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予怀说了太多话,忍不住咳嗽起来,他手中的帕子已经染血。 颓玉沉默下来,问道:“殷予怀,你很奇怪。” 殷予怀像是已经交代完了一切,听见颓玉的话,再没有像之前那样长篇大论,而是静静地点了个头。 “殷予怀,我不相信,你有你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殷予怀轻笑了一声,随后抬头,望着颓玉:“你说得对,在下其实也没有这么冠冕堂皇。” 他的眸光中,带着一种很淡的忧伤。 只是,世间所有的事情,都要为生死让步。 他命不久矣,此后便护不住她了,只能希望,面前这个她爱的人,能够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 那些浓烈的爱恨,在生死面前,都显得,太渺小了。而他,便只能用他最后拥有的渺小的一切,尽可能地,让她日后,更好一些。 其实,故事在这里结束也不错,殷予怀轻笑着,向颓玉递过去了最后一杯茶,转身准备离去。 他面色苍白,身形瘦削,指尖满是血痕,除了唇间一点红,几乎没有别的血色了。 颓玉望着殷予怀的背影,他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可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颓玉接过了殷予怀递过来的茶水,轻声说道:“殷予怀,你都已经猜到了如此多,为何就不敢再大胆一些呢?” 颓玉抬起眸,直直地看着殷予怀:“还是,你在害怕什么?” 殷予怀没有说话了。 颓玉突然就明白了,他轻笑起来,最后眸中满是泪:“殷予怀,真是可怜,从前的你,如何也想不到这一天吧。” 殷予怀抬起眸,望向颓玉。 颓玉嗓音都笑得嘶哑了:“居然会有一天,你开始害怕,她是真的爱你。” “哈——”颓玉笑的满眸是泪,随后,在殷予怀沉默的眸光之中,毫不留情地戳破最后的假面:“可怎么办呢,殷予怀,你害怕的一切,都发生了。” 殷予怀迟疑了很久,才说了那一句:“什么意思?” 颓玉轻笑着,欣赏着殷予怀表情的变化,他像是终于寻到了殷予怀的破绽,手中那一柄矛,终于有了刺出去的地方。 “听不懂吗,殷予怀,她从来没有爱过我。” “从始至终,她爱的,都是你。” “觉得诧异吗?并不吧,你既然都已经猜到了那么多,为什么剩下的这一点,猜不到呢?你不了解她吗,如若你不重要,她会做那么多事情吗?为了报复,对,的确是为了报复,殷予怀,在幽州,她有千百种报复你的方法,为何要选择如此迂回的一种。殷予怀,你真的不懂吗?” 颓玉一边笑,一边哭,一边质问着殷予怀。 他如愿以偿地欣赏到了殷予怀表情的破裂,看着那些痛苦,无声无息地从殷予怀周身透出来的那一刻,颓玉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没道理,这场盛大的谋划中,绝望的,只有他一人。 颓玉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了,他眸中满是鲜红的血丝:“殷予怀,你为什么要离开呢?你知道,你选择离开幽州的那日,小姐在哪吗?” 殷予怀不知道,他看着面前的颓玉,心突然开始抑制不住地疼。 颓玉笑了起来:“不知道吧,我来告诉你,在你选择离开她的时候,她为了你的药,回到了那个囚|禁她两年的寨子中。殷予怀,花灯节那日,没有等到她很委屈吗?你在,委屈什么啊。你知道,对于她而言,回到那个寨子,意味着什么吗?” “你知道,她只要踏进那个寨子,就会浑身颤抖吗?你知道,她手中即使握着刀刃,在这寨子中,也会觉得害怕吗?你没听过她讲过那寨子中的两年吧,可我亲眼看见过,殷予怀,那个废院中的霜鹂,善良吗?单纯吗?你能想象,那样的霜鹂,两年内,是如何在寨子中活下来的吗?” “她不承认她爱你,可她做的哪一件事情,不是在说爱你。殷予怀,你究竟,在委屈什么?你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能够做到的所有,但你为什么,没有留下来呢?你既然那么爱她,为什么,不能再坚持坚持呢?她留下了那么多破绽,你为什么不追究,殷予怀,你个懦夫,承认吧,你就是个懦夫。” 颓玉口不择言,他知道自己的话,实在偏颇太重,但他实在忍不住,最后颤抖地跪在地上的时候,他没有看见殷予怀的眼。 他苦笑着说着:“殷予怀,你知道吗,如若不是为了小姐,我此生都不会将这些告诉你的。你知道,在小姐心中,她根本不承认霜鹂吗?那个在废院中,同你朝夕相伴的霜鹂,她觉得,那不是她,她还觉得,你不爱她。” 颓玉抬起眸,全是泪:“殷予怀,你究竟有什么好,能够让她为你做这么多。她所有的失态,都是拜你所赐。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因为别人不自信的模样,也从来没有见过她因为别人不住地摇摆,甚至不惜伤害和否认自己。” 殷予怀没有说话,他沉默地听着颓玉说着一切。最后,他的眸光中带了一种很深的悲哀。 他轻声问了一句话:“颓玉,今天你同在下说的一切,她不会知道的,对吗?” 颓玉怔了一瞬,眼眸中的泪,就那样,直直流下。 殷予怀却像是,真的冷静了下来:“告诉在下这些,就等于背叛她,颓玉,谁让你这么做的,应该不是你自己吧?” 不等颓玉回答,殷予怀已经自己继续说了:“是青鸾吧。” 