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让鹂鹂看见了他桌上的画,当是要“误会”了。 他不能让鹂鹂误会。 殷予怀抬起自己的手,缓缓地学着那日鹂鹂为他描述的一切。 那儿有一片桃树,到了春天,会有人陪鹂鹂一起,去看漫山遍野的花。 想着想着,殷予怀竟然笑了出来。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殷予怀眨了眨眼,望向了空无一人的院。 还好,没被鹂鹂看见如此模样,便还好。 这般想着,他又望向了空荡荡的庭院,细细数着时辰。 他感受着自己身体中,有什么东西,在像昨夜一般,缓缓剥落。 一点一点,细碎地,涌动着。 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这样的认知,反而让殷予怀平静了下来。 他望向空荡的院落。 最后的时间里,他只是想,再见一见鹂鹂。 趁着他还没有那么狼狈。 最后,再见一见鹂鹂。 * “咚——咚——” 那一瞬,殷予怀心便紧张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紧张,但是一瞬间,便是连张口都忘记了。 杨三停下敲门:“公子,小的将梁小姐带过来了。” 直到听见杨三的声音,殷予怀的心才缓缓平静了下来。 他以为自己会有些慌乱的,但是当殷予怀推开门,迎面对上梁鹂眸的那一刻,他的心突然静了下来。 本来一切都很正常的。 他听着鹂鹂讲述着她与颓玉的过往,知道了在那个寨子中的两年,是颓玉一直保护着鹂鹂,如若没有颓玉,他可能都没有办法遇见之后的鹂鹂。 听到这里,殷予怀心中对颓玉,是感激的。 或许在感激之外,还会有一点点的嫉妒。 但是这些都无伤大雅,殷予怀认真看着面前温柔讲述的梁鹂,在眸中刻下能够拥有的每一瞬。 到这里,一切都还是正常的。 殷予怀认真看着梁鹂,看着她描绘别人时,眸中满是爱意的模样。 这样的眼神,在废院中时,他也曾在鹂鹂眼中看到过。 但是如若论起先来后到,好像还是颓玉在前。 到这里,殷予怀甚至连嫉妒都没有了。 剥开自己的灵魂,他由衷地为鹂鹂开心。 年少相伴,如今相知,今后相爱。 如何看,鹂鹂都会有幸福的一生。 本来到这里,一切也还是正常的。 殷予怀几乎就要以为,与鹂鹂的最后一面,就要在这种全然正常的一切中结束。 他虽有些遗憾,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是在体验过失去之后,殷予怀才明白,鹂鹂的幸福,比他的一切都重要。 只是有一些些嫉妒和遗憾,实在是无伤大雅。 他都愿意献祭灵魂,何况只是一些痛苦。 一切都正常得可怕,直到殷予怀听见梁鹂问出那一句:“公子,我和颓玉的大婚,你会来吗?” 殷予怀怔了怔,还是说了一声:“...不了。” 其实一切到这里,也不是不能接受。他甚至很正常地撒了几个小小的谎。 其实也不算谎,待到鹂鹂与颓玉大婚时,他的确已经不再幽州了。 至于参与鹂鹂和颓玉的婚礼、做鹂鹂和颓玉婚礼的主婚人,无论是鹂鹂是否在说笑,他都是不能应下的。 殷予怀顿了顿,他的确,一件都做不到。 做不到的事情,便不能应鹂鹂。 事情到这里,也还算正常,殷予怀看着鹂鹂吩咐着她身边的那位大夫上前来为他看病。 他自然不担忧,昨日服下的那颗白色药碗,便是为了应付今日的。 即便是医术再高明的大夫,只从脉象,都应该看不出丝毫端倪。 虽然他如今呕吐出来的血都是黑的,但是脉象,无比地正常。 果然,那个名为郁岑的小大夫,只是简单为他把了脉。到了最后,也只是开了些调养的方子。 那个小大夫去寻杨三了,屋内顿时只剩下殷予怀和梁鹂二人。 就在殷予怀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 梁鹂弯着眸,郑重地递过来一份请柬。 鹂鹂手写的,她与颓玉大婚的请柬。 ... 殷予怀怔住了。 耳边是鹂鹂的声音,那么认真,她弯着眸说:“这可是我和颓玉大婚的第一份请柬。” 身体那细微剥落的一切,开始以不可挽回之势,大片大片地掉落。 埋着了殷予怀那颗跃动的心,也埋住他的喉腔。 他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用尽了他全力才堪堪维持的一切,在他看见这封请柬时,全然崩塌。 但殷予怀没有可以慌乱的余地。 他望着梁鹂的眸,许久,轻轻地勾出了一抹笑意:“是在下的荣幸。” 临走之际,梁鹂拒绝了殷予怀的相送。 殷予怀便没有再相送。 身体中崩塌的一切,在这一刻在不住地喧嚣,他甚至不敢再多靠近鹂鹂一分。 但是看着鹂鹂远去的背影。 殷予怀还是舍不得了。 那一瞬间,他恍惚想起了桃树的事情。 他还未将桃灵寺大多数桃树都有名字的事情同鹂鹂说。 好像,这一次也来不及说了。 但是好像,已经没有下次了。 他还是没说。 而是最后对着鹂鹂轻轻笑了笑:“梁小姐听过一句话吗?” 