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策,来,这是你最——喜欢吃的菜,看父皇多清楚你的喜好啊。” 饶是方才已经做了交易,事先也有过心理准备,但当场直面商音“鬼上身”的变脸术,隋策依然觉得有点不适。 这捏着嗓子的一声温言细语,简直比书中金莲唤武大那句“大郎,吃药了”还令人惊悚。 他脸上保持着微笑,死死盯住送到唇边来的吃食,口中冠冕堂皇:“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 牙缝里却在低声抗议:“什么鬼东西,我几时喜欢吃了!” 商音还托着碗筷,同样用只他二人能听见的音量反驳:“这是我喜欢的,你敢不喜欢。” 他挤眉弄眼:“再说你夹什么不好,夹这个!” “夫妻肺片怎么了?没把你的肺片成片儿叫你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她笑得面颊发酸,于是狠狠在桌下用力踩他的鞋面,嘴唇微动: “快张嘴,我端不住了……” 如此场合真是骑虎难下,后者终究胳膊没拧过大腿,颇为屈辱地含笑叼住商音喂来的牛肚,满腔赞声。 “好吃吧?”偏她还情意绵绵地问。 隋策边嚼边点头,浮起“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的神情,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努力表演。 高处的鸿德帝却是什么端倪也没瞧出来,反倒颇为受用。 他惯来喜聚不喜散,就爱看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戏码。见状不由抬手捋须,连两眼绽开的细纹都透着满意。 商音捧起两颊,微歪脑袋看他,一派娇俏之态,咬着字提醒道:“该你了,喂我吃。” 隋策:“……” 这实在是太挑战他的极限了,隋策嘴里还嚼着呛口的辣子肉,面上冲她眉欢眼笑,借着侧头的动作,见缝插针地质问:“差不多得了吧!” 对方犹在做作地抛媚眼,俨然带着小女儿的天真娇憨,嘴角蹦出的字却一点也不天真:“别磨蹭,我们说好的——” “你的破铜烂铁是不想要了吗?” 在威逼与利诱的双重蛊惑之下,隋策不得不低头,内心沉痛地端起碗碟,依样画葫芦挑了团一品豆腐。 正待要凑近商音唇边时,他忽然略显犹豫,像是不知怎么称呼为好,最后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生……笙儿,你也吃?” 还是个问句。 商音:“……” 尽管大家皆乃逢场作戏,但他果真配合起来,商音竟有些吃不消。 这个爱称着实出乎意料地使人反胃,她没控制好表情,悄悄地打了个干哕。 隋策:“……” “喂,你那算什么表情啊!” 他愤怒地咬牙,却还不能明目张胆地质问,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唇缝外蹦。 隋小将军的自尊心平生没遭受过此等羞辱,要不是圣驾在上,他都想掀桌子了。 当自己很想这么叫吗? 太过分了,他还没吐呢,她倒是先吐上了,这叫什么人…… 怕半途破功,商音顾不得再和他对词儿,忙把吃食一口吞了,免得横生枝节。继而迅速地大放笑脸:“好吃,宫中的御厨手艺就是高明。” 继而适时地冲鸿德帝撒娇:“父皇,改明儿我也想要讨个厨子去我府上。” “好。”那边的皇帝岂有不答应的,“都依你,你自个儿挑人吧。” 不管周遭看戏的信了几分,横竖鸿德帝是十分欣慰,感慨之余还露出些许羡慕,自言自语地点头,“笙儿和策儿真是郎才女貌,好一对璧人啊。朕这门亲,看样子是结对了。” 梁皇后在旁附和:“年纪相仿且都爱玩闹,怎么会处不到一处去呢?早晚的事罢了。” 两人以长辈的身份一番品评,说完,她又不着痕迹地顺口提道:“算起来,姝儿也到岁数了,毕竟是姐姐,老待字闺中总说不过去。皇上可莫忘了给她择一位好夫婿。” 鸿德帝的目光本慈和地望着殿中的商音与隋策,闻言恍然似的轻轻颔首,沉吟说:“姝儿是嫡出,身份更尊贵些。” “是得仔细考虑啊……” * 一顿酒宴吃得人心力交瘁,隋策觉得从前在宫中结交的那些个皇子们,看自己的眼神儿都变了,八成在私下议论他是不是被妖魔给夺了舍。 好在太子显向来稳重,待他还如从前别无两样,散席之后二人在菊花园内小聊了片刻,无非是要他记得多看顾着点儿商音云云。 对于天底下所有入赘皇家的驸马而言,禁宫内院深不可测,不是战战兢兢便是拘谨局促,生怕行差踏错。 然而隋策不同。 他的祖母是当今皇帝的姑姑,因得有这层亲缘,作为隋家唯一的后嗣男丁,幼年时没少进宫混脸熟。 要么是新春佳节给鸿德帝拜年请安,要么是闲暇与一干皇子世子们玩耍作伴。就连南书房讲学,他也陪着听过一两年。 对这深宫,可谓是熟门熟路。 偷溜出来到归月阁后的半廊附近解决了他的人有三急,难得耳边清闲,隋策没忙着回园子,甩着腰间的玉佩流苏,沿石板小径散步,打算晒晒秋阳躲个懒。 正优哉游哉,路过不知哪处宫人的值房,视线不经意地一扫,眼尾忽然撞进大片艳丽的朱红色衣袂。 隔着繁茂的花木,远处青墙下有两抹斑驳的身影。 那衣裙的颜色实在太扎眼,都不必细观,他就猜到其中一人肯定是商音。这招摇的金饰,大喇喇的反着光,想认不出她也难。 