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鸾颔首,过去一看,才知是林繁来审。 那道士瘫坐在地上,有气没力。 林繁问了三问,道士一声不吭。 “怎得?”林繁靠着椅背,不急不躁,“你不说,我可就替你说了。” 道士还是不语。 林繁慢悠悠地:“二皇子妃先前身子不适,请了永宁侯府大姑娘贴符,二殿下认为皇子妃失言因贴符而起,于是请邓国师给秦家一点教训,邓国师便让人出手,顺便试试秦大姑娘的能耐。” 那道士瞪大眼睛看着林繁:“你也太能编了!连二殿下都敢污蔑?” “那我再换一个,”林繁轻笑,语气愈发漫不经心,“颜述因强抢民女被流放,辅国公府记恨我逮了他,同时,邓国师对秦姑娘的道行十分好奇,两厢一拍即合,让你拿同样罪名污蔑秦大公子,看我会不会抓人。” “你怎么不去写话本?”道士叫道,“全是胡说八道!” 林繁道:“进了赤衣卫,我的话为准。 皇上未必信我的话本,可你诬陷忠臣之后是事实,你的命呢? 还是说,等着邓国师救你? 他会救吗?” 道士咬着牙:“什么邓国师,贫道不晓得!” “不知本朝国师?你修的是什么道?”林繁笑了起来,“闭关吗?” 道士又闭紧了嘴。 林繁似笑非笑看着他,又胡扯了几句,让人把他带下去。 一同听审的赤衣卫,面色凝重。 别看指挥使刚才问话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还多是自编自说,但要紧的点,已经摸出来了。 从道士的反应来看,他就是邓国师的人。 邓国师让他对秦沣下手。 起因,大抵是冲着永宁侯。 谁让那是邓国师呢? 小人之心、排挤忠良,坏事多的呢。 林繁起身走出屋子。 见秦鸾若有所思地看着道士被拖走的方向,林繁上前,道:“不好办。” 秦鸾转身,看向林繁。 她刚才从头听到尾,林繁为何这么审,陷阱在哪里,道士又因哪一句动摇,她自是明白。 若只办这道士,应该不是难事。 林繁说的“不好办”,指的是邓国师。 思量一番,秦鸾问:“现在他知道我并非全无修行,有能耐控制晋舒儿的病情,他想如何做?禀告皇上?” “他不会,”林繁抿了下唇,“他输给了你,他怎么有脸说。”
第66章 他得忍住 听了这话,秦鸾沉默了许久。 半晌,她轻叹一声,又浅浅地笑了笑。 林繁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 淡淡笑容里,没有自傲、也没有得意,反倒是透出些无可奈何的味道。 林繁问:“赢了,却不高兴?” “不是高兴与不高兴的事儿,”秦鸾垂眸,看了眼右手掌心,“修道,原也不是为了搏一个输赢。” 修行,修的是自身。 生而为人,自然有胜负之心。 一旦与人比试高下时,就会全力以赴。 强过对方,则寸步不让,弱于对方,则胜过原本的自己。 进步是修行的一环,输赢不是。 再者,道家术法本不该用在诬陷他人上。 哪怕秦鸾是化解的那一方,她更希望一开始就不需要比这种输赢。 秦鸾说得很简单,林繁还是懂了她的意思。 “与我们习武一样。”林繁道。 将门子弟练武,是带着血的,一招一式,不图花架子,就是奔着有朝一日上了战场,能招招致命,杀更多敌人、护更多的同袍。 即便凶狠成这样,平日与人比试高下,都是点到为止。 不以武力伤人,不以武力迫人。 这是立身之本。 秦鸾点头,又笑了下。 倏地,林繁想到了在棋社外头的时候,秦鸾在与那道士对峙时的样子。 “那时,你……”林繁斟酌了一下用词,“笑意更浓。” “国公爷看到了?”秦鸾讶异。 转念一想,林繁让方天报赤衣卫,他自己从生花阁过来,也不过一条街。 “我一心应对那道士,都没有发现你,”秦鸾道,“那时候就得笑,笑得越有信心越好。” 林繁了然。 清白与否,不只是官府里的红印子,还有在场的百姓们的嘴。 秦家兄妹唯有自信、大方、镇定,有条有理,才能取信于众人。 就似秦沣的轻功,内行人看着是花里胡哨,多余的动作太多了,但看热闹的百姓喜欢,好看,噼里啪啦鼓掌,一下子就把心偏向了他们兄妹。 而林繁这样的内行,只想着之后若有机会,与秦沣切磋切磋。 说起来,自从父亲故去、他不再当京城小霸王起,他就没有和秦沣比过了。 正说着话,冯靖那儿也记完了口供,拿来给林繁过目。 林繁本就在棋社中看了全场,对事情经过很清楚,见冯靖愁眉苦脸,便道:“折子照实写就是了,哪有这么难。” 冯靖看了眼秦鸾,又看了眼走过来的秦沣兄弟,低声与林繁道:“您在隔壁信口胡诌的那些,算上吗?” 林繁微微扬了扬眉。 审问手段,各有不同。 证据不足之时,有人靠诓,有人靠刑。 连蒙带骗地胡说,以此来观察嫌犯反应,是很常见的手段。 即便他张口二殿下闭口邓国师,真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顶多训他不讲究,不至于因此降罪。 