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场两侧的灌木密林里,齐刷刷冲出两队官兵。江婳持着伞,身上早已换了件白衣,走到小莲碑前,指着两个穷途末路的人:“聂捕头,你们都听见了。魏平主仆二人,方才挥刀,就是为了杀我。请捕头将这二人作为连环杀人案的嫌犯,押入大牢候审。天网恢恢,他们造下这么大的杀孽,定有蛛丝马迹可循!” 官兵拔出刀,齐齐围上,魏然将公子护在身后,张开双臂挡着,怒斥道:“滚开,魏阁老平生如何受人尊敬,你们不知道吗?” 他们停了步子,回头看向捕头。 魏然扶起惊魂未定的公子,朝捕头行了一礼:“按大周旧例,魏阁老定会封侯拜相,死后也能配享太庙。聂捕头,你当真要定他儿子的罪,给阁老光风霁月的一生染上污点?” “别听他胡诌。”江婳嗤笑道:“家里出了这种毒辣的儿子,门风败坏,能不能保住清流的名头都未定,还想着配享太庙呢?” 官差的刀既未向前,也未收回,悬在两方之间。江婳皱起眉,有些急了:“聂捕头,你还在等什么,拿人呐!” 魏然了然于胸,轻笑了片刻,提醒道:“江婳,你真当有了裴玄卿的庇护,就在盛京、在衙门横行无碍?” 聂捕头缄默不语,雨水大得睁不开眼,他索性闭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魏然一反旧态,缓步靠近。光暗交错间,发间、衣上的血还未被洗净,像一只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裴玄卿,他只不过是皇家养的疯狗、阴沟里的烂蛆。这等血手酷吏,谁当不是当?” “可我家老爷,桃李满园,是大周中流砥柱。这样的人,即便有什么污点,只要不损害国之利益,连皇上都会帮着隐藏呢……” 江婳握着伞,他已走到跟前,聂捕头却没有挪动半步,想来已站定了队。魏然从她手中猛地将伞抽走,冷雨顷刻灌进她的口鼻、衣衫,瞬间将人浇透。 怎么回事……她的暗卫呢,她出门前,明明吩咐暗卫在后头跟着,若瞧见情势不对便出手的! 慌乱环顾之人,顷刻便从魏然变成了自己。无论怎么喊救命,亦或是吹那支短笛,都没有人出现。 怎么会这样,裴玄卿说过,暗卫绝不会叛变的! 忙不迭的,被魏然一把推倒,她跌坐进水里,抓起一把泥朝他脸上扔过去。 不痛不痒,脏了脸,也只是抬手抹干净。 江婳呼喊着:“聂捕头,你当真要助纣为虐?难道你都忘了,自己的初心吗!” “别喊了,听着都累。”魏然蹲下身子,捏住她的脖颈,遗憾地摇摇头:“江婳,你这双眼生得真好看,明媚亮丽。可惜,太过明亮,竟然看不出,这世上的明规法则之下,有怎样汹涌的暗潮。” 他逐渐收紧手掌,江婳喉间痛楚,双脚无力地在泥水里蹬。她嘴张着,冷冷的雨珠就这样灌进去。 “救……裴、裴……玄……” “你在喊裴玄卿?”魏然笑得狰狞:“他都随御驾去北苑了,私下回京可是死罪。江婳啊江婳,你这么聪明,怎么又蠢到把性命寄托在别人身上了?” 他一撒手,江婳连坐着的力气都没了,仰面倒下,整个身子摔到身下的石板上。疾风暴雨吹打着娇嫩的脸颊,她大口喘着粗气,被呛得直咳嗽。 魏然手上,赫然握着方才从她发上拔下的簪子,俯身靠近。聂捕头不忍,开口欲劝阻些什么,被他呵退:“你今天放了她,可能承担得起,魏阁老的报复?