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张邯茵坐在院子里。风依旧没停,她已感觉不到冷了,只觉得麻木。不知坐了多久才起身,缓缓朝屋子里去了。 徐获回到军帐,坐在案前,从厚厚的信件中,抽出最底下的一封。将信燃进烛火,直到成为灰烬的那一刻,他都不曾犹豫。 这是徐获本想寄去东平,用张邯茵做筹码谈判的信。可是现在,已然没了意义。看着今夜茫然无措的张邯茵,徐获决定带走她。 事已至此,剩下的只看,张邯茵自己了。 ... 次日,姬红绫像往常一样给张邯茵送饭。 推开屋门,光打在张邯茵的脸上,她翻了个身,背着光紧闭着双眼,假装睡去。 其实,她这一夜未眠。 姬红绫将饭菜摆在桌上,说了句:“吃饭了。”躺在床上的张邯茵,没有反应。她以为张邯茵还在为昨日的事情生气,于是说了句:“昨日的事,抱歉。” “红绫,你说临安是什么样的?”张邯茵背对着姬红绫,缓缓睁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 “你问临安做什么?”姬红绫装作不解。张邯茵枕着手背,不说话。 姬红绫将筷子摆上桌面,轻轻拍了拍身后的张邯茵:“快吃饭。吃饭,我就告诉你。”张邯茵听后缓缓起身,坐去了桌边。 姬红绫见张邯茵拿起了筷子,这才开口:“楼宇高台之下,雕梁画栋之间,是那锦绣繁华,乌篷遂远的不夜临安。”姬红绫讲的刻板,她也只是在转述别人口中的临安。 张邯茵听后笑了笑:“这些话,你跟谁学来的?真不像是你讲出的话。” 姬红绫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如一。” 张邯茵没听清,又问:“谁?”姬红绫却不再答了,张邯茵也就没再问下去。 姬红绫走去,坐在了张邯茵的对面问:“你想好了吗?”姬红绫忽然说了句,不明不白的话。弄得张邯茵不知所以,抬眼去看姬红绫。 姬红绫拿起筷子给张邯茵的碗里夹了一个藕夹。 搁下筷子后,姬红绫才又开口:“其实,昨晚你与将军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张邯茵并没有责怪姬红绫偷听,只是点了点头,夹起藕夹咬了一口。 许久。张邯茵语气平淡,开口说了句:“而今,关内太平。我也该走了。” “要去临安?”姬红绫想要最后确认。 “嗯。”张邯茵点点头。 这一夜,张邯茵想了很多。她想到了金陵,想到了祖君,张邯茵觉得只要能顺利离开东平,一切就还有希望。许是天意注定,无所谓前路如何,这一次,她决心孤注一掷。 张邯茵微微笑着,问起姬红绫:“你可能替我转告徐获——” 姬红绫想了想:“将军下午还来。到时,你亲自跟他说。” 张邯茵点头应下,不再说话。 吃过饭,张邯茵帮着姬红绫收拾妥食盒后,便与她一同出了屋。姬红绫提着食盒,跟张邯茵说:“我把东西送回去,失陪。” “去吧。”张邯茵笑了笑,目送着姬红绫离开。 站在院前,张邯茵伸了个懒腰。腊月的柳南关,就算是阳光明媚,却也仍能感受的到寒意。她打了个冷颤,转身回屋,取了白狐皮来盖。 院中石凳上张邯茵坐着,双手托着脸颊。望着紧闭的院门发呆。正午的阳光愈发的暖,困意袭来,竟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直到,太阳从正中,偏西而去。张邯茵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甩了甩发麻的手臂。 “醒了?”张邯茵被这冷不丁一句,吓得瞬间清醒。只见徐获坐在对面,双手环臂抱在胸前。目不转睛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张邯茵单手撑着昏呼呼脑袋。 “有些时候了。”徐获与姬红绫说过话后,就一直在张邯茵面前坐着,算起来足足有两刻钟了。 “怎么不叫醒我?”张邯茵坐着,双手向上舒展身体。 “我叫了,你没听见。”说起来,徐获也只叫了两声。便放弃了。 “你都想好了?”徐获的话转的猝不及防。张邯茵总算知道,姬红绫那说话方式是跟谁学的了。原这主仆二人,一个样。 “红绫,都跟你说了?”张邯茵问起徐获。 “没有。她只说你有事找我。”可有些事,姬红绫不说,徐获也猜得到。 “徐获。”张邯茵抬起头,眼神坚定。徐获看着她,想听她接下来的话,“临安,我跟你去。”徐获放松了手臂,站起身看着张邯茵,很久才应了声:“好。” 院中梅花落了。 落在张邯茵膝头的白狐皮上,她轻轻用手拈起一朵,望着徐获笑起来。徐获看着眼前笑容柔雅的女人,与昨日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对于张邯茵,他是越发看不明白了。 ... 立春后的二月十三,东平已与明德达成协议:赔款黄金万两,将柳南关至奚云一带的五座城池割让。明德班师回朝。 巳时刚过,军队陆续出关,徐获派了辆马车来接张邯茵。两个多月了,她终于踏出了这座宅子。大门外,沈钦元牵着马车等候多时。 “沈偏将——”故人重逢,张邯茵见到沈钦元激动不已。 沈钦元近前,拱手行礼,唤了声:“豫王妃。”却被张邯茵一把扶起。 “我早就不是什么豫王妃。豫王走了,哪还有什么豫王妃。如今,你我都一样。”