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他的主动开口让她产生了亲密的错觉,她站起身,慢慢朝他走近,“我是柳宴,是……新皇后。” 堇容面无表情地盯她。 柳宴对他甜甜的笑了一下,眼底的恐惧感竟然奇迹般消失了,“我是你母后的甥女,你不必叫我母后,我和你一般大。” “你认识以前的母后?”堇容问。 “当然了,小姨是个极好的人啊。”柳宴似在憧憬地回味着,“她真的很好很好。” 她的好,她的严厉,她的训诫,堇容似乎都已经忘记了,他能想起的就是她死前的那张脸,这是他记忆中最为清晰的部分。 两个人仿佛都同时想起了什么,久久的不说话了。 半晌,柳宴又开口,“你不要怕……小姨对我很好,我既然来了,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堇容无声地笑了笑,面色乖顺的看不出一点纰漏,“好。” 堇容总是会梦到母后的死相,梦境中那一张发青的脸,和生前活着的时候完全不同,也许他对自己的母后一点也不了解,他总是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他的努力能得到的真心赞赏很少, 不是母后临死前的幡然顿悟,他一直都觉得她并不爱自己。 他开始很愿意听柳宴讲母后以前在宫外的故事,尽管她对柳宴的态度依旧冷淡,甚至觉得她有些时候的所作所为很蠢,但是不可否认,她嘴里的母后仿佛是另一个新的人,那个堇容曾经抓不住、也触摸不到的另一个人。 她的声音很好听,听她慢慢讲着,仿佛真的能回到以前重现那情景,他也知道柳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皇后,这一切的规划都是母后为了保住一族人的荣宠所为,母后死了,但是柳氏一族不会倒下,她的死换来了堇容几年多的平安,也换来了柳氏一族连绵不绝的荣宠。 父皇将柳宴放养在了崇化殿,没有任何人来这里造访,除了堇容,那几年,崇化殿反而成为了他们两个人的温巢。 仿佛躲在这里,就不会受到外面的任何威胁,两个同样弱小的、不堪一击的孩子。 但是这样终究是行不通的,尽管堇容每一天都努力地隐匿在众人之下,但是并不能阻挡来自于外界窥探的目光,锦妃看他的时候眼神总是像蛇信子一样,每每令他不安,她是这个皇宫中最有权势的女人,这种权势的体现包括在她和她的两个孩子身上,只要他们想,堇容随时都可以被碾入尘土。 那一年,堇凌的十五岁生辰上,堇容被无名之人推到了池塘里。 池塘不深,但是此刻是凛冬腊月,而他又不会水,衣香鬓影的众人惊慌失措地站在池塘边,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肯伸手救助一把,他在冷冷的目光之下扑腾着、僵硬着,然后慢慢沉了下去。 在坠落之际,一个矫健的小侍卫掉了下去,将他奋力地拉回了岸,他浑身湿透,极度的寒冷让全身都打着摆子,恍惚中有人为他披上了裘衣,喂他喝了姜汤,他闭着眼静了良久,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三皇子,你没事吧?” 迎面一张关切的脸,堇容认得她,是玉楼庭里的容妃娘娘,她将他恍惚的神思唤了回来,为他披上厚厚的裘衣,吩咐人将他送回去。 临走之际,堇容看着蹲在他身边的小侍卫,“你叫什么名字?” “挽丰。”小侍卫浓眉大眼,一脸坚毅道。 “挽丰是刚刚拨给我的侍卫,虽然年纪小,但身手是极伶俐的,三皇子若喜欢,臣妾便让他跟你一道回去。” “你愿意跟着我吗?”堇容问。 挽丰跪下去,“属下愿意。” 回宫后,堇容不可避免的发烧了。 浑浑噩噩中,他身体一时冷一时热,游离在梦境与现实之间,他又看到了母后临死之前的那张脸,恍惚看到她在向自己招手,又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传来。 他费力地睁开眼,柳宴趴在他的床边,两只眼睛肿的像核桃。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宫中看见有人如此真情实感的哭泣,还是为他而哭。 “为什么哭?”他问。 “我以为,你会死……”柳宴抽抽搭搭的,眼泪珠子一般往外掉,“我很害怕。” 堇容重新闭起眼,“我不会死的。” 他会好好活着,自己是母后搏命换来的,失去这条命的代价,他承受不起。 “真的?”柳宴亮了眼睛,仿佛他这么一说,就好像真的永远不会死一样,“你不要骗我。” “你昏迷不醒,我一直很害怕,我很怕你会离开我,你走了,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柳宴趴在他身边,并不知道此刻两人的距离有多近,只急着把这几天的想法全部一股脑的说给他听。 堇容咳了咳,微微偏过头去,却又被她一把抓住了手。 “堇容,你可不可以成为太子?” 堇容一怔。 “你是小姨的孩子,理应会是将来的太子,是不是只要成为了太子,便不会有人再欺负我们。” 说着说着,她低下头去,“我也会好好做一个皇后,我知道现在很困难,但是我会努力,我一定要好好替小姨保护你。” 堇容默默看她,心中漾起一阵奇怪的悸动。 “就算母后死了,你也是奉天唯一的太子。” 堇容看着眼前的柳宴,也许几年之后,她亦会是和母后一样的下场,但他突然并不是很想让她去死了。 是不是成为了太子,那么他身边的人就不用去死了? 几年内,堇容一路披荆斩棘,锋芒暗藏,终于被国师看中,成为了奉天的傀儡太子。 他的一切权利都在国师手中,但他并不在意,只要让他登上太子之位,那么这一切,也迟早都会是他的。 