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萧,我还没说你呢,你倒指责起焕焕来了,”茱萸一叉腰护在堇涣身前,“他才多大的孩子,竟被你如此训练,小小年纪吃这么大的苦,你到底是他的亲爹,怎能如此狠心!” “他是男孩子,多吃点苦怎么了,以后才不至于被别人欺负了去。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冰雪风霜无一日懈怠,可比他要苦多了。” “有我们夫人在,又有你这样的爹,焕焕怎么可能被人欺负了去,今时不同往日,你也不必如何苛求。”茱萸道,“还有,听说你又和我们夫人吵架了?无萧,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把我们好言好语骗到这里来,如今欺负我们没人了是不是!” 无萧怔住,一个眼刀扫过去,堇涣吓得连连向后退摆手,“不、不是我说的。” “我和夫人好着呢,哪有吵架。”他交叉着长腿,换了一个坐姿,“是谁这么耳报神?” “哼,最好是这样,等夫人回来,我便能知道个一清二楚了。” 无萧挑了挑眉,看了眼堇涣,“也罢,今儿你不想练,就去你欧阳风舅舅那里吧。” 堇涣眼睛都亮了起来,“好耶!去找舅舅了!” 茱萸扁了扁嘴,“就会知道转移话题。”虽还想继续和他问个清楚,但当下不得不把堇涣送了过去。 等到人都走了,无萧又盘起腿坐在石桌前,看了看天色,一边等待着堇色,一边托着腮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打回到天山之后,他便和堇色住在了这里,五年之后再回来,这里还是云卷云舒,仿佛一点变化也没有。 他见到了幽居轩辕阁的师父,与他说明了当年许多的事情,还有外面经历的事情,元凌子当场没有说什么,但一个名门之徒自甘堕落成为了朝野鹰犬,想必他不表示什么,内心仍是对他失望的。 他以前不懂,在外面有过一段杀戮之欢,但是和堇色在一起之后,终于也明白了人命的不易,他不想为自己辩驳什么,错了就是错了,怪他,以前没有好好听元凌子的话,如今一切也是自食其果。 不必等到其他师尊的口诛笔伐,他自愿在拂天领了罚,等到从谷中万剑宗出来的时候,人也已经摇摇欲坠。 这几个月里,是堇色一直悉心照顾在他身边,衣不解带地陪着他。 他心中既感动又是愧疚,等到身体康复了之后,与堇色在元凌子的见证下成了亲,两人终于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夫妻。 元凌子原谅了他,再有了天山的这一层庇佑,奉天的手也伸不到这里来,他们在远离教派众人的地方有了自己的院子,平时也不受外人的叨扰,在这里过起了安居乐业的小日子。 但是还是有心结在的。 堇涣年纪尚小,襁褓之中便随着堇色离开了皇宫,成为了一个无名无分的皇室后裔,但是堇容仍是一刻不离地寻找着他,普天之下贴满了悬赏他们的告示。 现在虽然看上去风平浪静,但是仍是有一些隐患在的,当今的皇帝虽然勤勉,但是并无立后,又膝下无子,等到他百年之后,便无人继承大统。 奉天与翰天两相并立,短时间之内难以再起兵乱,但等到几十年之后,或许奉天皇权衰微,两国又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战争的发生,受苦的永远是底层的百姓。 “等到涣儿长大以后,他会做出属于他自己的选择,我们能做的,便是等待,等待他的成长。” 那时的堇色这样说道。 一阵推门声响起,一袭月白色衣裙的姝丽女郎立在门前,打断了他的沉思。 无萧立时站了起来,迎了过去,“堇儿,你回来了。” 堇色背着草篓,冲他微微笑了笑,他将她背上的草篓卸了下来,问道,“师父那里怎么样?” “今日已经渐好了,放心吧。”她与元凌子在医术方面颇有话题,两人经常研究一些草药、医方之类的,近日元凌子身体偶感不适,她便前去照料一二。 来到天山之后,堇色成了这里的女医师,她医术高明,又为人和善,深受族人的爱戴。无论是什么大病小病,她从不收钱,别人给她酬劳,她一律推拒,只道,“夫妇本为一体,夫君以前的过错,理应也由我来偿还一二。” 此刻的她素衣淡妆,举止娴雅,眉目多了一分母亲的淡然,在这里,她已经不再是奉天尊贵的公主,无人再对她毕恭毕敬,但是无萧瞧着她远比以前活的更为自在。 “你身上呢?可有好些?”无萧不放心她,将她打了个转,仔仔细细打量了遍。 她身上尚有蛊毒,他本来想闯入翰天强行找寻国师,但没想到天山有一株奇草,名为白叶血株,元凌子知她身中奇毒,与她一起多次推敲出了药方,竟然一点一点地好了起来。 堇色笑了笑,“我没事,你放心吧。” 见她手上还拿着一方食盒,无萧皱了皱眉,“这又是谁的?” 因为堇色看诊不收钱,总有些不过意的人拿一些珍贵物件来送她,一开始她婉拒,但架不住再三的感谢,只好各自退一步,只收一些食盒吃食之类的。 她现在也学会了做饭,但总归是味道差了一些,无萧做的更是不能吃,如今不再是公主身,就算有茱萸,也不好意思天天全部依仗她,两人总是为一日三餐发愁。