他看见鹂鹂背着手,轻声“嗯”了一声。 他望着她的眸,轻笑着说出了自己的欲|望:“只许梁小姐放火,不许殷某点灯。嗯,梁小姐?” 殷予怀认真地看着梁鹂,他其实只是,想听他的鹂鹂,唤他一声名字。 他看见鹂鹂笑了笑,随后轻而易举地满足了他最后的愿望。 在晚间的光里,她轻启唇,唤了一声。 “殷予怀。” 时间在这一刹那恍若静止,一切在这一刻都重获新生。 除了,殷予怀。 * 待到梁鹂的背影消失在院子中。 殷予怀平静地关上了门,这也,是他最后的平静。 他轻轻摊开鹂鹂递给他的请柬,用手勾勒着上面的字,是鹂鹂的字。 在废院时。 他曾经问过鹂鹂:“从前是否识过字?”那时鹂鹂对他摇了摇头。但是当他尝试教鹂鹂识文断字时,却发现鹂鹂学的极快。 若只是学的快便算了,那一手字,已经谈得上独具风骨。 那又怎么可能是没有识过字的模样呢? 他那时因为鹂鹂的隐瞒,暗中还生了气。如今想起来,实在是不知好歹。当时鹂鹂已经失忆了,如何能够知道自己是否识过字。已经说出口的话,待到鹂鹂发现自己曾经识过字时,也没有办法再将那些说出口的话收回来。 至于失忆的事情,殷予怀颤抖地闭上了眼眸。 如若不是失忆,如若不是为了报恩,鹂鹂不会入宫。鹂鹂既然会为了恩情同他留在废院之中,又怎么会因为这般小的事情出卖当初那个曾经救下她的人。 他为什么会因为这些同鹂鹂生气呢? 他明明是知晓一切的,也知晓从来不是鹂鹂的错。 但是他不承认。 殷予怀再也忍不住,一口血直接呕吐出来,颤抖地跪在地上,被血呛住的嗓子开始不停地咳血。 淡黑的血在他的掌心粘稠,很快他便撑不住自己的身子,蜷曲地倒在地上。 他已经感觉到身体中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被剥落。 他恍若一个轻飘飘的躯壳。 意识模糊之际,他握紧着那张鹂鹂亲手写的请柬。 在这一刻,他终于可以开始无限地嫉妒与遗憾。 他想触摸记忆中那个捧着一怀桃花向他走来的少女。 他的手颤抖地抬起—— 缓缓地,一点一点—— 就在要触碰到梦中那道影之际,漫天的大火突然燃了起来。 不—— 殷予怀颤抖地想要驱开大火。 但无论他怎么做,那大火就是一点一点,逐渐蔓延。 鹂鹂没了。 桃树没了。 他也没了。 彻底闭上眼睛那一刻,殷予怀才明白。 这一场,从半年前,一直在他身体中蔓延的通天大火。 最后要吞噬的,是他。 不知为何,殷予怀眼眸轻了一瞬。 也好。 * 郁岑开了方子之后,便在马车旁静静地等。时不时踢踢马车,时不时踢踢花花草草,待到看见梁鹂出来后,露出小虎牙:“小姐。” 梁鹂温柔着眸,轻笑着接过了郁岑手中的方子:“事情办成了吗?” “交给给岑岑的事情,小姐放心。”郁岑靠近梁鹂,一双大眼睛直直看着,一副讨赏的模样。 梁鹂侧身,轻笑了笑,手摸了摸郁岑的头:“嗯,那件事情,我允了。” 郁岑几乎高兴地快要跳起来,但很快又嘀咕道:“但是,小姐适才为何要写自己和那颓玉大婚的请柬,颓玉那个叛徒。”说着又非常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即便小姐要写,也应该写我,起码我,从来都不曾背叛小姐。那日颓玉做了那样的事情,小姐也不给他惩罚,看在颓玉眼中,又该猖狂了。” 梁鹂有些被逗笑:“那按照你的说法,我岂不是要写好几份婚柬了。然后,每份婚柬上写不同人的名字。这一封是颓玉的,那一封是青鸾,又一封是你的,还要一封给红鹦。再多些人,怕是我都写不过来了。” 闻言,郁岑十分认真地想了一下,随后小心翼翼说:“小姐,也不是不行。” 梁鹂轻声一哼:“嗯?” 郁岑用了此生最小的声音嘀咕:“都收下就好了,反正郁岑不介意。”说完又偷偷补了一句:“青鸾姐姐肯定也不在意。”说着像是又想到什么:“不过颓玉和红鹦就算了,他们两个叛徒,叛徒是不配有小姐的婚柬的。不过小姐如果想写的话,也不是不行...” 说着,见梁鹂不理会,郁岑又重新问道:“不过小姐为什么要写给殷予怀?” 梁鹂弯着眸:“没什么原因。” “小姐骗人!”郁岑一边撒娇着,一边转着眸,许久都未想到前因后果。 * 半年后。 “听说了吗,梁家大小姐招了个上门女婿,听说那上门女婿,还是皇商家的公子。” “听说了听说了,我邻居的大伯家的二姨家的丫头在那幽王府当差,据说啊,那个公子是一早便和梁家大小姐认识的。如今已经是婚期将近了,只是这些日子才将消息传出来。即便是入赘,幽王府也是要大大半的。要我说啊,到时候我们也能沾沾喜气就好了。” 一正在倒茶的小二顺势说:“那自然是可以的,幽州城谁不知道,梁小姐素来大方。以前我在那边酒楼当差的时候,但凡遇见梁小姐,就没有不给赏银的。如今大婚这般的喜事,如何也要让我们这些人沾沾喜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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