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没了魂般的哑声道,“你别怕。” 余晚媱是怕的,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在她心底烙下了印迹,不是一句你别怕就能抹去的。 他又念了一句“你别怕。” 转步再度冲出房门。 余晚媱抹掉眼泪,心想着这混蛋总不至于再回来,准备去关门。 可她脚刚落地,他又跑回来,这时走路都打飘了,约莫怕吓到她,停在屏风前手撑着架子,断断续续说话,“对……不起,你别生我的气。” 话停,他骤时咬住嘴唇,片刻嘴唇被咬破,鲜血顺着唇瓣滴落,他站不住往地上摔。 余晚媱觉出不对,提着胆子近前,想伸手扶他,被他轻轻拨开,他靠到屏风上,意识已神志不清,本能想抱她,又强迫自己收回手。 余晚媱憋着气伸一根手指头触他额头,竟是烫的灼人,他莫不是被人下药了! 想到此,余晚媱一时竟不知要拿他如何,是叫人把他抬走,还是赶紧叫大夫。 陆恒急促的喘了口气,用最后剩的那点力站直身子,然后整个人再也站不住直接仰倒到地上。 作者有话说: ①灶课:课取灶地、滩池及海盐税,称为灶课(百度所得) 感谢在2022-07-22 22:33:30~2022-07-23 22:2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棉袄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屋子里响起砰的一声, 余晚媱急忙拿火折子吹燃点上蜡烛,亮堂了就见他脸色潮红,嘴唇咬出好几道血痕, 忍的极辛苦,浑身的劲被抽走, 狭长眼眸望着她晃似含了雾气,欲念丛生, 又强迫自己侧过脸, 看的她怔神, 竟忘记他刚刚闯进来有多凶悍。 “我暂无力, 劳烦让小厮抬冷水去小间,我借小间一用,绝不会再进内室打扰到你,”他沙哑着声喃喃道。 余晚媱也看出他无力了, 平日里也是个讲究脸面的人,中了药狼狈成这样, 估摸着他自个儿很不好受,她这时倒生出些许幸灾乐祸,那回她遭沈明月算计,中了情香,被他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通冤枉,这回轮到他受这遭罪,她心里气出了不少。 余晚媱到外头吩咐完小厮, 片晌,小间内的木盆灌满冷水, 这时节还热, 身强体壮的男人洗冷水澡再正常不过, 江都临水,就是余晚媱都会游泳,一入了夏,多的是人下水乘凉。 余晚媱冲那两个小厮道,“夜里守着些,别叫人进院子吵到大人。” 两小厮都是明白人,道着是,打起精神守在外头。 余晚媱转进屋,重蹲地上去扶陆恒,他身体滚烫,被她扶起时,强忍着冲动轻推她,“别管我,去睡吧。” 余晚媱道,“你打算自己爬进小间吗?” 一句话就让他闭上嘴。 他身量很高,又重,余晚媱拖着他很吃力,本来想跟他拉开一点距离,可他整个人就跟被抽了筋骨似的,站都站不直,全靠着她撑起来,他像个厚重包袱压在她肩头,嘴里还跟她念叨着,“我不碰你……” 余晚媱耷拉着嘴角,心里是有气的,但这气又比从前顺了不少,带着他进小间,让他靠到木盆旁道,“我走了。” 陆恒在沉热中嗯出声,柔柔道,“辛苦你了。” 可能是中药缘故,他说话声绵绵低沉,听的余晚媱耳朵像钻了虫子,痒的难受,她捏紧手,看着他艰难往盆里爬,扑通着落入水中,他身上穿的那件云雁纹纱袍被水浸湿,贴身后显露出他挺健身形,他是侧着身的,察觉她目光,他微微偏脸,眼尾挑起,挟裹着水汽,他的眼神显得异常深情,但他很快转了点眸,偏回头时,那高挺鼻尖上的一滴水珠落入水中,溅起涟漪。 余晚媱心口一滞,匆匆出小间,替他把门关了,睡回榻上,耳听着那头动静,静悄悄的不见水声,她的心绪放平,慢慢睡入梦里。 这一宿再没醒,直至外头梆子敲了五响,余晚媱迷迷糊糊睁眼,起身听见小间内有轻微的低咳声,她才算彻底醒了,她趿着木屐下榻,慢吞吞到门边,拉开一点门缝,就见陆恒披着宽袖长袍从小间里出来,他出来时面色有些白,唇红的打眼,长眉飞鬓,眼沉似水,头发也松散,倒比寻常时候瞧起来更温雅亲和。 他听见开门声,顿住脚望向她,又抬手捂住唇闷咳。 余晚媱不禁想起他在傅家替她挡刀,是在五月份,他当时伤的挺深,又在船上颠簸了大半月,伤好的极慢,现下也才过了两个月,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背上那伤估计没好全,又泡了一夜冷水,身子骨不定受得了。 她抿紧嘴唇,想说他可以去找个大夫看看脉,但又显得她多关心他,一时就这么直愣愣没话说了。 陆恒咳了会儿熄声,准备走的,又见她发愣,便道,“我没事,天还早……” 她把门一关。 陆恒噤声,僵立了会儿,慢步走出屋子。 五更天确实还黑着,陆恒回挟屋换上官服,官服比一般衣物厚实,他穿上后便觉得头重脚轻,心下有些明白自己可能病了,但他今儿得去盐课司查账簿,决不能让他们空闲时候在账簿上做手脚。 陆恒到盐课司那门还关着,随他身后的侍卫伸脚踹门,里边儿守门的差役吵嚷着,“谁啊!天不亮就来了,大人他们得到辰时①才上值,来这么早没用!” 辰时上值,真比他们京官还自在,陆恒未停职前,寅时②就得入宫门,待的卯时③朝会开始,上朝后便直接入大理寺署衙当值,一刻也休息不得。 