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捏着帕子往眼角擦擦,“瑾瑜,晚媱走了你别太伤心,她向来良善,若知你为她这般,九泉之下一定也会自责。” 陆恒像看不到她们,转过脚步上了回廊,背身时,他身后的伤口落在母女两人眼中,陆璎急跑到他身边,想看看他的伤,“大哥哥你受伤了,快看大夫!” 她的手还未碰到陆恒,就被他猛然挥开。 陆璎踉跄了一下,鼓起腮就要跟他置气,陈氏过来将她拽住,摇摇头,陆璎便忍着气任他进了檀棠院。 陆璎在陆家一直都是众人捧在手心里的,陆恒虽然不苟言笑,但对陆璎也甚是厚待,这些年来,从没对她冷过脸,这还是头一遭被他冷脸,哪还受得了,气道,“嫂子没了,大哥哥冲我发什么火?我关心他也不成吗?” 陈氏摇着玉竹金丝扇,“你大哥哥正伤心,一时失态罢了,你难道还为着这个要跟他生分吗?” 陆璎撅着唇不说话。 陈氏拉她回安福堂,关上门了,才笑起来,“沉不住气,那妖精死了,你大哥哥跟她做了有一年夫妻,好歹她肚子里还有你大哥哥的孩子,就不许他伤心一回?” 陆璎愤愤道,“母亲只会说笑。” 陈氏道,“你还想不想嫁给瑾瑜?” “您先前说,等我被英国公府认回去,由英国公府出面,我一定能嫁给大哥哥,可现在我被傅伯母认做了干女儿,全燕京城的人都笑话我,”陆璎埋怨道。 陈氏拍拍她的手背,让她稍安勿躁,“就是不借着英国公府,我也能让你嫁回陆家。” 陆璎将信将疑,“大哥哥现在伤心过度,要是不想再成亲……” 陈氏轻笑,“他是威远侯世子,是大理寺卿,肩负着整个陆家的兴旺,没有子嗣,那些族老岂会饶他?” 陆璎闷声道,“您说的对。” 陈氏自抽屉里拿出一张字据,“老爷为着五百两银子跟家里断了干系,还特意立了这张字据做见证,现下他在雾灵观快活,管不到家里,但往外说,也是你大哥哥不孝,将老爷赶出家门,这个家现今握在我手里,等过了这阵子,我同你大哥哥提一提迎娶你的事,他要是不肯,那我拼着这张老脸,叫你舅舅替我去都察院走一遭了。” 陆璎瞪大眼,“母亲,那要是告了,大哥哥也不肯,他的官儿当不成了,陆家也名誉扫地,咱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陈氏胸有成竹,“我最了解你大哥哥,他这人端稳拘束,极重脸面,要是因为这么一桩事丢了官,那真是抬不起头了。” “母亲要这么说,那不是还得给舅舅钱?舅舅家是填不上的窟窿,您总不能一直给他送钱,”陆璎问道。 陈氏神思凝重,“那是自然的,可你要明白,我和你舅舅是一母同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和他谁也离不了谁。” —— 棺木放在檀棠院的外堂,丫头小厮在外堂跪着哭。 西厢房的阁门大开,丛菊和丛梅在房内整理出余晚媱的一应用物,要分出来搬走。 陆恒跨进门时,她们已经收好了两大包东西,正打算抱走,陆恒道,“别动。” 丛菊和丛梅互相看看,都不敢再碰,双双退离。 陆恒慢步到包裹前,伸指解开,垂眸望着里面的东西,无非是她穿过戴过的一些衣物和首饰,他的目光看到妆奁上,抬指掀开,里面有一套头面,是那回她生辰,他买来送给她的,可她从没戴过。 他在这当中来来回回的看,这些衣裳、首饰,她没有带走一件,只把她自己做的几样小儿衣物拿走了,或许打从一开始,她就不想留在这里了。 他站在那些衣物面前发怔,随后感觉满身疲惫,后退到她常坐的那把玫瑰椅前,躬身坐倒,思绪回到夜晚,他下值回来,她坐在这里,手指灵巧的做着针线活,有时可以看见她的嘴角露着笑,那是她发自内心的笑容,笑的时候显得别样灵动清丽,他当时在想,她一定很爱这个孩子。 他拿出那包湿透的布裹,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手不小心触到砚台,眸光凝结在砚台下的信纸,他拿起来,入目便是“和离书”三个大字。 她的字和她这个人一样,娟秀温和,可是那三个字生生将他的眼睛刺疼,他抖着手展开信。 “今妾赴死,唯愿与君和离,碧落黄泉,永世不见。” 碧落黄泉,永世不见。 锥心刺骨的痛夹裹着肝肠寸断,他再也直不起他的背,可他固执的抓着那张和离书,半晌自言自语,“……我错了。” “我错了,”他重复道。 有水珠滴落在纸上,湿了字,墨晕染开,那几个字像要化去般,他不停的用手去揩,水珠越来越多,最后弥漫了全脸,模糊了视线,只余痛楚让他颤栗,他再难自控,从玫瑰椅上倒在地上,不停的呼喘着气,鲜血自他躺着的地面蜿蜒,他在昏过去前看到那张和离书沾满了他的血。 “不见”二字消散在血水中,让他误以为这只是个梦。 —— 傅氏在会茗居等了很久,久到快打起瞌睡,屋门忽然被推开,傅音旭神情慌乱的进来,“姑母,陆夫人出事了。” 傅氏一下惊住,“她、她怎么了?” 