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祇都皇宫。 沈明瑄走进萱若宫正殿的时候,看到聂远正跪在地上。 殿内没有其他婢女,只有母亲出格前便一直贴身服侍的曲曼站在一旁。 母亲长孙容惠面无表情,聂远则未敢抬头。 “儿臣参见母妃。”沈明瑄心知事情不好,硬着头皮向母亲行了一礼。 “近一月未见,瑄儿瘦了一些。”只听母亲说道,话音不高,语气也很平静,“要见的人可是见到了?” “这个……”沈明瑄嗫嚅着,偷眼向身边跪着的聂远看去,见他虽低着头,却仍很努力地试图向他打眼色。 “聂远!你刚才说的话是否还未说完?” 啪地一声,长孙容惠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了案几之上,罕见地动了怒,聂远则吓的慌忙叩下头去。 “见……见到了。”沈明瑄道。 端起茶盅,长孙怒容稍敛,浅浅饮了一口,慢声道,“她可还好?” “是。她现为靖北北线军参将,边关虽苦,但她看上去一切都好,也颇受军士们的爱戴。”沈明瑄赔笑道。 “哦?看来这位南大小姐确不寻常。”长孙轻轻点了点头,“那么你千里赶去,她可领情?” “她……也很是高兴。”沈明瑄道。 “很是高兴。”长孙听罢扯动了一下嘴角,“这般心意,便只是‘很是高兴’?” 见儿子有些尴尬,她于是指了指一旁的坐席,“瑄儿坐吧。” “谢母妃。”沈明瑄走过去坐了下来,看了看依然跪伏在地的聂远,又道,“母妃,聂远他……” “我还有话问他,就先跪在那儿吧。”长孙淡淡道,“此前母妃曾跟你提及过大婚之事,你推说不想这么早娶妻,可是心中其实是有了靖国公的掌上明珠?” 沈明瑄抿了抿嘴唇,微顿了片刻后抬起眼帘,容色已变得十分郑重。 “母妃知儿臣心思。儿臣对南大小姐确已心生爱慕,若能迎她为妃,更是儿臣心中所愿。只是儿臣尚未向她明言,也……不知她的心意。” “那么此次为何不说?”长孙道。 “朝堂不宁,祇都多变,儿臣不想让小雪卷入这是非当中。”沈明瑄低头答道。 “你也知此事牵连甚大,那便很好。”长孙看着儿子肃声道。 “南氏一族,位高权重,形同藩王,无论你与那南大小姐之间是否有情,但若有心人知道了你此番去向,势必掀起一场大的风波。” “你可知你三哥手下有多少人盯着你的王府,盯着这萱若宫?你可知你父皇最忌皇子私交武将,此时心中又在作何打算?你可知北地的南怀仁这些年与多少朝臣刻意结交,其中又有多少是韦氏派系?” “你若打算向你三哥屈膝示好,帮他图谋大位,自己做个太平王爷便也罢了,若是不愿,何以为了儿女私情,甘冒这般风险?一个不慎,便是汪洋血海,你可明白?” “儿臣知错!”沈明瑄急忙起身,撩衣跪倒,“是儿臣任性妄为,母妃教训的是。” “那韦贵妃跋扈后宫,当年又曾毒害母亲,韦氏一族更是营私结党,馋馅忠良,儿臣断不会甘当三哥的马前卒,由着他党同伐异,作威作福,更将生死荣辱寄于他的一念之间。” “儿臣知此次前往北地干系甚大,是以认真做了一番谋划,只与聂远一道北上,沿路也是百般谨慎。儿臣到临确城的事,已请南家大公子代为保密,此事……此事……” “任你再怎么认真谋划,百般谨慎,也经不住别人的刻意监视。” “但凡让他们生出一点怀疑,定会追根究底,无中生有他们都可做得,何况确有其事?你走之前,可有想过后手为何?” “若被他们察觉,当朝弹劾构陷,你当如何应对?又可有把握从此与老三明刀开战?长孙道。 “难道三哥他们已然知晓了此事?”沈明瑄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目光却渐现凌厉。 “殿下宽心。确有人试图追查殿下的去向,不过娘娘都已经打发了。”曲姑姑插口道,“只是殿下,今后若有要事,不妨与娘娘分说,许是娘娘可以帮到殿下,更免娘娘为殿下担惊受怕。” “姑姑说的是。”沈明瑄垂头道,“多谢母妃。” “起来吧。”长孙容惠叹了口气,“在这深宫之中,母妃只有你相依为命,万事皆会为你打算。” “母妃听说,靖国公家的那位大小姐,年纪轻轻却手掌双色令牌,在北地权力甚大,若你无权无势,即便南家不在意,旁人又怎容得你身旁有此助力?” “再者,北地南怀仁常代靖国公与朝廷往来,这些年也送了许多金银财宝到不少王公朝臣的府邸,母妃这里也年年不乏他的孝敬,可与老三和韦氏一族却走得尤其近,若他是在为靖国公办事,那靖国公又存了怎样的心思?” “母妃是说,那南怀仁已与韦氏一族勾连在了一起?而靖国公也……”沈明瑄皱眉道。 “此事需得详查。”长孙道。 “儿臣定当详查。”沈明瑄点点头,“只是凭我对靖国公的了解,只要北地太平,他并不大在意朝堂纷争。大位归属,更是不想参与其中。” “靖国公的心思,但愿也是南怀仁的心思,否则,这个局面就越发错综复杂了。”长孙沉吟道。 “儿臣定当祥查。”沈明瑄又重复的一遍,脸上的表情也越发郑重起来。 “儿臣此次北上,见北地安泰,百姓祥和,对靖国公都是交口称赞。