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知道鹂鹂为什么开心,前两日他将身子所需的一切,都让杨三送去了迎春楼。颓玉如若看见了,一定会告诉鹂鹂的。 鹂鹂怎么会不开心呢? 他也...开心的。 幽州城,其实想去的地方,前些日子他都去了。 如今,也只是想再见见鹂鹂。 故而当梁鹂问:“今日公子想去何处时?”殷予怀最初怔了一瞬,他其实真的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他怔了一会,最后想到那日杨三说的:“听幽州城的人说,城西的寺庙,极为灵验,人们若是有所求,都会去城西的寺庙...” 虽然他已经去过了,但是此时,觉得再去一次也不错。 望着面前明媚灿烂的梁鹂,他轻轻地弯起眸。 那时他去的时候,并无所求。 但是如今,却是有了。 他追上梁鹂的步伐,轻声说道:“前些日子去了城西的寺庙,却没有见到方丈,如今想来有些遗憾。如若梁小姐不觉得路途遥远,今日可否带在下再去一次寺庙?” 他知道她不会拒绝的。 故而当她讶异问出“公子信佛”的时候,他望向她的眸,轻声说道:“如今信了。” 从前他是不信了,这世间,唯有自己可信。 但是,如今他愿意信了。 殷予怀看向梁鹂,心中轻轻说道:“如若世间真的有佛的话,请佛在我离开之后,护着她吧。” “对了,她叫梁鹂。” 他其实知道如今的鹂鹂,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 但是人在即将离开之际,总是会下意识地想要寻求些什么的。 梁鹂没有多想,只是想着路途,没有怎么犹豫,便轻声说道:“那今日梁鹂便带公子去那城西的寺庙。只是天色有些晚了,山路险阻,晚间行车不便,如若今日去,可能得明天才能回来了。” 殷予怀抬起眸,轻轻点头。 他自然不会对路途有什么意见。 能多一天,于他而言,已是恩赐。 * 鹂鹂说的没有错,因为有些远,他们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马车只能行到那儿,他们便下了马车,后面的山路,便只能步行了。 山上陆陆续续有下来的人,像他们这般刚刚准备上山的,只能偶尔见到一两个。 殷予怀望着矗立的牌匾——“桃灵寺”。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颗干枯被砍伐掉的桃树,眼眸微微下垂。原本,他觉得,那棵树如何都会比他活得更久的。 即便有些腐烂了,但是前些日子,杨三其实是寻到了法子了的。 如若真的熬到了春天,那棵树可能就能活下来了。 就会同他院中如今那颗桃树一般,从初绽的绿芽中窥见生机。 大多数时候,他都看着鹂鹂。 他慢她半步,故而能光明正大地看着她。 他不知道自己眸中是什么模样,如若鹂鹂转过头,可能会被吓到吧。 想到这里,殷予怀轻轻垂下眸。 鹂鹂转过身来,轻声对他说着什么。细细听了两句,殷予怀才知道原来鹂鹂是在介绍寺庙的来历。从前他在幽州生活了十二年,但是从未听人说过这些。 他所有的时间,都在书房和练武场。 偶尔遇到陡峭的山路时,他会上前一步,轻轻地扶住鹂鹂。 最开始,鹂鹂有些害羞,后来,好像就习惯了。 殷予怀觉得自己的眼眸,几乎没有从鹂鹂身上移开。 他近乎贪婪地珍惜着每一瞬。 看见鹂鹂有些喘气时,他才发觉是自己疏忽了。 前些日子下了雨,山路难走,比从前陡峭了不少。是他没有考虑鹂鹂的身体,思及此,殷予怀不由得有些自责。 他知道鹂鹂不在意,但还是轻声道了歉。 他已经欠了鹂鹂太多道歉了,如今便是一点,都不要再有了。 他的鹂鹂,值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以后,也会拥有的。 他望着前方的鹂鹂,恰巧碰到她转身,她弯着眸,对他轻声说道:“已经相熟,公子便别唤我梁小姐了,唤梁鹂或者鹂鹂吧。” 殷予怀眼眸怔了怔。 在她听不见的地方,他已经唤了她太多声“鹂鹂”。 但是在她能听见的地方,他还是...只能唤她梁鹂。 如若不是鹂鹂自己说,原本,他是只能唤一声梁小姐的。 就像生疏的只是见过一两面的陌生人,这样,待到他离去,鹂鹂才不会记住他。 但是鹂鹂让他那么唤,他想稍稍地放肆一次。 他心中沉默了很久,但是面上还是很从容,像是思考后应下:“那在下唤小姐梁鹂吧。” “其实很少有人会唤我这个名字。”他听见鹂鹂笑着说,他轻声问了一声,听着鹂鹂耐心为他解释。 “平日里,只有爹爹在同我生气时,才会唤我梁鹂。其他人,不是同公子一般唤我小姐,便是更亲密些,唤作鹂鹂。” 他认真地看着她,听她讲述着自己生活中曾经的一切。 那是他不曾参与过的一切,却是格外美好的。 殷予怀眸中不由得满是温柔,他为鹂鹂拥有的一切美好欢欣。 他想,他从未听过比鹂鹂还好听的名字。 有些冒犯,但是他还是轻声说了一句:“很好听。” 梁鹂轻声一笑,讲起了娘亲的事情,殷予怀看着前方崎岖的路,上前一步,为她提起了裙摆。 有些放肆,但是今日也不是第一次了,殷予怀难得如此放任自己,故而干脆放任到底了。 