傅音旭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傅氏搭着她的手起身,两眼含泪,“是我害了她,若不是我急着认她,又岂会出这样的事。” 傅音旭拦不住她,只好道,“现在西城兵马司的人在打捞,还不知情形……” 傅氏道,“我偏不信她没了,她长在江都,那边的姑娘有几个不会水的?” 傅音旭默声,若在平常,余晚媱或许落水能无事,可她怀着八个月的身孕,落水属实太危险。 傅氏轻推她到一边,音调带着颤,“我得去看看。” 傅音旭也没劝,忙跟在她后面出雅间。 待上了马车,傅氏冲自己的丫头令玉道,“去把胡太医请来,顺道叫人去找稳婆。” 令玉带走几个小丫头。 她吩咐这些后,就候在马车里,好在令玉做事稳妥快速,不到一柱□□夫就把胡太医和稳婆都找来了。 马车转道前往西城。 这会子夜已经很深了,寻常百姓很少会在街边晃荡,倒是五城兵马司的捕役出没在各个巷子口,英国公府的马车上挂着牌子,他们遇到都会自行避让,马车一路畅通无阻,转入西城内的后街后,车速渐缓,傅氏心急如焚,掀起车帘,才见这后街着实路窄,马车不好走,磕磕碰碰的,她等不了,“都下来走!” 一时间,两辆马车里的人都站到地上,傅氏提着衣摆小跑,傅音旭怕她绊着,追着她扶住,后面的胡太医和稳婆也被几个丫头扶着跑。 跑了有一截路,众人都气喘吁吁,傅氏累的跑不动,又流泪又摇头,“我这个没用的老婆子。” 傅音旭踌躇着想抚慰她,陡见对面的医馆开着门,一个年轻女子拽着大夫出来,“你快点儿!我们夫人就要生了,你赶紧随我走。” 那脸看着熟,傅音旭总觉得哪里见过,倒是她的丫头提醒,“姑娘,这不是陈老夫人的丫鬟吗?” 傅氏抻手揪住她,“你说谁的丫鬟?” “是陈老夫人的丫鬟,以前常跟在陈老夫人身后,奴婢还同她答过话,就是后来不知怎的再没见过她,”那丫头道。 傅氏心慌意乱的问傅音旭,“她、她是不是说她们夫人要生了?” 傅音旭嗯一声,当先跟她道,“不然这样,姑母,你带胡太医还有稳婆悄悄跟着那女子,我独自去潞河河口,咱们分头行动。” 傅氏应下好,叫人熄了灯笼,一行人放轻脚步,追着霜秋走,傅音旭这里则前往潞河口。 傅氏跟着霜秋来到一间破落院子前,霜秋拉着大夫敲门,门开了条缝,探出来秀烟的脑袋,傅氏一看见秀烟,所有心慌都归于喜悦,这是那孩子的丫鬟,她一定在屋里! 霜秋将大夫拽进门,顺手闩好木栓,那屋里有余晚媱,傅氏不敢硬闯,只能焦灼的等在外面。 屋内,余晚媱已经奄奄一息,那大夫凑近一看,立时摆摆手,转身往外走,“我救不了,你们另请高明吧。” 霜秋和秀烟拦着他不让走,“您是大夫,求您救救她!求您发发慈悲吧!” 那大夫不耐烦的挥开她们,脚步如飞的跑出去,两个丫鬟在后面追,扯着他的袖子一直求他,那大夫只觉晦气,抢回自己的袖子,打开门道,“我先前就说了,妇人生产找我没用,我又不是妇科大夫,你们与其追着我吵,不如赶紧去请别的大夫,要不然这妇人真得活不成。” 他提着药箱离开。 秀烟当场蹲到地上大哭,霜秋也抬袖子抹泪,“我再去找大夫。” 傅氏急红眼,哪里还管的了许多,近前道,“我这里有胡太医和稳婆,你们快带他们进去吧。” 秀烟一仰头瞅见她,吓得瘫到地上,未几爬起来扯霜秋想缩回院子。 叫傅氏带来的仆从挡了道。 傅氏知道里面紧急,无暇跟她们浪费时间,只跟胡太医和稳婆道,“你们快进去!” 胡太医和稳婆两个急急忙忙入内。 傅氏又跟自己的几个丫鬟道,“你们几个快去烧热水!” 丫鬟们忙进院子,找到灶房生火。 傅氏这才得空问秀烟和霜秋,“有吃的吗?” 霜秋点头如捣葱。 “你去房里伺候她,切不能让她渴了饿了,”傅氏指派道。 霜秋慌忙应下,进到屋内。 院子里忙碌起来,不过须臾,屋里余晚媱重新叫了起来,听着声甚是有力。 傅氏双手合十,朝四方作拜,“佛祖菩萨保佑,信女愿茹素半年求得她平安顺遂。” 秀烟傻在那儿竟懵了,英国公夫人不是陆璎的母亲吗?为什么要来救余晚媱?她不会是憋着什么坏吧? 傅氏无心管她,只念着屋里人。 天边现鱼肚白,屋子里倏然响起一声婴儿啼哭,傅氏一颗心才落入腹中。 那屋门开了,稳婆出来笑道,“恭喜老夫人,生的是位千金。” 傅氏乐眯了眼,直接拔了头上的一根金簪给她,“她没事吧。” 稳婆接过簪子,喜滋滋道,“没事没事,那位夫人睡着了。” 傅氏高兴不已,抬腿入院子。 胡太医出来,表情微沉,告诉傅氏,“老夫人,陆夫人不知道先前遭了什么罪,身体里寒气团聚,这回算命大,月子里得精心调养,否则恐怕会落病根。” 傅氏不由心疼,才听她落水,想来是有此事。 傅氏推门进去,轻着步子到床边,余晚媱睡的不是很安稳,眉心起皱,中秋时她还丰润些,现今又瘦了,这半个月,也不知她在陆家经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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