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汉子越众而出,对着南江雪躬身行礼,浑然忘了眼下这女子已是帝王的爱妃——跟南江雪过招,这样的机会即便在极北战场上他们也没捞到呢。 至于群起而攻嘛,在她面前,这实在算不上什么丢脸的事。 聂远递上自己的长剑,南江雪亭亭而立,眉目含笑,剑锋斜指向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而这样的神情和动作,一时将墨碣的思绪拉到了几年前的临确城:大校场上,赤雷挑战,鹰卫出手,南江雪也是这样的身形和表情,从那以后,她开始了她越发精彩的人生。 剑声铮鸣,人影晃动,十几个汉子将南江雪团团围在当中,却见南江雪,身体轻盈,脚步随意,圈转腾挪间,便扯出了战阵的破绽,不到半炷香的功夫,这群汉子便或跌或飞,尽皆败下阵来。 轰然的彩声再次响起,南江雪含笑将长剑丢还给了聂远。 “笑什么笑!你小子上去了还不如我呢!” “再上再上!” “滚!你怎么不上!” …… 一堆人你推我搡,笑闹不止,似是离开了巍峨的皇宫,他们原本的天性也都释放了出来。正黏着南江雪的小十三听了,突然身子一晃来至了墨碣身边,抓起他的胳膊便带往南江雪面前。 “打他!”少年道,显是对墨碣一直管着自己,而自己又打不过他耿耿于怀。 再次靠近南江雪,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墨碣的心头。 几月未见,他竟感觉似已经年,或者是自他跟随她起从没有过这样的分别,又或是他知道,未来长长的日子里,他都不可能再如从前那样,护卫于她的左右了。 “娘娘。”他对着她压低了身体。 这个称呼让南江雪忍不住轻笑起来。 “来吧!”她对他说。 无极剑铮然出鞘,阳光下反射出一道雪亮的光华,墨碣微微垂眸,然后身姿一展,脚下挺出一道笔直的雪线,与手中的剑锋齐齐迫向了南江雪。 斜指向下的无极剑霍地一抬,南江雪脚步圈转,身体微侧,斩在墨碣的长剑之上。 双剑交击,发出一声清冽的鸣响,引动起四周白雪纷飞。 在场的人都见识过两人的身手,只是那是在万马奔腾的大战场上,像这样的对战却不曾见过,一个个聚精会神,眼睛都不愿眨上一眨。 但见雪舞之处,人影交错,一招一式都精彩无比。 “好好打!”两人迫近,南江雪朝墨碣低喝了一声。 墨碣一个哆嗦,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在女子漆黑的双瞳里,那瞳子已带出了一丝凛冽。 仰身向后,他险险避过了南江雪的一记横斩,却被雪归山的那种冰寒劲力几乎窒住了呼吸。 抛开杂念,打叠起精神,就像曾经无数次与她斗剑喂招一样,他认真且用心,全力以赴却又小心翼翼。 本已看的雀跃不止的人们突然感到正中央寒气大盛,所有的招式变得异常诡谲凌厉,尖叫声、叫好声一时全都哽在了喉咙里。 两人的身影快的几乎已分辨不出,让他们在越发亢奋的同时,又生出一种心悸、颓丧,以及渴望与崇拜,实是五味杂陈,万千感慨。 而适才下场比斗的那些汉子都咧了咧嘴巴,心知南江雪此前跟他们对阵,实在也只是“活动活动筋骨”而已。 皇家宿卫总领宋子言微微苦笑,这样的感觉……又来了。 两人终于旋身分开,簌簌而落的雪花间,南江雪微笑着对墨碣说着什么,曾经的贴身护卫,如今的禁军大教领立在她的身边,微微垂首,英俊的脸孔沐浴在阳光里,轮廓甚是柔和。 落在沈明瑄眼中的阳光却突然暗了一暗,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那一年他日夜兼程赶至临确城时见到的那幕场景。 雪原红日,漫天金雪,一场惊艳的鹰鹤之舞后,她和年轻的将军并肩走来,大片的彩声激昂地响起,数不清的汉子聚拢向她身前,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只能透过一点点缝隙,看到她脸上漾起的美丽笑容。 她是属于北地的吗?是属于他们的吗? 她的心可会委屈于他送给她的繁华宫阙,而向往着北方的地阔天宽? 当她与他携手于雪明宫旁的红梅间时,又可会怀念与兄长徜徉的那一片五色梅林? 抑或是怀念那个她从来容不得任何人置喙的、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嫡亲兄长”? 只是瞬间的一个思绪,在女子迈步朝他走来时,他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墨碣退回队伍,皇帝则携起南江雪的手,温柔地拂去了她头上的雪花。 突然之间,一片杂乱的马蹄声传入众人耳里,伴随着有人的大声喊叫,“马惊了!马惊了!” “保护陛下!”聂远大喝一声,方才还围成一大圈看热闹的禁军急忙列阵,而与此同时,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却已疯狂地撞开了人群,直奔沈明瑄和南江雪而去。 那马本来就离的近,定睛一看又是皇帝的御马,哪有人敢用武器将它击伤,略一迟疑,后面又有数匹战马横冲而至,营地里瞬间大乱。 眼见那御马迎面奔来,南江雪一扯沈明瑄向旁飞身疾退,堪堪躲过了那马的冲击,一直跟在南江雪左近的小十三则双足点地,干脆利落地跃上了马背,猛扯缰绳,试图拉住这匹疯马。 可小十三毕竟力道有限,那马连蹦带踏,左突右撞,小十三的身体跟着不断摇晃,更加难以使力,一众上前的宿卫禁军也都被它撞的伤的伤,摔的摔。 