通小子。 夏天炎热,城里的尸首需要清理,免得沾惹疫病。 叛军们懒得动手,就扔给活下来的百姓。 赵临给他们当苦力。 年纪虽小,但肯干活,也不喊苦,只求换一点粮食填肚子。 有人可怜两个小孩儿,舍一点口粮给他们,反正人小胃口也小,吃不了几口。 七岁的赵临就靠着那点儿孩童力气,养活了自己和妹妹,也在等父亲的消息。 他知道父亲打了胜仗。 他知道父亲要回来收复城池了。 他却突然听说,叛军里有人怀疑赵挥的一双儿女还留在城中。 在叛军大肆搜查之前,赵临趁着夜色,从城墙脚下的一个只够小孩儿钻出去的狗洞爬出了城,和赵瑰一起躲进了林子里。 等了好几天,喝水解渴,果子果腹。 有一夜遇上到河边饮水的大虫,得亏赵临爬树厉害,背着赵瑰一直爬到树顶。 大虫兴致缺缺,喝了水,看了他们一刻钟,也就走了。 而后,他们等到了大军驻扎。 高高飘扬的旗帜上,写着“赵”字。 他们找着家了。 回忆起当年情景,长公主的眼眶亦有些红。 她彼时虽年幼,但那些艰难的记忆却都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依旧记得,兄长当时有多么的骄傲。 骄傲他护住了她。 明明,不管她这么个拖累,以兄长的本事,当天就能逃出城,与其他人一起撤离。 没有救出她,也不是什么可以被人指责的事。 可兄长把她背在了肩上,抗在了心里。 她吃不饱,他更饿。 兄长从来没有哪怕一丁点不管她的念头,直到把她带回亲人面前。 边上,永宁侯夫人平复着自己的心境。 她知道长公主提旧事的原因。 想走出祁阳府,他们这些老面孔几乎可以说,没有机会。 能试一试的,只有新面孔。 一如当年他们兄妹能在城里活下来,而没有被抓住做人质,因为谁也不认得他们。 “城里贴画像了吗?”侯夫人问阿蕊。 阿蕊摇头:“还没有画像。” “二郎媳妇、阿沣、阿鸾,”侯夫人点了点,“他们在祁阳,都是生面孔。” 秦鸳一听,急急道:“我呢我呢?也没人认得我!” 季氏闻言,瞪了女儿一眼。 她已把送遗诏看作自己的使命,大公子武艺出色,大姑娘道法高深,都是有能力之人。 阿鸳呢? 校场上切磋,阿鸳确实不输同龄人,同龄男子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可他们要面对的不是校场,是搏命,一个打十个的时候,阿鸳能做什么? 她连吹牛讨符,都只敢吹“一个打五”。 出息!
第281章 身份 秦鸳看到了母亲的反对,而后,她只能眼巴巴看向祖母。 这事儿,祖母说的才算。 如果祖母答应,母亲说什么都不好使。 “你就别想了。”永宁侯夫人道。 秦鸳毛遂自荐失败,也不可能胡搅蛮缠,只是叹了声,遗憾极了。 永宁侯夫人继续与长公主说:“就他们三人吧。” 长公主颔首,看向阿蕊。 “身高得如实记,”阿蕊道,“模样要不要稍改一改?” 长公主道:“你看着来。” 阿蕊又道:“旁的都好办,只这籍贯出身……” 肯定不能是京城人士,可若是附近镇子乡里的,这三位恐怕连方言都听不懂,更别说开口讲了。 籍贯与口音对不上,过关卡时,一看就能看出不对劲来。 倒不是说能发现他们就是衙门里要找的人,而是,十之八九犯了些大小事。 要不然,伪造文引多什么? 伪造就是罪了,足够把人扣了。 等进了衙门里头,真实身份迟早会曝光。 “我娘家巢县的,方言很多年没说了。”季氏道。 离家多年,听是不成问题,但开口时,口音难免有些不地道。 她这还算好些的,大公子自小京里长大,开口就是京城口音。 大姑娘嘛…… 季氏看向秦鸾。 秦鸾笑着道:“我会祁阳话。” 所有人皆是一愣。 “观中的师姐妹们,天南海北都有,”秦鸾解释道,“以前,她们总拿各自的方言逗我玩,我听着有趣,学了些。” 这一句话,她又用祁阳口音讲了一遍。 长公主轻声与林芷道:“听着是有太后年轻时讲话的意思了。” 出身祁阳的颜氏,在最初嫁给先帝做填房时,说话还有极重的口音。 这在当时,并不稀奇。 乱世谋生,有人死守着祖业不肯离开,有人携家带口、逃出几百上千里。 在相对安定些的大城池中,有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穷苦百姓,投军的壮士更是一人一乡音。 等到大周建立,颜氏成了皇后,她的口音才算改了个彻底。 林芷回忆着,点了点头:“我听着也是,就是不知道……” 同一种方言,外地人和本地人听着,就是两码子事。 阿蕊管事想了想,道:“祁阳府下辖的逵县,与我们府挺近,口音相差不大,便是有些不同,十里不同风,他们祁阳人听着没有那么地道,也不离奇。” 秦鸾笑道:“大哥就不开口吧。” 商量好了身份,阿蕊去准备文引。 永宁侯夫人催三人赶紧去休息休息,等安排妥当了才好启程。 而后,她又对秦鸳道:“你着急什么?这么多人留在庄子上,又不是以后不走了。有的是你发挥的时候。” 秦鸳眼睛一亮,顿时来劲儿了。 阿蕊做了这么久的当家,行事迅速。 一辆破马车,一个身份真实的当地车把式。 一位巢县嫁过来的后娘,与一双继子女。 继子重病,歪歪斜斜,连话都不会说了,乡下大夫说就十天半个月的事儿。 男人在飞门关当兵,这半年里断了音讯,有传言说前阵子打仗死了。 族里要把他们赶出去,吃绝户。 没办法,靠着扣扣搜搜藏下来的私房钱,后娘请了个好心了个好心的车把式,要带着儿女去边关。 男人活着当然最好,男人要真战死了,好歹去讨抚恤银钱,不然全落在族老手里。 族老巴不得他们都走,死在外头不回去,二话不说开了文引。 阿蕊还找了几套满是补丁的衣裳来。 季氏把遗诏从自己身上解下来,作村妇打扮。 而这遗诏,捆到秦沣的背上。 秦沣是一个病人,只用躺着。 秦鸾烧了一张符纸,碗里注水后递给秦沣。 秦沣二话不说,仰头喝了个干净。 符水顺着喉咙下去,顷刻间,他觉得自己连耳朵根都烫了起来。 对着镜子一照,整张脸红得吓人。 甚至,侯夫人来看他时,都被吓了一跳。 “真没事?”她问。 秦沣摇了摇头:“除了烫,没有别的感觉。” 胳膊还是胳膊,腿也还是腿,丹田里的气息绵长,真动起手来,也没有任何问题。 除了烫一些。 永宁侯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装病嘛,自然是要越像越好。 秦沣上了马车,里头垫了稻草,上头铺了层碎布。 遗诏在他的背上,压在身上,虽稻草碎布缓一缓,却还是有些硌得慌。 他不自在地挪了挪。 季氏正要上车,见他动作,当即明白过来。 “硌吧?”季氏道,“我也嫌它硌,硌了我那么些天,浑身都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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