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说着,林繁一面从袖中取了帕子,轻轻替老夫人擦拭脸庞。 老夫人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她泪水簌簌而下。 不管如何忍耐,在得知失踪二十年出头的表姐尚在人间,她根本忍不住泪水。 姨母托孤,让丫鬟把表姐送到了程家。 同是长在乱世,房毓见识到了战火,一夜之间,宛城付之一炬,她在逃难路上亦身负重伤,万幸保住了命,但那些场面,对小小的孩子是极大的冲击。 程窍记得,房毓抵达后,母亲抱着侥幸活下来的孩子大哭了一场,然后把陪伴表姐的任务交给了她。 她们同龄,比起长辈无微不至的关爱,同龄人一块起居,对房毓的恢复最有益处。 于是,她们一块长大,一块念书画画,一块加入瑰卫,她习武时,不能修习的房毓也会陪着她,她舞枪,她看书。 她们经历了大周的初建,交换着彼此的心事与秘密。 房毓嫁给了太子,她嫁给了林宣。 婚姻没有让她们疏远,依旧如幼时一般亲密。 房毓先有了身孕,程窍比表姐还要开心,又过三月,她也怀上了孩子。 她们曾约定,等孩子降生,他们也会一起成长,不用管什么男女,文武那些幼子启蒙的东西,没有性别之分。 那些畅想都很美,可变故让人措手不及。 “去找她吧,”老夫人哭着道,“她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我有时候会想,这么多年,她未必是死了。 她那人,命大得很。 能逃出宛城,背上挨那么一刀子都没有要了她的命,她一定能活下来。 可我找不到她,也不知道去哪里找。 你去看看她,我不能去。” 泰山终究太远了,与京城两地,不是一日纵马可往返的。 老夫人小心了这么多年,不会因一时冲动就晕了头,她若几天不在京中,传到宫里,绝非好事。 林繁宽慰她道:“只要活着,总有一日还能相见,她虽什么都忘了,但您与她姐妹情深,兴许见了您,她能想起来些旧事。” “是。”老夫人用力点了点头。 在做事之前,固然要想到最差的结果,但至始至终,人要往前看,得抱有希望。 眼泪擦干,老夫人定定地,看着林繁。 “除了去找她,还要做什么?”老夫人问。 林繁明白她的意思,道:“等见过她之后,我会再与长公主和老侯爷谈一谈。不止是走哪条路,还有怎么走。” 为父报仇也好,恢复身份也罢。 说起来不过就那么几个字,但付诸行动,却不是三言两语。 如果说,皇位传承就是他拿着先帝遗诏就能一屁股在金銮殿上坐下,那么,很多年前,他可能早就被裹着宽大的龙袍、被抱到上头了。 行事绝不会那么简单。 如何起势,从哪里着手,又要防备多少,怎样能把皇权更替做得又快又急,减少大周的内耗,不给西凉、南蜀等等外敌机会…… 这些所有的所有,都需要他们做好准备。 两位父亲的期望、先帝立下的遗诏,是想要他把大周抗在肩头,而不是稀里糊涂地重燃战火。 老夫人又问:“那位秦姑娘呢?她帮了你许多。” 提起秦鸾,林繁还未回答,老夫人就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抹笑意。 发自内心的喜悦。 老夫人一下子有底了。 不出她的意料,林繁看着她,语气郑重极了:“儿子喜欢她,很喜欢。” 老夫人的眼眶又酸了。 这一次,酸楚中亦饱含着欢喜。 不管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后,老夫人都坚定着自己的抉择,她在做对的事情。 她对不起的,只有念之与巧玉。 在两个孩子浑然不知的状况下,他们几个大人,改变了两个孩子的人生。 生恩、养恩,都不足以补偿亏欠。 “做你想做的,娶你想娶的,”老夫人弯了弯眼,让自己笑得好看些,“将来的路,你都自己选,无论怎么选,我都支持你。” 愧疚的前事不可能改变,但以后,可以极力去弥补。 她的两个孩子,她会竭尽一切。
第119章 怅然所失 门外,巧玉搬了把杌子,坐着看书。 屋里的母子对话,压得很轻,她一个字也听不见。 她也不会特特去听。 作为大丫鬟,她知道规矩,该让她晓得的事,老夫人与国公爷会告诉她,不该她晓得的,她就不听、不问。 巧玉长在府外,家境在平头老百姓里头算得上中等。 父亲在外跑镖谋生,祖母与母亲照顾巧玉姐弟,衣食起居上,弟弟有的,巧玉也从不缺。 前朝时,祖母曾在大户人家当过女先生,她教巧玉写字、女红。 后来,父亲在押镖时受了伤,需得养病,家中变得紧巴巴的。 正好国公府要一个认字又懂些规矩的丫鬟,巧玉听了祖母的意思,进了府里。 来了之后,她发现,能够在老夫人身边做事,很是幸运。 巧玉很珍惜。 里头传来了国公爷唤她的声音,巧玉放下书,赶紧进去。 “打盆水来。”国公爷道。 