见那疯马高扬着蹄子又踏到了近前,沈明瑄长臂一展,将南江雪整个护在了身前,带着她朝旁迅速地滑开了数步,而此时的墨碣已疾掠而至,喝止了掏出匕首要刺杀御马的小十三,劈手扯过他手中的缰绳,手臂一较力,那马发出一声愤怒的长嘶,却生生被制住了步子。 有军士蜂拥而上,用绳索将马死死圈套起来,那马奋力挣扎,却脱不开墨碣和小十三的双重桎梏,最终摔倒在地,口中吐出了许多白色的沫子。 那一边,其他军士也制住了另几匹惊马,它们显然不似这御马一般疯狂,看上去只是因御马突然发疯而受到了惊吓,是以跟着一道狂奔,此刻也都安静了下来。 “臣失职,请陛下降罪!”聂远大步走到沈明瑄面前,单膝跪倒。 护在皇帝身边的皇家宿卫总领宋子言也跪了下去,低头道,“卑职护驾不利,请陛下降罪!” 禁军和御前宿卫呼啦啦跪了满地。 “查!”皇帝眼中厉芒一闪,只简单地说了一个字,然后转向一直携在身边的南江雪,“小雪,你没事吧?” “没事。”南江雪一笑。 “走吧,进帐休息一下。”不再搭理聂远和宋子言,沈明瑄握着南江雪的手向行帐走去,南江雪却在抬步之时身体一晃,竟险些摔倒。 “小雪你怎么了?”皇帝一把扶住南江雪,小五和小十三也赶忙上前,小十三还托住了南江雪的另一条胳膊,着急道,“雪姐姐!” 依然随着禁军和御前宿卫跪在地上的墨碣忍不住抬起头,关切地向南江雪看去。 南江雪略站了站,方才那突然的晕眩感随之而去。 “没事。”她抬起头,脸色看上去却有些苍白,“刚刚不知怎么了,稍微有点头晕。已经没事了。”她对沈明瑄道,安慰性地拍了拍小十三,又向不远处的墨碣含笑摇了摇头。 “怎么会突然头晕?会不会是伤到了哪里?”沈明瑄很不放心,“让小五看看吧。”他说着看向小五。 小五点了点头,上前解开南江雪的护腕,开始为她搭脉。 小五诊的仔细,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聚焦在她身上,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令南江雪感到有些好笑。 “陛下,”过了半晌,小五抬起头来,对着一脸紧张的皇帝微笑道,“姑娘无碍。姑娘只是……有孕了。” 有孕了。 当这三个字说出来后,皇帝仍旧紧张地看着小五,似是没有听懂她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南江雪也有些发愣。 “你……说什么?”他傻乎乎地问。 “恭喜陛下,姑娘已怀了一个月的身孕。”小五笑道,四周的军士则齐声叫道,“恭喜陛下!恭喜南妃娘娘!” 这样的声音似是击醒了皇帝,他满脸激动地拉住南江雪,“小雪,咱们有孩子了!”然后又转向小五,“真的吗?你们姑娘……真的有孕了?” “这样的事情,小五怎敢哄骗陛下?”小五抿嘴笑道。 南江雪的脸上带上了一抹红晕,使她绽放的笑容显得格外娇艳。 “那……那方才……小雪没事吧?”沈明瑄又突然紧张起来,“而且今日还骑了那许久的马,又斗了两场剑。”说着忍不住狠狠地瞪了聂远一眼,“还有,昨天宫宴上因为老六,小雪还出了手,这么折腾,会不会动了胎气?” “没事。”小五笑道,“娘娘的身体素来强健,陛下莫要担心。” 一眼看到站在一旁的御医,沈明瑄立即道,“你们也过来帮娘娘看看!” 听说这边出事急忙提着药箱跑过来的几名御医赶紧上前,一番切脉后,得出的结论跟小五一模一样,皇帝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我们有孩子了!”高兴的不知说什么才好的皇帝只是重复着这句话,伸手将笑颜如花的南江雪揽进怀里,然后又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忙忙松开了手,很小心地搀着她,“快,外面冷,到帐子里躺着!”然后一叠声地吩咐道,“小五你一起来!李太医,去给娘娘炖些滋补的汤来!聂远,宋子言,准备回銮!” “哪里就这么娇气了?”南江雪不由笑道,皇帝却干脆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横抱起,大步朝行帐走去。 墨碣喝住了待欲跟过去的小十三,一众军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了笑嘻嘻的表情,却见大统领站起身来,冷声喝道,“高君默,带人羁押御马监和陛下御马左近的人,回宫待审!另外,去问问外围防卫的禁军,这段时间有没有不相干的人进出!” “是!”禁军副统领高君默一声应喝,一众跪在地上的军士又全都低下头去。 “子言,你去准备陛下的车马吧。”聂远转身对宋子言道。 “好。”宋子言点头道。 ※ 由于出了状况,计划又临时改变,所有人都忙碌起来,值岗的值岗,抓人的抓人,搜寻的搜寻,跑腿的跑腿,最郁闷的是几位侍驾的御医,药带的虽然齐备,但帮怀孕女子安胎滋补的药却没带啊! 可是陛下吩咐了,他们怎敢抗旨? 几人一脸愁苦,倒是好心的内侍总管康瑞提醒了一句,娘娘的身子既是无碍,这一时半刻倒也用不着汤药,陛下已经下令回銮,待回宫之后几位大人再好好斟酌调配便是。这会儿娘娘想是也有些饿了,几位大人不如去膳房看看,让他们做些有益身体的膳食给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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