侍卫扬声道,“巡盐御史陆大人来此,还不开门!” 差役一听是陆恒,慌的打开门,抖抖嗖嗖跪到地上,“小、小的叩见陆大人。” 陆恒乜他,“去叫攒典,本官给他半刻钟,半刻钟不来,他就不用来了。” 那差役急忙爬起身往攒典家跑去。 未及片刻,攒典小跑着进门,身上的官袍歪歪斜斜,脸上还惺忪,就近还能闻到一股脂粉味,也不知在哪个姨娘房里才出来。 他朝陆恒作揖,“下官不知大人过来,有、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陆恒上下睨着他,冷笑,“得了,本官没空跟你做这些面子活,去把税课账簿拿来。” 那攒典还傻着,“啊?” 陆恒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本官说话你听不懂?” 攒典登时吓出一身冷汗,不用他再做第二次提醒,便去亲自去拿了账簿交到他手里。 陆恒翻看着账簿,纸张字迹都有一段时日,不像短时间内假造出来的,他随意问道,“这几年的灶课和盐引都记在这本账簿上?” 攒典谄媚笑道,“大人说对了,这本账簿有些年头了,前大使到任后一直用的这本账簿,后来陈盐政说前大使毕竟犯了事,这账簿就一直落在库里,下官新用了账簿另做账。” 陆恒露出敷衍的笑,“这么说,这本账簿也没什么大用了?” 攒典忙说是。 陆恒点点头,起身道,“即没用,本官带走了。” 攒典连连应着,送他离开了盐课司,才终于挥着袖子松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多久,陈肃那边就派人叫他过去。 陈肃得知他拿走的是旧账簿,那本账簿原先是前大使做的账,上头关于灶课、盐引笔笔账目都有,就怕牵涉到他身上,陈肃一时无法定心,属实惊讶陆恒中了那情香竟然能忍回衙门,据说昨儿夜里跟他屋里养的那个女人一晚上都没消停,也不知是何等天姿国色,才能迷的陆恒在丧妻后这般疯狂,这种香艳□□本不算事儿,但陆家不纳妾,陆恒即养了这女人,回头若带回京,不是养在外面,那就是要娶进门,他毕竟对外称丁忧,圣人尚未允他回朝,按照规矩,他断不能娶妻,那女人就只能充当外室了。 他得书信一封回去,让陈氏盯紧些,朝官养外室的名声不好听,圣人若知晓必定重罚,这也是个把柄,届时陆恒便威胁不到他身上。 陆恒回衙门身上热的更重了,但外面没人知晓他生病,他不能请大夫,只能硬抗。 他回衙门约小半柱香,胡镶那头派人来知会他,许昌道把那一百五十两万捐输已经送来了,此刻已被胡镶收好,锦衣卫行事果决,又是圣人亲兵,即已收到捐输,便不能在此久留。 他们要在当日启程,走水路,以最快行程回京,将捐输送回去。 沧州旱情严重,陆恒自没有拖的道理,便叫底下人收拾行囊出发,至于运司衙门银库差三百万两帑银的事,他没有再问。 余晚媱身份尴尬,上船后便躲在陆恒的船舱内,好在船舱够大,舱内置了一张宽敞竹席,并着一张木板床。 陆恒睡竹席,余晚媱睡木板床,倒是相安无事。 上回从杭州府回京,陆恒晕船的厉害,这回还是老样子,半死不活的躺在竹席上,余晚媱懒得看他,任他躺了一天,日落时舱室内上好灯,余晚媱拿出干粮来吃,半晌她回头瞅着陆恒,他仍闭着眼,也不知睡没睡过去,她思忖再三,道,“起来吃东西。” 竹席上的人没应她,有些不对,以他现在的秉性,她若和他说话,他势必会理,不可能这副装死模样。 她举起桌上的油灯走到竹席边,俯身去触他额头。 滚烫。 他起热了。 余晚媱想叹气,这是什么娇贵身子,回回坐船都有病,不管他也不行,要是真死了,她跟他同处一室是跑不掉的。 余晚媱将油灯挂在舱室的木隔挂钩上,打开另一头的一间小门,自里面拿出药箱,找出治热症的一副药来。 再打开舱室的门将那副药递给守在门边的侍卫,“我起热了,把这副药煎了,顺便送些热水过来。” 没过会她想要的东西就都送来了。 余晚媱端着药碗到席前,看陆恒脸色憔悴,薄唇皲裂,暗忖是昨夜冷水澡洗坏了,这会子也不可能叫醒他,索性坐下来空一只手捏着那薄唇两边,让他嘴唇张开一点,好把药喂进去。 他喝了药,开始发汗,脸上颈上外露的皮肤都有汗。 余晚媱原本想叫他起来,但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估计也叫不醒,便端了热水近前,拧干手绢,给他擦脸,大抵是心性变了,如今凑近观他面容,已无之前的厌烦了,只是仍对他有嫌弃,这种嫌弃对应着当初他对她的看不起。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是他该得的。 她刚想撤手,他的眼睫动了下,缓缓睁开,迷蒙中冲她弯起唇角笑道,“我知道错了,碧落黄泉,你别不见我。”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时间,怕有宝贝分不清,①辰时大概早上八点,②寅时,凌晨三点左右,③卯时,早上五点到七点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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