直到青鸾上前一步时,殷予怀才想起来,这崎岖的山路之中,并不仅仅只有他们两人。想着自己刚刚的冒犯举动,殷予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没有再坚持,将裙摆递给了青鸾。 接下来的一切,如若只是他自己来,都是很寻常的。 但是鹂鹂同他一起,斋茶,斋饭,斋房,一切都变得不寻常了起来。 面对面坐着用膳时,殷予怀轻轻垂下头。 如若此时一直看着鹂鹂,大概会吓到鹂鹂吧。 无论给鹂鹂留下什么样的印象,他都是不愿的。 最好,他在鹂鹂的心中,就如那山间的水,流过便无痕了。 思绪升起的那一刻,殷予怀有片刻的怔住,他其实没想过自己真的有一刻,能够真的放下那些叫嚣的纠缠和欲|望。 但是好像,这一刻,他有做到了。 他偷偷地看了正在用膳的鹂鹂一眼,轻轻地抿唇。 可能是因为,他今天已经太满足了。 此生,恍若都足够了。 故而那些贪恋,被死死地埋在了心中。 也好。 * 用完膳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了。 出门那一刻,殷予怀看了看天,山上的天,似乎和山下,都是漆黑的一片,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淡淡地看着鹂鹂走远的身影,直到消失在拐角,才轻轻地转过身。 他不知道那一瞬他的眸中是什么。 说着满足,应该还是会有一些不甘心的吧。 毕竟,那是鹂鹂。 殷予怀对霜鹂,此生都会不甘心的。 但幸好,他的一生,余下的已经很短了。 殷予怀轻轻笑笑,对着一旁领路的僧人轻声说道:“可否将在下待到祈福的地方,在下心中,有一桩心愿未了。” 像是不欺骗佛主,也不欺骗自己,殷予怀眸中的笑更温柔了些:“在下想为一人祈福。” 僧人行礼,应下:“阿弥陀佛,公子请随小僧来。” 他被僧人带到了佛像面前。 待到僧人走后,殷予怀打量着周围。从昏黄的烛光到地下的蒲团,最后眼神定格在金身佛像上。 他这一生,不信佛,不信神,不信命。 他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他不会愚钝地跪在所谓的佛像前,去将那些世人爱做的事情,去重复地做上一遍。 谁会对着一个不知道多少人拜过的佛像去祈求。 谁会将自己全部的希望寄托于所谓的显灵。 虚假,虚幻,且实在无聊。 可是啊,在这寒风吹着昏暗的烛火的夜里,向来不信佛、不信神、不信命的矜贵异常的太子殿下,虔诚地跪在了佛像前,将从前那些他觉得虚假、虚幻且实在无聊的事情,为他的小姑娘,全都做了一遍。 他没有什么心愿,只是祈求世间的一切。 请在余生,善待他的鹂鹂。 * 杨三在房中待了殷予怀一夜,直到天微微亮时,殷予怀才回到房中。他一身云白的衣衫,在昏暗的烛火之中,满是灰尘。 殷予怀跪在佛像前,虔诚地祈求了一夜。 前生的困苦,已经过去了。 无论一切如何,他都希望他的小姑娘,今后会有美满的一生。 颓玉的一切,身份,家产,他都为颓玉准备好了。 只要颓玉不辜负鹂鹂,他们便能有很好的一生。 良辰好景,洞房花烛,此后余生,两相恩爱。 这是即便是他,也未想过的与鹂鹂的余生。 因为,太美好了,便太不真实了。 现在大概是殷予怀最清醒的时刻,他像是终于从一场梦中醒来,接受了那个本不能接受的可能。 在看见那具烧焦的枯骨之后,对于他而言,其实就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只是有些,需要长一些时间接受。 有另一些,需要用更长的时间接受。 他像是已经看尽了沙漠的荒芜,偶然间看见一簇盛开的花,只想用尽一切力气的护住。哪怕是让他自己将刀刃插进那颗跃动的心脏,哪怕是要用尽他身体中的最后一滴血,他也是愿意的。 只是会稍稍犹豫一瞬,因为他舍不得那花。 他想,再多看看那花几眼。 毕竟,以后就看不见了。 殷予怀其实明白,有些事情无可奈何,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能够再看见鹂鹂,已经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 他其实,真的,已经很满足了。 哪怕亲眼看着,鹂鹂描摹别人眸中满是爱意的模样,他也只会有一瞬发怔,随后便将这般的鹂鹂,记到心中。 每一瞬的鹂鹂,于他而言,都太过珍贵,都是他余生最珍重的一切,他实在没有时间去遗憾和感伤。 从前,身份阻隔了他们。 他生长于皇权的诡谲之下,压迫着窒息着长大,他逐渐成为了那样的殷予怀。 外表矜贵,自傲不凡。 那样的他,在未受到挫折之前,不会承认自己会爱上一个冷宫的小婢女。即便他真的很爱很爱鹂鹂,他也不会承认。 甚至可能,原本此生,他都是不会承认的。 如若不是那场通天的大火,那具烧焦的枯骨,他可能会将一生的爱意都禁|锢在皇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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