审完了,真正落到折子上的,就要严谨多了。 冯靖当了一年差,知道赤衣卫做事的准则,本不该这么问。 会这么问,矛盾点在邓国师,而苦主是永宁侯府。 林繁道:“我来解释吧。” 冯靖颔首,先下去做文书整理。 林繁这才与秦鸾三人道:“我刚才也与大姑娘提了,虽怀疑那道士与国师有些关系,但是,报不到御书房里。” 秦沣不由拧眉。 他如今挂在后军都督府点卯,与朝政接触不多,不过邓国师的大名如雷贯耳。 祖父也说过,那是个小人。 皇上十分宠信的小人。 “证据不足,我可以揣度却不能定论,连以此质问邓国师都不行,”林繁耐心解释,“折子上只能写那道士污蔑大公子,仅此而已,还望几位谅解。” “我知你们的难处,”秦沣说完,想了想,道,“我祖父那里,我与他说说吧。” 林繁道了声谢。 先前冯靖担忧的就是永宁侯。 老侯爷前回才从御书房被抬回来,这次知道是邓国师在背后捣鬼、偏还治不了他,万一牛脾气上来了,两拳头把邓国师揍了…… 挥拳时是解气,后头就只剩糟心了。 匆匆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众人循声看去,秦威与秦治两兄弟赶到了。 今儿赶巧,他们都在府里,先前生花阁去人递消息,两人赶紧往如意坊赶。 半道上遇着被秦渺打发回去的小厮,知道所有人到了赤衣卫衙门,又忙转向,这才来迟了。 彼此行了礼。 林繁又与两人做了些解释。 秦威绷着脸,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握拳。 好一个牛鼻子老道! 要不是皇上偏宠,迟早被人罩住脑袋打一顿! 他也想揍,但他得忍住。 定国公说得是,只靠推测和观察,秦家根本不可能对邓国师发难。 小不忍则乱大谋。 再气,都得忍这一时。 不止自己忍,还得多劝劝父母二老。 秦威暗暗做了几个深呼吸,与儿女道:“报信的一说,我们就知道定是有人污蔑,你们祖母很是着急,原是想一块来的,被我劝住了。” 秦沣道:“让祖母担心了。” 秦治在一旁叹气:“你们祖母气得直拍桌子,回去之后,好好与她说。” “肯定生气,”秦渺嘴快,嘀咕着,“祖母向来是……” 秦治瞪了过来。 秦渺把后头的“火爆脾气”给咽了下去。 还好,没有说出来。 他作为孙儿,在外头说祖母暴脾气,回去之后,说不定得去祠堂里蹲六个时辰的马步。 秦威清了清嗓子,正色与林繁又道了声谢,便催秦鸾等人回家去。 永宁侯府的马车离开。 赤衣卫探头探脑。 “看把世子气成什么样了。” “世子看着与女儿不太亲近。” “就不是在身边养大的。” “也是,没听二公子说嘛,侯夫人向来是那个什么,对吧?” “什么?” “向来不喜欢大姑娘呗。” “那坏了,侯夫人对付不了始作俑者,许是会拿大姑娘出气?” “不至于吧?侯夫人不会不讲道理,”冯靖听了几嘴,插了一句,见兄弟们都看了过来,他摸了摸鼻尖,转头去问林繁,“指挥使,您以为呢。” 默了默,林繁道:“我与侯夫人不熟。”
第67章 他老头子又不蠢 林繁把折子送到御书房。 皇上正闭目养神,听他来意,问:“让人递上来就是了。” 林繁将折子交给徐公公,垂着眼,恳切道:“臣来请罪。” “怎么说?”皇上不解。 “这案子没有办明白。”林繁道。 皇上“哦”了声,打开折子,认真看了一遍。 “秦胤的孙子、孙女?定身符?”皇上眉宇皱起,“这都什么和什么!你给朕说说,这事儿怎么办的?” 林繁答道:“赤衣卫赶到时,已经分出结果了,围观百姓证言那道士污蔑。” “老百姓当了官差?”皇上问。 “那道士无法自圆其说,”林繁道,“带回衙门后,他认了诬陷,却未供出缘由。” “嘴硬,”皇上哼道,“不过,朕倒是相信秦家那小子。秦爱卿那刚直的性格,养不出纨绔的孙子。” 林繁没有接这话。 徐公公笑眯眯地,道了声“皇上圣明”。 皇上放下折子,看向林繁:“你怎么看那道士?” 林繁对皇上的提问并不意外。 他道:“臣猜测,这是离间之计。 您刚刚流放了颜述,他造如此罪名,就想让永宁侯痛失爱孙。 您知永宁侯刚直,秦沣被诬陷而受罪,永宁侯必定咽不下这口气,会对您有怨言,若您相信秦沣、未作处置,则会伤了辅国公的心。 一位是大周的战将、骁勇无比,一位是先帝定下的辅政大臣之一,也是太后娘娘的兄长,他们都是国之栋梁。 一旦那道士事成,总有一方会有想法。 所以臣想,十之八九,是奸细做的,许是西凉、许是南蜀。” 皇上摸着胡子,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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