张邯茵微笑着:“您长我几岁,不如往后我就唤您沈大哥吧——” “好。”沈钦元点头应下了。 “沈大哥,有什么打算?”张邯茵问起沈钦元。 “属下随您去临安。南达不行,我入东平;东平不留,我就去明德。天下之大,我不信没有我沈某的容身处。”身逢乱世,沈钦元大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在听到徐获说张邯茵要去临安时,沈钦元也决心不再为放弃他的东平卖命。 “那我们就一起去临安。”新途有故人做驾,张邯茵觉得此程应不会艰难。 “您请。”沈钦元伸手将张邯茵扶上马车,踩在马凳上再回头望去。梧桐高出青墙未发新芽,张邯茵想,春,会来吧。 马车行进,张邯茵不由掀帘去看,柳南关门在近了。 她还是想起了赵兖。张邯茵清楚,彼时射出的一箭,射伤的不止是赵兖,更射断了她与赵兖那剩的少的可怜的情份。 张邯茵想,他们还会再见吗—— 他又是否平安回到家—— 此一别当永别了—— 穿过关门,徐获身着兽首铠甲骑马矗立。见到张邯茵时,徐获又问起:“想好了?这一去,也许这辈子都回不来了。不若,你现在反悔,我可以送你回邺城。” “想好了。”张邯茵已不打算回头了。 她既已这样说,徐获便不再问了,拉起手中缰绳,高声道:“启程——” 张邯茵放下帘子,不再回看来时的路。徐获驾马奔腾远去。出了这柳南关,她张邯茵便只剩下沈钦元这一个故人了。
第7章 临安 长路漫漫,自柳南关出发,张邯茵跟着明德军队奔波了将近半月。刚开始张邯茵还有些兴奋,可到了第三日整个人就蔫了。虽有些吃不消,但她还是勉强撑了下来。 马车上,姬红绫拍了拍难受的张邯茵,说道:“过了乌程就快到临安了,你再忍忍。” “再不到,我怕是没命到临安了。我若是有事,你就随地将我埋了吧——”张邯茵眼角挂着泪花,说着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张邯茵没坐稳,差点摔在姬红绫身上。她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徐获掀帘上了车,姬红绫见状坐到外头驾马去了。 “你怎么来了?”徐获坐在了张邯茵的对面,狭小的车厢显得有些局促。 徐获开口:“还有半日就到临安,从现在起我与你同乘。” “为什么?”张邯茵搞不明白状况。 “到了,就知道。”徐获闭目养神,不再说话。剩下她在对面如坐针毡。 张邯茵把头探出去,向姬红绫求助,委屈巴巴说起:“红绫,不然我们换换?我跟你们将军坐一块,是不是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外头风大,你还是坐在里头吧。”姬红绫没同意。 “哦——”被拒的张邯茵,只好退回来。她侧身坐着,假装去看窗外的风景。窗外吹来的清新空气,倒是让张邯茵舒服了许多。 半日很快,到临安城外时,徐获睁开眼,叫了声:“张邯茵。” 徐获又是这么冷不丁一句,把张邯茵吓了一跳。她拍了拍胸口,说道:“吓我一跳,你不是睡着了?” 徐获没理会她,接着说:“到了临安,你就不再是豫王妃。你只是张邯茵,懂吗?除了来自邺城,其余的事便不要再提。” “我明白。”张邯茵点头应下。她明白徐获的意思,既已出关,她也该放下关于豫王妃的一切。别的事无所谓,张邯茵比较担心的还是今后的生活,她此刻还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于是,她开口问道:“那个...徐获。我能问问到了临安,我住哪吗?” 徐获抬头看向张邯茵答了句:“我家。” “你家?”张邯茵简直惊掉了下巴。 徐获却面无表情的说:“将军府够你住的。” “不,不,不是吧...为什么住你家?怎么也没听你说过!去你家是不是不太合适啊——你这么大年纪应该娶妻了吧?你家夫人能同意吗?不然你暂时给我找个住处,等我有钱了我再把钱还...”张邯茵一紧张就话多的毛病犯了,越说越急。脸也憋的通红。 “是你没问。”对面徐获猝不及防,突然靠近,张邯茵屏住呼吸不动,那张脸靠的实在太近。 四目相对时,徐获却掀起张邯茵身后的帘子,贴着张邯茵的耳边轻轻说了句:“临安到了。” 归时已过黄昏,华灯初上的临安,就像九天的繁星陨落进凡尘。应是天下最璀璨的地方。张邯茵回头看去,绵延不尽的楼宇高台,雕梁画栋,就如姬红绫口中说的一样。 她暂时忘记了刚才的尴尬,扒着窗看,醉进了临安的灯火中。 可看着看着,她想起这一路自己眼见着荒芜、破败的明德疆土上,四起流民。却在踏进临安后,好似两世人间。千秋白骨之上堆起锦绣王都,不知是谁在粉饰太平—— 张邯茵无言,望着马车外的一切,妄想将繁华看遍。 “我能去逛逛吗?”张邯茵抬起手,指着窗外问徐获。 “不行。”徐获一句话把张邯茵噎了回去。 “我可不去你家。”张邯茵委屈。从另一个府门入了另一个,如此,何时才是个头。 徐获看着张邯茵,吓唬起她来:“由不得你。不若我将你扔下车,看看你一个人会不会被人牙子卖去花街。临安的夜,可不像你看起来的这么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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