受过堇色医治的人明白了这一点,便心照不宣地每次变着花样做一些佳肴点心来天天犒劳他们夫妇两人,他们一开始都不好意思,现在也从善如流了。 无萧脸皮向来是厚,自然是不计较这些的,但是,这一段时间,他发现事情越来越不对劲。 堇色医术仁心,对待患者无微不至,又生的美貌,拂天历来男多女少,又都是些正值壮年的少年郎,无人知晓她的身份,只知她是他的夫人,见到这等俏佳人开堂坐诊,自然也是撩拨了几分春心的,手中挥舞的是剑,心中想的却是竹林溪水边的貌美医师。 一个接一个的少年郎借着看病之由,都想多看她两眼,盼着那柔荑般的手能够触一下自己那跳动的脉搏,那砚台似的眼睛专注地看着自己,今日送一些吃食,明日再帮忙挑一下水、劈一捆柴。堇色思无邪,并没有往哪方面多想,便也没觉得有什么,任由他们去了,因为这些事,无萧没少同她置气。 今日便是一男学徒由她瞧了病之后,便一早寻了机会送来了香粉胭脂,正好被晨练回来的他撞了个正着,男学徒被几道冷眼逼了出去,堇涣进来时,便正是看见一脸不悦的无萧在同堇色说着话,堇色又瞧了他带来的李嬷嬷飞鸽传书来的家信,读着读着不禁红了眼眶,小孩子心思单纯,便以为两人是吵架了。 堇色笑道,“是隔壁的李妈妈的,怎么,她的飞醋你也吃?” 无萧冷哼一声,“最好是,我看我应该再在院子外写上一条,不准年轻男病人踏入我们院里一步。” 她摇摇头,但笑不语,想起拂天那些女学徒看他那魂不守舍的模样,她还没说些什么呢,如今反倒失了先机。 “天色已晚,我们把焕儿接过来吧。” 无萧瞅了眼天色,摆摆手,“不用管他,他不是最喜欢缠着欧阳风吗?那就让欧阳风管他一辈子好了。” 堇色无奈一笑,“你呀,都是做爹爹的人了,还是小孩子心性,你是他的爹爹,他自然是最在意你啊。” “他在不在意我不要紧,”无萧亲亲她的额头,说的理直气壮,“娘子最在意我就好了。” “你既然这么想着李嬷嬷,改天我们一家去看看她吧。” 堇色抬起头,眼睛亮了,“真的?” “这有什么要紧,这天下,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或许你想去清明谷?我们也可以在那里住上一阵。” 两人抬头对视,相识一笑。堇色又打开了食盒,“是雪花酪,涣儿最喜欢吃这个了,我们还是把他接回来吧。” “娘子这么说,那就随你吧。” 两人关了竹门,并肩走在通往欧阳风家里的路上,一路遇见了诸多邻居,多数是招呼堇色的,她都笑着一一应下了,无萧目不斜视,也懒得回应别人,径直牵着堇色的手往前走,只在遇到一两个看过来的男学徒时,紧了紧旁边人的手,揽上了肩膀,走得愈加大摇大摆。 余光中看到他们脸上那失落哀怨的表情,他高傲仰起头,从鼻孔哼出一口气,心中顿觉舒畅无比。
第94章 番外 “就算母后死了, 你也是奉天唯一的太子。” 这是柳皇后临死前对堇容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时的堇容十五岁,眼睁睁地看着母后死在了自己眼前。他没有哭,因为母后对他说从今以后都不要在别人面前哭。他以后会是太子, 是未来的皇帝,他的喜怒哀乐不应该被任何人知晓。 母后教给了他很多东西, 比如善于伪装自己的情绪, 情绪会很容易被别人利用,成为致命的软肋, 比如学会控制自己的欲望,助长欲望会成为吞噬人心的野兽,比如对别人心狠,就是对自己好。 也许正因为这些谏言, 母后在后宫中活的游刃有余, 堪称完美之人,她无时无刻不在佩戴着一幅精致的假面, 她总是刻板而严格地要求他的一切。“你是未来的太子, 你的一举一动都要完美无缺。” 她的表情永远古井无波,也确实担待的起心狠之名,这种心狠体现在不光对别人狠, 也对自己, 堇容没有想到她会用自己的死来成就他的未来。 母后临死的时候,他将她的告诫全部复述了一遍,并且承诺会活到成为太子的那一天。他也做到了,事实上每一次她的要求他都完成的很完美。纵然锦妃盛宠滔天,堇凌最得圣心, 但他仍是奉天无可指摘的东宫太子。 在母后死去的第二年,崇化殿迎来了新的主人。 堇容不知道她究竟是以什么身份进宫的, 因为这个女人的模样看上去非常稚嫩,看上去甚至比自己还要小一些。 他踏入崇化殿时,女人听到了脚步声,似是受到了惊吓,回头小心翼翼看他,一双杏眼颤颤巍巍的,眼角红红的。 这让堇容想起了几月前围猎大会自己射到的那一只兔子,当时的自己偏了一箭,打在了那一只雪白兔子的脚边,让它逃过一劫,但没想到那只兔子似是被吓坏了,竟然一动不动,只瑟缩着身子,并没有逃走。 兔子没有逃走的结果便是被他拎了起来,变成了当晚的野味,而现在这个女人的模样,让他觉得,她在这宫里是活不久的。 “你是谁?”他平静的问。 女人依旧颤颤巍巍的看他,没有开口,这让堇容脑海中那只兔子的印象更深刻了。 “我是堇容,他们说你是我的新母后,是这样吗?”有些问题只能当面问他才能确定,他不认为这个还没有长开的小丫头是自己的母后。 尽管他不会把任何一人当做自己的母后,他的母后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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