而临确城中,靖北军军纪严明,军容鼎盛,处处皆是铁血阳刚之气。” “母妃知道,临确城的靖北北线军常年由靖国公的长兄南怀安统御,南家大公子辅助,有这么一支军队震着,旁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听他续道。 “聂远,你怎么看?”长孙容惠终于把目光投向了一直跪在地上的聂远,想是在这方面,愿意听一听这位将门之子的意见。 “殿下说的是。”聂远道,“臣这一路观察,靖北军确是虎狼之师,北线军更是久经沙场,营防、军务、操练森然有序,战将兵卒也都是沉稳彪悍。” “臣与殿下到的那一日,正值靖国公为贺女儿生辰犒赏三军,别看他们当时闹腾的厉害,但军务无一松懈,主将一个命令,大营顿时利落干净,咱们的队伍,只怕很难做到。” “瑄儿说,南大小姐颇受爱戴,可是如此?”长孙容惠问。 “是。娘娘有所不知,那南大小姐功夫极好,臣是亲眼所见。又听说她战法娴熟,体恤兵卒,靖北军上下对她都很是喜爱。” “那日大校场上,成千上万的汉子大喊‘愿大小姐芳龄永驻’,臣都傻眼了。臣从未见过那般的女子,难怪殿下动心。” 聂远说的兴致勃勃,完全没注意到沈明瑄向他投去的警告眼神。 “嗯,瑄儿的眼光果然好。”长孙点了点头,含笑说道,“南家大小姐的生辰,殿下可是带了什么礼物?” “殿下带了一支簪钗,是今年南大小姐入祇都时,与殿下在惜巧节偶遇……” 说了一半,聂远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当即闭上了嘴巴,郁闷地看了看一旁的沈明瑄。 “算了,我也不去管你们小儿女的事儿了。”看到儿子又是发窘又是咬牙,长孙噗嗤一笑,“若是她以后能孝顺婆婆,我就更加心满意足了。” “母妃,小雪她……虽与我交好,但也不知她是否愿意……愿意……”沈明瑄支吾道,“小雪的性子,若她不喜,便是我有天大的权势,也都不会放在心上。” “听着更加是个好孩子。”长孙笑道,“既与你交好,那便是有机会。感情可以慢慢培养。行了,你们去吧,我也有些乏了。” “那母妃好生休息,儿臣告退了。” 沈明瑄和聂远各自向长孙容惠行了一礼,如蒙大赦般地退了出去。 “你怎么这就把我出卖了?”出了大殿,沈明瑄劈头便咬着聂远的耳朵恨恨道,“母妃都问了你什么?你又是如何跟母妃说的?” “我的殿下,我在那跪了半个多时辰,可是什么都没说啊!”聂远压低声音,一脸丧气,“倒是殿下您,一进来就全都招了。什么‘她现为靖北北线军参将’,那娘娘还不知道您跑哪干什么去了?” “什么?”沈明瑄瞪大了眼睛,有如吃瘪,“母妃……她诓我!” “殿下以为?”聂远哼哼道,“我当时还对殿下猛使眼色,想着殿下英明神武,定能明白我的意思,哪知……唉,害的我前功尽弃,在娘娘面前也没落个好。” “你那通挤眉弄眼,我怎知你是何意?”沈明瑄怒道,“下次我们需定下暗号才是。” “正是。”聂远道。 “可那日是小雪生辰,还不是你抖落出来的?还有什么簪钗!什么惜巧节!”沈明瑄又凑近了聂远。 “哎呀我当时兴致一来,就……娘娘还真是诡计多端!”聂远龇牙咧嘴道。 “正是。啊!你说什么?你胆敢对我母妃不敬!” “啊好痛!” …… 一个皇子,一个将门公子,在萱若宫里一追一逃,一众宫人远远见了,都慌忙低下了头,只做什么都没有看到。 ---- 作者有话要说: 沈明瑄:我这就走了?就给了一章的时间?而且也没谈情说爱? 剧组:都快夺嫡了,赶紧滚回去干正经事儿! 沈明瑄:追求女主争当男主难道不是正经事儿?
第104章 公主与皇子 长孙容惠的身体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时常会不舒服,容易懒倦,南江雪曾经赠送的雪心草将她从病痛中拉了出来,经过这些年的悉心调理,已经大体康复。 她也不像别人以为的那样,在深宫之中,庙堂之上,没有手眼,全无根基。 她入宫多年,聪慧温和,又是育有皇子的宫妃,也颇结了一些善缘,而她做殿阁学士的父亲,虽无多少实权,却受人敬重,与朝中不少清流是几代世交。 由此伸展开去,已选得了在关键时刻可以挺身而出的力量。 曾经的她也跟那些初入宫门的女孩子一样,不管是怯弱的,温柔的,还是张扬的,甚至跋扈的,都怀揣着对宫廷的好奇,圣宠的渴望,都带有几分不经世事的憨直和闺阁中的美好想象。 可是,当她看清那些笑颜之下的尔虞我诈,那些耀武扬威背后的扭曲艰酸,当她百般防范才诞下了自己的儿子,当她经历了宅心温惠的先皇后的早逝,当她被宠妃下毒缠绵病榻,而那人却意气风发执掌后宫,她就越发地明白了,要体面地活于这重重的宫门之后,繁华的阙宇之间,只有炼出更深的机谋,更强的手段,才能不被压垮,才能一路走下去,也只能一路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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