闻言,巧玉发现,老夫人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她赶忙备了,捧着水盆到老夫人面前,要替老夫人净面。 林繁止住了她:“我来吧。” 试了试水温,林繁拧了帕子,认真温柔地帮老夫人擦脸,又从巧玉手中接过香膏,替母亲按了按。 巧玉无从插手,就在边上站着。 虽然,老夫人刚哭了,但巧玉敏锐地觉得,这对母子的关系拉近了许多。 那股子言语难以描述的疏离,淡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明明白白的关心。 真好啊。 巧玉想,再是权贵人家,没有生计困境,但孤儿寡母,依旧有各种不容易。 老夫人与国公爷都是特别好的人,母子之间其实也没有什么矛盾,能解开心结,多好的事儿呀。 等送走了林繁,巧玉回到屋里,扶老夫人坐下:“您看起来很高兴。” 老夫人莞尔。 聪明丫头,能从她的眼泪里看到愉悦。 “很高兴,”老夫人笑着道,“听他说了好些事,都是好事,我替他开心。” 巧玉也笑了。 “替”这个字,就是说,国公爷遇着好事了。 能让老夫人为儿子喜极而泣,恐怕就是她们先前猜的那样吧。 国公爷有了心尖上的姑娘,也与老夫人开口了。 她不清楚那位是谁,但能吸引国公爷的目光,能让老夫人听着名字就喜悦的姑娘,一定很好很好。 另一厢,林繁回到了书房。 推门进去,秦鸾坐在桌边,手指在桌上写着什么。 走近了一看,林繁失笑出声。 秦鸾是拿手指作笔,以茶水当墨,在桌面上画符,那些还未干的线条,林繁半点都看不懂。 “顺手做日课,”秦鸾道,“与老夫人谈好了?” “她看了画像,说与她记忆里的太子妃很像,”林繁道,“劳烦你久候,马车应是备好了,我送你出去。” 说完,林繁又看了眼桌上的线条。 因着邓国师的行径,林繁对道家这些东西素来防备。 没想到,有这么一日,他在自己的桌上看到这种,会觉得很是可爱。 抬起眼帘,视线落在秦鸾身上,林繁想,定是画符的人可爱。 马车旁,方天正候着。 昨儿那些东西,应是道家术法用的。 夜里他隔了老远,悄悄望过,他们爷在老国公爷的书房里,秦姑娘在外头台阶上坐了一整夜、守了一整夜。 这让他对秦鸾充满了敬意。 一来,秦姑娘有真本事,二来,秦姑娘真心帮他们爷。 若不然,谁好端端的,大晚上不睡觉,往院子里坐着吹冷风呢? 如此想来,秦姑娘真是极好的人。 这么好的姑娘,打着灯笼也无处找去。 虽然,偃月猜他们爷的心思猜得不对,爷与秦姑娘谈的那都是大事,正经极了,但是,偃月猜想的那结果,方天琢磨了一整宿,他以为挺好的。 他们爷自己有能耐,娶媳妇上,不会把岳家、妻子的助力摆在前列,可谁会嫌弃本事多? 秦姑娘这样能与爷商量大事,替爷出主意、想办法什么的,真是太出色了。 可惜…… 方天看了眼林繁,心里着急。 爷自己不开窍。 爷行得正、站得直。 爷有让人无比相信的品行。 这样的国公爷,让方天好愁啊! 不知道他和偃月一块敲一敲,能把他们爷敲开窍吗? 对了,还有他舅婆。 舅婆为何说秦姑娘一定是国公夫人? 他是不是该向舅婆取取经? 车上,秦鸾坐下。 马车里地方逼仄,等林繁一坐,连空气都紧得慌。 林繁也觉得近。 小小的车厢里,膝盖都快碰着了。 秦鸾道:“送我到柳树胡同口就好,那儿白日没有什么人,穿过胡同就到侯府了。” 林繁应了声,隔着帘子交代了车把式。 车轮轱辘转,透过车板传进来,压住了一声重过一声的心跳。 秦鸾垂眼看着手中拂尘。 其实,先前也并非没有靠得近的时候,只是她当时没有想明白而已。 现在心里有了想法,又是车厢之中,越发叫人心虚。 柳树胡同口不远。 秦鸾正琢磨着心事,马车就停下了。 未免叫人看到,秦鸾与林繁道别,匆匆下去。 车把式催着马车往前。 秦鸾往胡同里走了几步,身后马车声渐行渐远,她忽然顿住了脚步,不由往后看了一眼。 离开车厢,四周宽敞,呼吸也顺,但这一瞬,一种情绪在她心中翻滚。 空荡荡的。 车厢中,林繁看着摇晃的车帘子,微微蹙了眉头。 怅然所失。 秦鸾回到侯府,知道祖父不在府中,她便回东园休息。 二房里,季氏正忙着做事。 汪嬷嬷从外头进来,与季氏咬耳朵:“门房来报的,说大姑娘昨儿夜里出去,刚才回来。” 季氏一个激灵。 姑娘家家的,夜不归宿,肯定不是好事,门房上是按规矩上报。 可要说大姑娘彻夜不归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哎呦! “降妖除魔去了?”冲口说完,季氏猛地捂住了嘴,拍了拍胸口,“我看错不了,你让门房上闭紧嘴,我回头与老夫人提一句就行了。” 汪嬷嬷忙应下。 季氏越想越笃定:“让厨房里备些补气健体的汤,大姑娘辛苦了一整夜,身体不能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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