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被林繁捅到御前,忠义伯自身利益就会受损,所以他毫不犹豫和伯夫人割席。 不是他明辨是非、大义灭亲,至始至终,他都是自私且自利。 那么,皇上呢? “国公爷是指,”秦鸾深深看了林繁一眼,也说得很直接,“邓国师提拔的是皇上想提拔的人,邓国师打压的是皇上想打压的人,邓国师维护了皇上的利益,他揣度皇上心意做事,所以皇上纵容他。” 林繁眉宇蹙了蹙。 即便被秦鸾这么盯着看,他此时此刻都没有一丝旖旎之感。 这个话题,确实太沉了。 正事当前,完全顾不上那些儿女之心。 秦鸾的用词比他之前更一针见血,也更让做臣子的难以接受。 “我也就罢了,原和皇上就不可能是一条心,”林繁苦笑,“但这些话叫徐太傅他们那几位老大人听了,心都要滴血。” 比起皇上玩弄权术,那还是一时之间被小人蒙蔽,更让老大人们舒服些。 又或者说,老大人们未必全然没有察觉,不过是无可奈何下,挑了个自己能接受些的理由而已。 “自欺欺人,也是人之常情。”秦鸾道。 林繁又被她说笑了,无奈摇了摇头。 人之常情,都要被秦鸾说成“贬义”了。 “若照此来推断,”林繁道,“若想皇上不再宠信邓国师,唯有两人利益不一致的时候了。”
第79章 官之常情 话音落下,秦鸾下意识地,有一句心里话要冲口而出,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到底是太尖锐了。 用林繁的话说,老大人们岂止心滴血,是心都要被挖出来。 即便是与自家祖父,秦鸾都未必会说得那么坦率。 她只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林繁将她的反应都看在眼中,提茶壶续茶,轻声道:“想说什么就只管说,我自身因由,你当着我的面大骂皇上,我也不会告你欺君。” 秦鸾呵地笑了声。 指腹摩挲着茶盏,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国公爷想借此机会对付邓国师,哪怕不能够除去他,也让皇上对他防备、顾虑,可若真如我们刚才所说,如此也改变不了什么。 皇上身边,会有下一个李国师、王国师。” “我知道,”林繁垂着眼帘,叹道,“皇上登基毕竟二十年了,他不是从前那位初掌朝政的新君,也不会想听辅政大臣们在耳边该这样、该那样的指指点点。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很多老臣都知道、也能领会的道理。 皇上治朝,不会和先帝爷一样,也不会和他刚登基时一样。 矛盾是难免的。 但即便是我这样年轻的臣子,我都觉得邓国师、或者说是皇上行事太过了,那他就真的过了。” 秦鸾认真思考着林繁的话。 她初回京城,了解的事情还不多。 祖父又不喜欢在家里说朝堂大事,秦鸾问起邓国师,祖父都一句话带过了。 因此,她对邓国师只有一个很表面的认知。 但林繁不同。 林繁在朝为官,先是御前侍卫,再掌赤衣卫,皇上的性情、行事,他在这两个位子上看得极其清楚。 他说一句“过了”,定不是随口说的。 抬起眼,林繁重新看向秦鸾,道:“眼下能做的,就是先除了邓国师,让皇上意识到内忧外患,让他有点别的事儿琢磨,过几年,老大人陆续退了,年轻些的臣子顶上去,应是会比现在好一些。” 秦鸾了然,点了点头。 林繁让她有什么说什么,他自己说话还是留了几分余地,可能这就是官场行走多了,官之常情。 先前那句话,直接一点就是“闲出来的毛病”。 一旦闲不了了,自然知道轻重缓急了。 林繁看秦鸾神色,就晓得她十之八九怎么想的了,他啼笑皆非。 硬撑住脸皮,林繁清了清嗓子:“如此办法,不敢说一定奏效,却也是眼下能得的不错的法子了。” 秦鸾点了点头。 皇上三十有六,正值壮年,身体也不错,离老糊涂还远着呢。 大殿下体弱,二殿下不提也罢,三殿下更年轻。 除了把皇上从偏路上拽正了,还能怎么办? “既然给那妖道冠了奸细的名头,若能顺势蔓到邓国师身上,安上通敌之名,”秦鸾思考着,道,“确实是个好机会。” 一来,让皇上不再信任邓国师;二来,让皇上把视野聚在外患上,给他事做。 诚然,这样栽赃的手段绝对不光彩,但事出有因。 雅间里重新静了下来。 秦鸾在认真思索应对的办法,林繁自然也不出声打搅。 再重新理顺先前交谈之余,林繁几个深呼吸,定了定自己的心神,将视线落在秦鸾身上。 秦鸾思考的时候,习惯闭目。 按说如此该是看不见的,但她却一伸手,就从盘中取了一块枣糕,送到口边。 吃完了,又接了一块。 林繁看得稀奇,也闭上眼,想像了一下茶盏的位置。 一出手,落了个空。 手失败了,鼻息之间,却闻到了一股很淡的香气。 不是茶香、不是点心香,林繁仔细分辨了下,倏地意识到,那是胭脂的味道。 他不由想到了黄逸说的话。 他真的离得不近,隔着桌子,但他闻到了。 林繁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可他知道,很好闻,他很喜欢。 秦鸾想得很快,不多时,她睁开了眼睛。 