颓玉没有说话,这等于是一种默认。 过了一刻,颓玉终于意识到殷予怀要做什么的时候,殷予怀已经说出了下一句话:“颓玉,那便,连青鸾都不要告诉吧。” “殷予怀,你要干嘛,你只要现在去寻小姐,她就会原谅你的。”颓玉已经走不动路,直接跪着向前一步,拉住了殷予怀的衣袖。 殷予怀如今的神情,让他害怕,这一刻,颓玉真的觉得,他要功亏一篑了。 “所以,昨日那一场欢好,也是你特意表演给在下看的?”殷予怀眸色很平静,许久之后,又问道:“她同意了?” “你在因为这个生气吗?”颓玉觉得殷予怀不可理喻,他扯住殷予怀的衣袖:“小姐手中,有可以为你治好病的药,你只要去寻小姐,认错,然后——” 殷予怀轻声说道:“可是,就连你都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不是吗?” 颓玉直接否认:“哪里有什么不对,只要你回到小姐身边,这个死局就破了,小姐,小姐就不会伤心了...” 殷予怀像是陡然之间,变得格外冷静:“可是,你也说了,她不承认废院之中的那个霜鹂,是她。” 颓玉脑中那根弦,彻底崩坏,他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因为,他明白。 殷予怀说的对。 他今日将一切都说出来,打破了小姐和殷予怀之间的死局。但是...当殷予怀再回到小姐身边,另一个死局就形成了。 余生,小姐都会觉得,自己是废院中的霜鹂的影子。 只是,因为殷予怀太过浓烈的苦痛,小姐选择了妥协,她宁愿当那个她以为的影子。 这从一开始,也是一个死局。 且现在,他丝毫寻到解开的法子。 殷予怀淡着眸,重复问了一遍:“颓玉,今天你同在下说的一切,她不会知道的,对吗?” 颓玉用了很久,才冷静下来:“你要干什么?” 殷予怀有些忍不住咳嗽,但他没有再说话了,他向着门口的小椿望去,点头,道了声谢:“昨日,有劳,多谢。” 颓玉在房间之中,看着殷予怀的背影,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好像,还是把事情搞砸了。 * 出了迎春亭,炙热的阳光照在殷予怀的身上,殷予怀抬头,望着空中那轮太阳。他好像,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沐浴过阳光了。 殷予怀步到了渡口边,突然,看见了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 那个人,显然也看见了他。 杨三将手中的银两给了船夫,随后立刻上岸,向着殷予怀的方向走去。 作为一个奴仆,他是最没有资格生气的,但此刻,杨三,真的还挺生气。 殷予怀没有转身,也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草地之上,等着杨三过来。 “公——子。”杨三咬牙切齿,红着眼,看见面前消瘦苍白,满是伤痕的殷予怀。 殷予怀抬眸,轻轻地对他笑了笑:“被你发现了啊。” 杨三突然,就什么怒火都发不出来了。 他背过身,在这热闹的渡口,开始流泪。 殷予怀用手扯了扯他衣袖:“别哭,这不是...还没死嘛。”说着,殷予怀又笑了起来,他眸中已经没有喜悲,只有一种淡淡的,时日无多的虚弱。 杨三转身,望向殷予怀,他的手颤抖地不敢去扶殷予怀,即便不用手去触摸,他都能猜想到,衣裳之下裹着的身躯,此时该多么瘦削。 殷予怀淡淡望着杨三:“云城不好吗?” 杨□□问了殷予怀一句:“云城不好吗?” 殷予怀笑笑,声音很轻:“云城既然很好,那你为什么不留在云城呢,寻一个两相欢喜的小娘子,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不好吗?” 杨三同样问道:“云城很好,那公子为什么不留在云城呢,无论寻不寻一个两相欢喜的小娘子,都能安安稳稳过完一生,不好吗?” 殷予怀被逗笑,可此时,即便是笑,都带着化不开的忧伤:“杨三,在下与你不同。你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可在下,此生都无法放下那个人了。” 杨三沉默了一瞬,随后轻声道:“有什么不同?公子牵挂梁小姐,我牵挂公子,牵挂之间,难道还有高低优劣之分?” 殷予怀静静地看着杨三,他的眸光中,有笑,也有悲伤:“可怎么办呢,你来了幽州,便又要伤心了。” 杨三知道,他劝不动殿下。故而,他只是坐在殷予怀身边,什么都没说。 殷予怀声音很轻,在这嘈杂的渡口,只有杨三能够听见他的声音:“杨三,在下很抱歉,但在下,不得不去做。” 杨三什么都没说,他从未觉得殿下对不起他分毫,从始至终,殿下对不起的,只有自己。 殷予怀闭上了眸。 那些不曾在颓玉面前流出来的泪,在杨三面前,他未再隐藏。 如若一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应该怎么办呢?殷予怀颤着眸,轻声对自己说出那个回答。 如若一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终止。一个冬日的种子,不可能开出春日的花。 是他一开始,就错了。 当他在废院之中,企图用爱绑住一个人的时候,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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