反正裴玄卿不在,待他回来,挖出江婳的尸体,又有谁知道与咱们有关!” 江婳翻身欲逃,被他捉回死死按在石上。金簪高悬,她闭起眼。雨水太大,旁人瞧不出她在哭。 他没来…… “啊——” 身上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肩上那只手反而松开了。金簪滑落进水里,“咚”地溅起小朵水花。 江婳陡然睁开眼,魏然的手腕被一只利箭贯穿,他半卧在地上哀嚎,魏平连滚带爬地扑腾到他身边,又朝四周叫喊着:“谁,谁在那里!” “是不是你……你回来了?” “聂捕头!”魏然强撑着,目光看向江婳踉跄逃离的背影,提醒道:“她若跑了,裴玄卿不会放过你的!” 聂捕头回过神,重重扇了自个儿一巴掌,抽出刀追了过去。 淤泥太厚,江婳早已跑丢了鞋袜,光脚踩到滑处,狼狈地摔进泥水里。身后传来淌水声,她回首,一柄雪亮的官刀,刀刃朝她,随着一声雷响,瞬间劈下。 “铮” 又一枚箭从她头顶射过,将刀弹飞数丈远。聂捕头只惊愕了片刻,不知何处落下十数道黑影,各个身穿盖住眉眼的长袍、戴黑面具,落下时都没溅起水花。 他们在雨夜中如鬼如魅,动作快到几乎看不清,官兵们各个被打伤,蹲在地上哭喊,完全失去了行动力。 一双宽厚的手掌覆在江婳背后,托着她站起身。江婳愤然甩开,狠狠往那暗卫小腿上踹了一脚,捂着脸哭道:“现在才出手,干脆等我死掉再收尸好了!裴玄卿还说你们如何如何可靠,我真是蠢得不可救药才会信他!” 暗卫一声不吭,由着她捶打发泄。直到江婳累得没劲儿了,才抬起示意,将魏平魏然打晕,绑起来带走。而他则捡起那枚破了口的伞,撑在江婳身侧。 以聂捕头他们的伤势,估摸着要爬到明天早上才能爬出坟场。江婳阔步走在前头,啜泣着发脾气:“这伞还有什么可打的,没看到漏水吗!” 忽然有雨水浇来,她火气更大了,说让丢就丢啊!正欲发作,只见头顶一袭黑袍掠过,落在了她的身上,将漫天暴雨都隔绝开来。 腰身被人搂过,一阵天旋地转,她回身撞进暗卫怀中。额头磕上坚硬的胸膛,疼得她憋红了眼。可这人力气太大,她怎么都推不开,急得直跺脚,哭喊着:“你放肆,再不撒开手,我杀了你!” “江婳。” 声音又沉又暖,翻涌着数之不尽的深情。 她无措地呆立着,大颗眼泪簌簌滚落。 再熟悉不过、又魂牵梦萦的那声呼唤,方才,是在她身边响起了,对吗…… 她抬头,却被黑漆漆的帽檐遮住眼,什么也没看到。蓦地,唇上一温,压抑又粗重地呼吸声侵袭而来。 雨夜寒凉,她被紧紧裹在怀中,冰冷的唇和脸都因这炽热的一吻而逐渐滚烫。 江婳脑中轰然空白,由着他细吮轻咬。裴玄卿巴不得整个将他揉入骨血里,热吻从久别压抑、到急不可耐,怀中人娇躯抖了抖,唇畔发出一声婴咛:“轻点,我疼。” 他只好克制着,徐徐而行,直到思念之苦得以慰藉小半,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 江婳掀起帽子一角,这张在纸上画了无数次的脸,此刻就于眼前。 只是,她画里,裴玄卿总是倨傲着、冷冷的,而眼前人,眼尾鲜红,眉心微蹙,一双凤眼含情,再不愿带上任何疏离的伪装。 他指尖有薄茧,抚上她红得欲滴血的侧脸,顺着那抹羞怯的证据,摸到耳垂,并指细细揉搓。微疼又发痒的感觉麻痹了江婳大半副身子,她腿下一软,央求道:“雨大,去车里嘛……” “好。”裴玄卿将她双手抱起,轻轻啄了下鼻尖,找到江婳停在隐蔽处的马车。