徐徐图之,他不着急。 他开始慢慢的拉拢势力,介入朝政,他有了自己的东宫,搬离了崇化殿,也是在这一年,柳宴十七岁了。 她终于来了葵水。 他并不懂这些女子之事,但是背地里也听说过柳宴被人诟病嘲笑的原因,他觉得她不受宠并不是什么坏事,只要皇后还是她的,她就可以永远的待在崇化殿,安安稳稳地等他一个人去就够了。 那天的柳宴突然有些奇怪,然后堇容看到她洁白的裙矩蔓延开丝丝缕缕的鲜血,那些艳丽的鲜血仿佛烫到了她的眼睛,她惊呼一声。 “你没事吧?”堇容问她。 柳宴打了个激灵,呆滞看他,堇容惊了一惊,她的神色是他从未所见的恐惧。 几天之后,他再去崇化殿看她,她却哭着不肯见人。 他以为他是女儿家害羞,起身准备离去,没想到隔着珠帘,柳宴突然冲了出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堇容,别走……我很害怕。” 堇容一惊,第一反应是急忙看一下四周的宫人,如今他已经不再年少,已经隐隐听到一些关于两人之间的流言,确实,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女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任谁都有些不可说的绮迤猜想吧。 他虽明白都是些捕风捉影之词,但每天面对着她年轻的身体,无意识的接触,他已经不能再像以前坦然处之。虽这么想着,他仍是不受控制地揽住了她的肩,轻轻安慰,“不要怕,有我在。” 柳宴对他笑了一下,她想对他说,葵水之事都是来自她自己的授意,为了延迟葵水,她每天都在吃药,如今还是不可避免的来临了,她很想这样告诉他一切,但终是深深吸一口气,将他送出了宫。 堇容当时不明白这个笑容的含义,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可以,他绝不会在那一天就这样走掉。 葵水结束,也是在那一夜,父皇召了柳宴侍寝。 那夜的堇容呆在东宫,奏折上的字密密麻麻的,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中一遍遍地想着她的音容笑貌。 他如今是太子,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可是为什么,又感觉什么也没有得到。 第二日,柳宴寂寥跪在蒲团之上,看着他来,眼神平淡无波,“你来了。” 一夜之间,她仿佛被人抽掉了灵魂,又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堇容走近她,垂眸看她,“你还好吗?” 柳宴抬睫,朝他轻轻笑了笑,笑容依旧令他心动,可是恍惚间又少了点别的东西。 “堇容,你该叫我母后。” “你说什么?” “我是皇后,于情于理,你都该叫我一声母后。” 堇容有些接受不了,“你知道我从来……” “你不从吗?”柳宴看他,“在外人面前,你一向都是这样叫的啊。” “可是这里是你我两个人。”堇容咬牙看她,“为什么?” “你是太子,我是你的母后,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吗?”柳宴突然恼了,起身将他推开,“你若不从,就滚出去!滚!” 堇容第一次被她发这么大的火,他亦是一肚子的气,甩身出了崇化殿。 一连一个月,柳宴始终没有理他,与此同时的是这一段时间,父皇频频登临崇化殿,柳宴的皇后之位终于开始慢慢有了起色。 崇化殿每日金银赏赐无数,妃嫔登门热闹非凡,而堇容的东宫却门可罗雀,冷冷清清,他终日惆怅的坐在东宫,却等不来她来看他一眼。 他忍受不了,首先妥协,崇化殿跪在蒲团之上,头颅压低下去,“母后,儿臣知错了。” 柳宴心中一震,眼中溢出了泪花,连忙起身扶他起来,“好孩子。” 她看着他,嘴角牵起,他也很想对她笑一个,但是第一次母后的那一套谏言好像不起作用了。 两人重归于好,堇容开始将自己的精力全部花在了朝堂之上,他开始慢慢将国师和锦妃的势力分离出去,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而柳宴,在波澜诡谲的后宫之中,她也成为了一个完美的、无可指摘的皇后。 在外面,他们是母慈子孝,相谈甚洽,而回到殿内,两人几乎是平静而坐,不发一语。 谁也开不了口,谁也不知道开了口需要说些什么。 他仍在试着一点点、小心翼翼地讨她欢心,但她已经不再领他的情,她对他像是换了一个人,成为了和母后一样完美的假面。 他愤怒、嫉妒、却又无可奈何。 风头正盛必遭反噬,柳宴因为失言一事在后宫沸沸扬扬,成为了众矢之的。那时的堇容已经焦头烂额在前朝,但听到这个消息后,他还是第一时间牵动了一下,那已经平静很久的内心。 他不知道她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令他这么发火,她一直是个极为谨慎的人。他去崇化殿看她,两人依旧相顾无言,只字片语,他的一切宽慰梗在喉头。 他起身,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终于准备辞去,这时柳宴却惨白这一张脸,扑进了他的怀里。 堇容浑身僵住,一动也不敢动,浑身都感到有些微微的颤抖,而这颤抖不是来自他自己,而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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