但另外一个…… 对方恰被挡在花树的枝干后,依稀露出半截袍角,身份不明,从体格上看,倒像个男的。 孤男寡女避人耳目,于幽静处私会。 还是在成亲回门的当天。 隋策微微意外地挑了一下眉,并未上前探个究竟,只若有所思地沉默半晌,抬脚离开了。 回到菊园里,众人都聚在水榭中吃茶,帝王家的家宴,不外乎是皇亲国戚。眼下看过去,除了几个后妃称病告退之外,余下的人都在。 太子沉稳,沛王寡言,六皇子天生一张看谁都不顺眼的脸。就连跟前伺候的太监也一个没少。 隋策记性不错,认面孔尤其拿手,不着痕迹地纵观全局,很快也在公子哥们的队伍里捡了位子坐下,与一群王子皇孙忧国忧民地扯淡。 大约一炷香过后,余光便瞧见商音不动声色地回来了,等在附近的今秋上前给她紧了紧发髻。 主仆俩举止如常地走到女眷的席面去,混于其中风轻云淡地有说有笑。 隋策一手端着茶杯,双目却斜睨着打量那边的商音。 直到身旁有皇子同他说话,这才挪开视线,换上应酬的笑容,朝对方举杯一饮。 午后未末申初,鸿德帝上了岁数,精力多有不济,他起身离席,这场局自然而然也就散了。 无论商音还是隋策,皆为今日能蒙混过关松一口气,在回去的马车上各自锤肩捏手。别看就是吃顿饭,做戏真是个体力活儿,半天下来笑得皮肉酸软。 商音在旁边按摩面颊,担心嘴角咧太久,容易生皱纹。 隋策则支着脑袋喟叹:“小爷我从出生至今,就没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他摇头。 “哦,是吗。”商音不以为意地接着拍脸,“那你可得习惯了,往后还有更大的。” 青年语气风凉地拖长了调子,“往后?” “往后我才不陪你演了。” 他两手交叠地放到头下枕着,舒展身体倚在软靠上休息,兀自放松了一会儿,忽然掀起眼皮看她,没头没尾地说道: “诶,同样是公主,怎么你和你姐姐相差那么大。” 商音不知所谓:“什么啊?” 隋策一挺腰坐直,“你看——你呢,刁蛮乖张,任性妄为,人还小气,说两句就上脸。哪哪哪——” 他指着商音深吸一口气,行将火冒三丈的脸,“就是这样。” “你诋毁我还不叫人反驳了?”她不禁憋屈道。 隋策把脖子一偏,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膝头,“可你姐姐就不同了。” “端庄持重,温婉娴静。通身透着善上若水,水利万物不争的气韵。” 他说着好似细细回忆了一番,给了个挺不错的评价,“这才像是我大应的公主。” 商音瞧他那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轻蔑而不屑的翻了个白眼,送去一声冷笑。 “你们男人果然都一副德行,喜欢这种弱不禁风,细声细气儿的小娇花。” “喜欢小娇花怎么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理所当然道,“难不成会有人放着我见犹怜的娇花不爱,跑去喜欢河东狮吗?” 末了,反倒语重心长,“姑娘家,温柔点儿好。总发脾气,会老得很快的。” 商音整理好发髻和衣襟,倨傲地冲他一睨,“那么喜欢,你娶回去啊。” “嚯。”隋策歪在车里,“要是能有的选,我当然选她了。” 如此戳人肺管子的话,隋策都抱好了要挨打的准备,不曾想她竟难得没发火,只歪着头轻嘲着开口:“就怕你有心娶,招架不起。” “这种人养在家里,保管后院起火,屋宅不宁。” 他闻言枕着双臂把脸往旁侧了侧,小声辩驳:“现在的后院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 商音当然听得明白,眼皮一掀懒得再和对方争辩。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扭过身,将目光放到窗外,眼不见为净。 这时的马车尚未出皇城,踢踏踢踏地行在两堵宫墙合围着的甬道间,而前面不远处正是内阁大堂的偏门。 刚洒扫过的青石砖上有错落的水渍,两个朝官打扮的士子正候于台阶之下,约莫是在等人通传。 商音的车驾从旁经过,因见是公主的仪仗,便纷纷恭敬地垂首施礼。 年轻的儒生刚入仕途,仍带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书卷气,哪怕穿了官袍也不太像个“老爷”,更似深山观中仙风道骨的出家人。 他低眉顺目地站在红墙砖地的夹道上,像春日微雨下端正温润的墨玉。 商音的目光顺着车帘的缝隙投射出去,直到行出老远,也仍旧不自觉地望着偏门的方向,神情里深思几许。 她转回头,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神色无端坚韧起来。 重华公主的仪仗出宫门时,柔嘉殿的婢女刚将一杯煮好的清茶捧到宇文姝手上。 她家殿下口味清淡,方才茶会上的糕点大多太咸太甜,趁现在回来了得好好解解腻。 眼见自家公主不露声色的垂眸品茗,宫婢站在旁边迟疑片刻,终究是要捡她爱听的话头,有意无意地开口:“奴婢今日瞧四公主和她那位驸马似乎格外投缘,连酒宴席间也这么旁若无人的恩爱。” 宇文姝连眼皮也没抬,喝完茶笑了一下,“是你不了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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