将她送上车后,自己坐到车夫的位置,驾车往府内驶去。 一路上,江婳以手抚在胸腔,试图让自己疯狂搏动的心脏安静些。今夜发生的事跟做梦似的,她先是以为裴玄卿不会在,他也果真不在。可到了她绝望、哭着想他果真不来时,裴玄卿又像神仙似的出现在她跟前。 情意浓烈,似乎比走之前,更为灼热了。 回了府,紫苏见她这副落汤鸡的模样,吓得失了魂。说好在屋里休息不许人打搅,怎地大半夜出去淋成这样。若是染了风寒,主子回来还不得扒了她们的皮! 因而,又是热水沐浴、又是姜汤暖身,非得伺候得服服帖帖,替她换好寝衣、烘干头发。江婳急得不行,一再催促她快些走,紫苏狐疑道:“姑娘,你这是急什么呢,明日又没人催着早起。” 江婳背着身,脸已红得不行,索性不悦道:“你如今还要做我的主了?重新备热水汤盆,然后……然后你就睡大觉去,别管我!” 紫苏虽觉得奇怪,可到底不敢惹她不悦,便依吩咐备好水退下。 江婳蹑手蹑脚地跟到门边,听着脚步声走远了,立刻反锁了门闩,打开窗子,朝屋檐上学了几声鸟叫。 裴玄卿应声落下,翻窗而入,江婳左右环顾了没人,便关好窗子,催促道:“快泡一下热水,不然明日要染风寒了!” 他颔首,扯开衣裳,露出结实的胸膛。江婳蓦地红了脸,捂着眼转过身,小声埋怨:“你怎么说脱就脱,也不打声招呼。” 背后之人闷头轻笑,直到入水声哗哗传入耳朵,江婳才安了心,背靠着浴桶坐下,发了愁。 “魏然说,私下回京是死罪。要是被皇上发现,你怎么办啊?” “现在才知道担心我?多亏你拳打脚踢,那些官兵,只会以为我也是暗卫。” 裴玄卿用水擦洗着身子,语气不好:“接到你写了计划的信,我不眠不休跑死四匹马回京。那是朝中阁老,你怎么会幼稚到以为,捕头胆敢揭他的丑?” 江婳本就憋屈,这下忍不住,很不服气地转过身,哽咽道:“我怎么知道盛京的官跟芳华县一样黑啊!” 这一转,幼不幼稚的,暂且被抛在一边。 屋内烛火劈里啪啦地响,裴玄卿拨水的手愣在那里。他肩颈线流畅好看,肩臂健壮,而腰身处却恰到好处地收缩绵延。 紫苏以为是她用水,便在水面上撒足了花瓣,这才没让裴玄卿的胴体被江婳看个精光。 可只是胸膛以上那部分,也足够令人着迷。她爱的人,年轻、矫健、富有活力,再于水气氤氲中,配上这张清隽的容颜,真真叫人心意迷乱。 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漫上江婳的身体,心头似爬满了多足虫一般痒痒,双手欲抬未抬,不知如何放置为好。 见她呆着,裴玄卿很坏地捧起一掌水,泼到她身上,笑道:“发什么愣?” 这一泼,薄薄的寝衣迅速变得透明、贴着身子,勾勒出她胸前姣好的浑圆轮廓。 江婳低头,羞得失了声。自入京以来,养尊处优,身形也从以前的骨瘦如柴变得稍稍玉润,腰间虽仍是盈盈一握,可该丰腴之处,逐渐有了些模样。 见她气恼,裴玄卿赶紧别过头,尴尬地扶着额:“抱歉,我、我没想到女孩子的衣裳这么……” “你还说!”江婳气呼呼地要打他:“我看你就是有意的!” 方才泼了水,这会儿地上湿哒哒的。她往前走时,一下不慎踩滑,尖叫着载进浴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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