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至新皇继位,新旧势力都会斗得势同水火。他一无母族、二无心腹,坐上那个人人垂涎的位置,简直芒刺在背。 日日上朝前,都如上刑场般恐惧。唯有下朝那一刻,方能得片刻喘息。 萧景钰鬼使神差地握上了裴玄卿的手,就像在北苑那次,自己因母妃被冤而差点冲动坏事,裴玄卿握住他一样。 温柔而坚定。 这世上,除了父皇母后,唯一给过他片刻温情的,便是屋里两人。 “江姐姐,皇兄他会醒过来的,对吗?” “我不知道。”江婳早哭干了泪,一双眼又红又涩,喃喃道:“若他醒不来,中州的太阳仍会照常升起,子民仍要耕织作造。你是皇上,不可因任何人的逝去而停下脚步,目光须得永远向前。” “朕……朕只是很害怕,江姐姐,阁老们都在逼朕。同一件事,他们会吵出四五种说法。朕真的不知道,谁说的才是对的。” 江婳方才说的,是期许他能做一个好皇帝。可这么看着,他并没比江妁大多少。没有父母兄弟可以倚靠,反而要肩负一个国家的兴衰。 她叹了口气,想到从前太子为人正直,皇上并没有易储之心,也就从未让萧景钰习过治国平天下之道。他文成武卓,唯韬略不足。 “皇上,时辰到了,您该起驾回宫了。” 外边大监催促,萧景钰胡乱抹泪,被江婳制止。她拿帕子轻轻擦拭去湿润处,又将他朝冠上的珠帘垂下。 “皇上,以后不要再任何人面前掉眼泪。老虎漏了怯态,会被豺狼狮子吃的骨头都不剩。” * “安静、你们安静!” 皇上的声音在几位阁老的争吵中显得渺然羸弱,堂下争执得不可开交,没有任何人将这位毫无根基的新帝放在眼里。 仿佛谁吵赢了对方,谁就能去奏请新帝首肯。他们觉着,一个捡漏上位的小儿,可比历经两三朝的阁老好对付多了。 昭仁殿大门倏地被人推开,许相站得远,只看见门口白茫茫一片光,皱眉道:“谁这么大胆子,敢打断朝会,拖下去打!” 明光中那道身影逐渐近了,纯黑朝服正前绣了整条金线密织的蟒。角弓处衔接墨色云肩,搭在宽阔的肩膀上。两袖和服底各有半掌宽的云纹佐饰,腰束金玉带、脚踏鹿皮靴。 所至之处,群臣皆左右退避行礼。待到近了,许相才看清这张面庞。略带病气却充满肃杀之意,眉宇英武,身量笔直。 容国公从欣喜中回过神,携二子合手躬身道:“臣恭请摄政王金安,王驾千岁千岁千千岁!” “国公同安。”裴玄卿扶着容国公的手臂,面上褪了几分愠色,不似从前做指挥使时的冷冽。 “裴玄卿?他不是快死了么,怎地还能上朝?” “嘘,他可是先皇之子,你敢诅咒王爷,小点声!” 有先皇遗旨在,许相等权臣不得不恭敬问安。裴玄卿径直走到殿下,单膝跪地,一双凤眼里漾起丝丝暖意。 “臣裴玄卿恭请吾皇圣安,皇上万岁。” “皇兄快起!”皇上惦记着他身上有重伤,急得几乎要亲自下去扶。臀刚离了龙椅,大监轻咳了声,他才坐回去,顿时有了底气。 裴玄卿谢恩起身,转头环视着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人,启唇道:“本王前些时日病重,竟不知我大周改了国策。臣子当家,君主不得干扰了?” 众人噤了声,许相壮着胆子回呛道:“别以为你是摄政王就能让朝臣闭嘴,历朝历代,凡任摄政王,有几人能寿终正寝?” “的确不多,不过,本王现在就能让你寿终正寝。” 裴玄卿拍了拍掌心,曹宁立刻捧着厚厚的几本卷宗入殿,当众宣读: 许相次子参与芳华县偷运矿产一案; 户部尚书长子酒醉后强掠民女不成,怒而杀之; 神机营督头兄长于长街纵马伤人,还联合衙门欺压苦主…… 曹宁念完,裴玄卿还饶有深意地看了魏阁老长子一眼。 “桩桩件件,皆有人证物证在录。先皇诸事繁忙,尚来不及处置,臣奏请皇上,肃清官僚风纪,严整朝纲,以儆效尤!” “你敢!”许相怒指他,冷笑道:“裴玄卿,先皇都不曾杀我儿,你凭什么!” 裴玄卿站在台阶右下,负手而立:“先皇后教女不善,尚且要幽居佛堂。许相可是自认为,比先皇后更加尊贵?” 许相哑口无言,他继续补充道:“皇上,许家出了这样的祸害,可见家风不正。臣奏请皇上诛其次子,给死在此次叛乱中的将士们一个交代。至于许相,便效仿先皇后,终身幽禁城隍庙,不得踏出一步。” “另,先皇后贴身婢女已招供毒害先太后一事。请皇上彻查,还郎家夫妇一个清白!” 皇上定定坐在龙椅上,抬手道:“准。” 裴玄卿一连处置了好几个闹得最凶的头子,人人看着曹宁手上未展开的卷宗,战战兢兢不知有没有自家人的名录。 他忽地忆起,当初回到京城,呈上芳华县涉事名单时,先皇便如此刻,杀一部分、降任一部分、警告一部分。 根基再烂,一下子连根拔了,主树也会轰然倾塌。 末了,裴玄卿请旨道:“曹宁为副使时,数次随臣出入死生之境,功不可没。臣从监察司退位,斗胆求个恩旨,由曹宁继任指挥使一位,替皇上排忧解难。” “准。” “头儿……”曹宁声音微微发颤,又立刻想起这是在朝堂上,耸了耸鼻子,叩首道:“臣谢皇上圣恩!” 