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张符纸,秦鸾道:“烧成灰,兑上雪水,给那道士灌下去,以后他的一举一动,尽在掌握,若他不老老实实听话,就把他炼成偶人。” 林繁眨了眨眼睛。 饶是他见过秦鸾施展本事,还是被这段话吓了一跳。 “真的?”林繁问。 “当然是假的,我师父不搞这种害人玩意儿,”秦鸾笑了起来,“话本子里看来的。” 不得不说,钱儿收罗的那些鬼怪异志,什么五花八门的手段都有,叫秦鸾大开眼界。 林繁被她逗笑了。 是了。 秦鸾除了真本事之外,还惯会诓人。 他一早就见识过了。 楼下,铺子里只刘杉一人看顾,刘龚氏在后头屋子里,捧着本册子认真看。 方天问:“舅婆,这上头记着的是进货路子?” “是,原来的东家留下来的,”刘龚氏道,“我琢磨琢磨再添些货,尤其是道家人画符用的纸墨,趁着秦姑娘在,我好请教请教,待进了货,秦姑娘也能来买。” 方天一听,直乐:“看不出来您还真的挺会做生意,不过这东西销路小,除了修道的,谁买?” 刘龚氏斜斜睨了方天一眼:“和你舅公一个样,眼瞎又心瞎。” “您嫌弃舅公,怎么还捎带我?”方天哭笑不得。 “你小子一点不开窍,”刘龚氏放下册子,低声道,“舅婆指点你几句,秦姑娘一定是你们国公夫人。” 方天的眼睛瞪得老大。 不、不会吧? 他们爷那晚上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义正言辞的表情,都在他脑海里,还清清楚楚! “我、我没看出来,”方天连连摇头,“舅婆您是不是想太多了?” “这事儿靠嘴说不清楚,等你自己娶个可心的媳妇……”刘龚氏说到一半,上上下下对着方天一通打量,叹道,“算了,还是找个厉害的媒人吧,回头记得跟你娘说,就说我讲的,让她多费点心。” 怎么就说到厉害媒人了? 再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年头找媳妇,靠媒人说亲,很丢人吗? 舅婆怎么这么嫌弃他……
第80章 倾听的乐趣 雅间里。 林繁把符纸收好。 正事说了那么久,茶也凉了。 秦鸾唤了钱儿,让她再去取些水来,重新煮一壶。 林繁顺理成章地把告辞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自是想多坐一会儿,只是失了正事这么个由头,不知从何开口了。 更糟的是,一旦出了这道门,再想往东墙里扔字条,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好理由来。 总不能回回等着皇上给他机会吧? 幸好,秦鸾并不在意身处同一间屋子里的人说不说话,她的注意力落在了前回没有看完的摆件物什上,津津有味。 林繁略松了一口气,自不打搅秦鸾的专注。 待热水送来,注入茶壶中,原已淡去的茶香再一次被激发。 秦鸾添好茶,闻了闻,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愧是文定乡君的铺子,用的茶叶真不错,点心也很不错。 铺子虽小,其内里却很讲究。 也就是近来天不好,委实太冷了,等来年开春后,生意不会像现在这样清淡。 林繁接了茶,道了声谢,这才借着秦鸾刚才观赏的一块镇纸,挑起了话题。 与她说她喜欢的东西,总是不会错的。 许是心里多了些想法,此时开口说些闲事,全然不似前回在秦鸾屋子里时自然。 明明外头天大亮,铺子雅间也比姑娘家的闺房正大光明得多,可就因心中存着份欢喜心意,连找话题都带了几分试探味道。 饶是如此,很快,在不知不觉间,心渐渐平了下来。 无论是镇纸还是砚台,文房里常见之物,也有了趣味。 秦鸾说她最初学画符时的趣事,林繁讲他幼年开蒙、给父亲研墨时的情景。 等回过神来时,手边的茶又凉了。 林繁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被那些旧事带走了心神。 他真的很喜欢与秦鸾说话。 不论是什么话题,他会完全放松下来。 连姑母都打趣过林繁,与他说话,一不小心会着了道,不晓得会被顺藤摸到什么瓜。 而那样的顺藤,何尝不是林繁在听的过程中,费了许多心思? 如此一来,连“听”这么简单的事,都让人不得不全身心去应付。 那些,和与秦鸾说话,截然不同。 他不做提防,也不想抓什么蛛丝马迹,仅仅是听与说。 这是真正的,属于倾听的乐趣。 什么宁神的香料都比不了。 直到这壶茶也凉得不能喝了,林繁意犹未尽,亦不得不起身告辞。 很晚了,该散了。 下了楼,穿过木门,进到后头宅子。 刘龚氏闻声出来,问:“国公爷要走了?秦姑娘还在吗?” 林繁颔首:“我下来时,她正准备走。” “那我赶一赶。”刘龚氏说完,抱着册子小跑着去了前头。 林繁看了眼刘龚氏的背影,问方天道:“她寻秦姑娘有急事?” “舅婆她……”方天冲口要说,理智追上了嘴,硬生生地改了口,“舅婆她想进些道家人用的纸墨,要向秦姑娘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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