新任禁军头子拖出去的,有人咒骂、有人求饶,有人抹着眼泪懊悔。待朝会散了,众人退去,裴玄卿紧绷的肩膀才略松了些,吃力地走到台阶边,就这样顺着坐了下来。 “皇兄!” 皇上忙不迭跑到跟前,闻到一股淡淡地血腥味。他颤抖着将手贴到裴玄卿衣上,猛地收了回来。 手心一片湿腻,被血染得微红。只是穿着黑色衣袍,才没让人瞧出端倪。 “咳,不打紧……皇上在宫中孤立无援,受苦了。” 曹宁跪到身边,哭得如丧考妣,哽咽着说:“头儿,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辅佐皇上,不丢您的面子。也会照拂郡君,绝不让她余生——” “啪”地一声,裴玄卿愤愤拍在他脑门上,捂着胸口喘气道:“这是污血还未排尽,我活得好好的,你哭什么丧!难不成打量着我死了,这摄政王的位置也让给你?” “啊?”曹宁摸不清头脑,但见皇上松了口气,才回过神来,裴玄卿不是来处理后事的,便欢喜得蹦了起来,抹泪道:“太好了,那、那我以后还跟着头儿,咱们一起替皇上分忧!” 裴玄卿嗤笑着剜了他一眼,打趣道:“你当我跟你一样,孤家寡人?皇上,待臣身子稍好些,能驾马之时,还请您允我,先兑现一个许了很久很久的承诺。”
第70章 大结局 天蒙蒙亮,江婳便被紫苏从被窝里千请万求的拖了起来。 昨夜紧张了整宿,后半夜才熬不住睡了过去,谁承想时间跟流水似的,这么快鸡鸣了。 她心里甜得跟蜜糖似的,面上却委屈巴巴埋怨:“我都当王妃了,还要起这么早。那些琐事,你不能替我料理了么?” 紫苏拿帕子沾了水,轻轻在她脸上擦拭,又递上漱口的花水,笑出两只梨涡。 “天地良心,奴婢能替您打发的都打发了。可这婚,您便是王妃之尊,也总得亲自成吧!” 于是,江婳被一帮子喜娘、嬷嬷、婢女围在中间。描眉的、点腮红的、抹胭脂的,挤得她快呼不过气来。 “呀,咱们王妃可真好看!” 江婳羞怯地微微垂首,抬眼对着镜子左右看。女儿家小巧的脸皎若秋月,皮肤白皙颜如渥丹。额前点红花,一汪水润润的杏眼明亮如星,嫩得能方桃譬李。 确是极美的。 不知裴玄卿见了,可会如此觉得? 比起新娘子这边的忙碌,新郎的忙,忙在应付往来朝臣。 从前做指挥使,人们要么怕他、要么觉得晦气,如今做了摄政王,又是新皇唯一的兄长。即便看不上他权势身份贵重,冲着皇上会亲临,大伙儿也不得不客客气气地送礼祝贺。 裴玄卿刚应付完一堆朝臣,眼看着府门口又来好些,沉着脸同管家说:“帮本王应付一下,本王去喘口气。” “欸,王爷您……” 裴玄卿捧着茶盏,刚要饮下,窗口就幽幽地探进一只脑袋,换了句:“头儿?” “噗——” 茶水喷了半桌,裴玄卿赶紧起身,怒道:“曹宁,本王婚服若是湿了,非扒了你的皮做新衣不可!” 曹宁嘿嘿一笑,轻车熟路地从窗口翻进来,讪笑道:“管家说王爷在休息,卑职知道您不想被外人打搅,特意没让其他客人察觉,翻窗进。” “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裴玄卿幽怨地剜了他一眼,皱眉道:“有什么事,快说。” 曹宁瘪嘴,开始像话篓子似的不停往裴玄卿跟前倒。 譬如当上指挥使才知道头儿从前为什么不喜欢笑,事务真的太杂太烦心了,还动不动会伤及性命; 譬如他同新来的副使一点也不熟络,吩咐对方办事也不放心。一点都不像自己,这么任劳任怨忠心耿耿…… “停!”裴玄卿听得耳朵起茧,无奈道:“你就为了说这些?” “哎,自然不是了……”他难为情地朝窗外瞥了一眼,示意裴玄卿去看看。岂料头儿偏不如他意,坐在对面看戏。没法子,曹宁只得重重咳了声。 很快,外头响起一声熟悉的叫骂。正红烫金硬纸包裹的盒子从窗口投入,裴玄卿接在手心,外头又传来轮椅的“吱呀”声。 他旋即明白了什么,追到窗边,却见霍武已经转着轮子,离得远了。 曹宁想缓解尴尬,便凑上前道:“嗨,霍武哥也太见外了。他不便翻窗,我可以抱进来呀!可他不肯,两个大男人害羞什么是吧,哈哈哈。” 裴玄卿转过身,冷冷看着他问:“这很好笑?” 尬笑僵在曹宁脸上,他吞了吞口水,小心试探道:“头儿,听说霍武前辈跟您一样,是监察司了不起的大英雄。如今他来送礼祝贺,想必有和好之意,不如……不如您就先给个台阶下吧?” 裴玄卿把玩着手上小巧的盒子,这厮记恨他当初没回去收尸。 “没准在里边装了什么毒物,一开盒就要人性命呢。” 他边嫌弃,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枚小巧精致的银簪静静躺在里头。 满城首饰铺皆在簪上刻画花鸟鱼兽,这枚簪子上刻的却是“平安喜乐、如鱼似水”八个大字。 刻到细处,有些歪七扭八,显得蠢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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