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碣没有说话,只是低垂下眼眸,睫毛盖住他的眼睛,令人看不到那瞳子里此刻满满的愧责。 “事情过去了,不必再多说。”南江雪不再理会别扭的伊勒德,转向南江雨转移了话题,“我师哥其实是夏唐的皇太子,此事你们也已知晓了吧?” 南江雨点了点头,“夏唐皇太子归朝理政是大事,我们肯定是关心的。而且,他离开祇都后还写了封亲笔信给我,说寻机愿与我私下一聚。二哥想问问姐姐的意思。” 南江雪没有回答,而是带着一种考教的意味问道,“小雨怎么看?” “我觉得,以寒大哥虽然看似荒唐,实际上脑子却格外清楚。他如今是夏唐执政太子,大张旗鼓地见天元臣属,自然不合适。” “夏唐的兵力主要在东南一线,北部薄弱,且地势复杂,常遭东胡侵扰,我们的蓝翎倒可以帮些忙,也能借此打通与夏唐的商路,彼此多加往来,双方得益。”南江雨回答道。 南江雪“嗯”了一声,轻轻一笑以示赞许,“那回去跟云儿商量一下吧。民间往来便好。” “是。” “你此番来祇都,一些朝中大员,世家贵胄免不得邀你一聚,说话行事把握好分寸。朝堂正在调整,北地如今的地位又与往时不同,我不希望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牵扯陛下和北地的精力。” “小雨懂得,姐姐放心。” 又聊了一时,南江雪说道,“陛下说晚上在雪明宫一道用膳,你且回去安顿一下再过来吧。世子在这里也有所不便,做事稳当些,别顾头不顾尾的。” “是。”南江雨应道,伊勒德则瞥了一眼南江雪,似是有什么话,却又咽了回去,那种“恨铁不成钢”“懒得理你”“不用你费心”“老子不在乎”的拧巴样子让南江雪颇觉有趣。 “世子既做了这样的护卫打扮,这一身的王霸之气还是收敛一些为好。”她对着他呲牙笑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南江云:姐姐是我的! 小十三:姐姐是我的! 伊勒德:姐姐……呸呸呸,笨女人是我的! 沈明瑄:呸!你不在极北呆着,跑我地盘上来干什么!隔离了吗你!
第207章 心结 确如南江雪所言,不少朝中大员、世家贵胄都盯上了靖国公府的三公子,今日这位要员设宴,明日那位侯爷邀茶,后日某管家递上拜帖,简直令人应接不暇。 不过三公子为人随和,也不挑三拣四,除非宫里召见,否则坚持先到先得的原则,把得罪人的事全都推给了对方。 饮宴之上,不管别人如何溜须拍马,旁敲侧击,都别想从他这里得到明确的态度或是有用的信息,小小年纪,一手太极打的炉火纯青,让人咬牙切齿。 但无论如何,彼此间貌似相谈甚欢也算是有所收获——以靖国公府的势头和后宫的状况来看,谁都不想跟北地的南氏一族交恶。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御书房,空气紧张的几乎令人窒息。 吏部左侍郎贺正恩跪在地上,低着头,顶着皇帝勃然欲发的怒气,继续说道,“陛下,靖国公府掌北地军政,人心所向,又手握几十万虎狼之师,即便远离朝堂都是一股庞大的势力,若再与世家大员往来勾连,日后更可能左右朝局。臣知陛下信重北地,但却实在是不可不防啊陛下!” “南三公子入都,行事光明正大,所见之人,所言之事,也尽皆禀报给了朕,倒是你,两次三番出言弹劾,心中究竟是何打算?”皇帝声音沉冷,一句话说的已是极重。 贺正恩闻言越发压低了身体,脸色由白转红,“臣知自己是贺嫔娘娘的父亲,娘娘如今又怀了龙裔,这样的话确实不当从臣的口中说出。只是臣既为陛下臣子,纵是会令陛下疑臣另有私心,臣也不得不说!” “陛下,任氏一族居功自傲,前朝与后宫相互倚傍,以至结党营私,祸乱朝纲,这便是前车之鉴啊!” “那么你们贺氏呢?朕可是要也想想那‘前车之鉴’,让你莫要以为有了清除任氏之功,朕就动不得你了?”皇帝双眉一轩。 “臣不敢!”贺正恩砰然叩首,“清除任氏,乃臣之本分,绝不敢恃宠贪功,但臣冒犯龙颜,却是大过,陛下如何降罪臣都甘心领受,万望陛下息怒!” “降罪?”皇帝冷笑道,“成就朕不纳谏言,偏私寡恩的名声?” “臣万死……”贺正恩身体一颤,抬起头来,双目通红,“陛下,臣绝无此意,陛下明鉴!” “臣也知靖国公府与任氏一族有所不同,而且南……永徽郡主也深明大义,不肯因自己的身份引动朝堂不安,只是即便如此,总还是有人或拉拢,或站队,你来我往,一来二去,难保人心或格局不会生变,陛下三思啊!” 皇帝被贺正恩的那副忠心耿耿、不屈不挠的样子搅的很烦心,路过欣芙宫的时候便信步走了进去。 欣芙宫是海日的宫院。 自海日离开冷宫后,皇帝依着南江雪的叮嘱,时而也会去探望于她,且海日性子温婉,又与南江雪交好,经常会跟皇帝聊起南江雪,皇帝倒是也很愿意和她说说话。 海日当时正在替皇帝缝制一件新的寝衣,得知皇帝到来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亲自奉了茶。 “你手巧,有时倒是比司衣房做出来的东西更可心些。”皇帝看了看那寝衣。 “陛下莫要打趣臣妾,司衣房的手艺臣妾哪里比的了,更遑论御用的东西,只是多尽份心罢了。”海日笑道,“便像是南妃姐姐,可不是也说要亲自做点什么吗?” “让她做这些?还是算了吧。她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便是做出来什么,还不定怎么折腾朕呢。”皇帝笑着摇了摇头。 “陛下这可是冤枉姐姐了。臣妾早早以前便曾见过姐姐在给陛下绣只荷包,旭日祥云的图案,怎么还没有送给陛下吗?”海日问道。 皇帝先是一怔,之后突然想起似是曾见过那样一只绣了一半的荷包,还是在半年多前南江雪有孕时,之后发生了许多事,他也是一次在知双整理杂物的时候偶尔瞥见,当下也没在意,如今想来正是那一只,也仍旧只绣了那一半。 见皇帝不答,眸光一暗,海日也忙转开了话题,说起父亲今日入宫之事。 海日的父亲乐同指挥使海维东近期入都述职,也得了恩旨进宫探望女儿。 皇帝夸赞了海维东几句,又道,“海将军曾随朕一道出战极北,朕是很信任的。似他这般打过恶仗的将军朝中实是不多,朕也盼他能给朕带出更多能征惯战且忠心耿耿的将士,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父亲说他一介武夫,口又拙,也不知怎样答谢圣恩,唯有竭忠尽力,以报陛下。”海日对皇帝深深一福,“父亲还嘱咐臣妾,要尽心侍奉陛下、太后和皇后,对后宫姐妹真心以待,虽不能替陛下分忧,也绝不能令陛下烦心。” “陛下,”她抬起一双水眸望向皇帝,“您是海日的天,九五之尊,雄姿英发,海日打心底里敬您爱您。之前海日莽撞,酿成大祸,陛下只是小惩大诫,如今又这般带我,海日……海日的心中实是……”说着竟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当日之事,莫要说了。”想起自己与南江雪失去的孩儿,皇帝的神情不由有些黯然,“你虽不够谨慎,让人有隙可乘,却也算受害者,那段日子终也是委屈了些。” “不!不!”海日道,“臣妾理当受罚。臣妾今日说的这些话,其实一直憋在心里,想说又不敢说,可却很怕陛下因此会一直对臣妾心存芥蒂。” “怎会。”皇帝道,“朕说了,都过去了。而且南妃也一直待你很好,你不必胡思乱想。” “是。南妃姐姐那样的人物,臣妾尚在闺阁时便曾听说,如今竟能宫中为伴,实是臣妾的福气。”海日道,却又微微垂眸,抿了抿嘴唇,似是有什么话欲言又止一般。 待皇帝出言相问,她才迟疑道,“今日臣妾送父亲离宫,远远地见到了南妃姐姐和南三公子。三公子身边跟着一个护卫,那人……那人……” “那人怎么了?”皇帝微微皱眉。 “父亲说,那人看上去……很像极北萨日部的族长伊勒德。” “伊勒德?”皇帝的眉头已凝成了个疙瘩。 “陛下不知?”海日讶道,“许……许是父亲看错了。”她说着咽了咽口水,看上去有些害怕,“极北不是我们的敌人吗?极北的部落族长怎会跟三公子一起来祇都,还扮做护卫入了宫?” “南妃可跟他说了什么?”皇帝问。 “说了几句话,但我们隔的远,并没有听到什么,也不敢上前打扰。”海日一边说着一边惴惴地看向皇帝,皇帝只是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离开欣芙宫后,皇帝没有乘坐帝撵,而是缓步走在甬路之上,似是在想些什么。 宫人们安静地跟在身后,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你去把聂大统领请来。”半晌后皇帝吩咐身后的康瑞,内监总管应了一声方走了几步,却又被叫住。“算了,不用了。”皇帝道。 与此同时的欣芙宫中,海日又回想起父亲见到南江雪时的情景。 南三公子离开后,南江雪信步回转,她和父亲这才绕出回廊,迎向南江雪。 见到南江雪的海维东既恭敬又局促,他下意识地行了军中之礼,一声“大小姐”出了口才尴尬地想起改称“南妃娘娘”。 南江雪微笑颔首,一句简单的“许久不见,海将军一向可好”,便令父亲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光彩。 事后海日问父亲南妃在父亲眼中究竟是怎样的,父亲的目光落向远方,满怀感慨地说道,“那是个传奇一样的女子啊!让人战战兢兢却又愿死心塌地的追随。” 姐姐,如你这般的传奇,又让人情何以堪呢?海日轻轻对自己笑了笑。 当晚下起了小雨,雨丝淅淅沥沥,带着入秋的微凉。 雪明宫,阻止了宫人的通报,皇帝走过曲廊水榭,将目光落在了花厅方向。 花厅间,纱帘曼卷,烛笼错落,南江雪一席白裳,肩披轻氅,坐于一张瑶琴之后,微微垂眸,拨弄丝弦,柔婉的乐声从她指下潺潺流出,和着那绵绵的细雨,密密软软,幽幽长长,缠绕着皇帝的心。 出神一时,皇帝缓步走向花厅,南江雪似有所觉,抬起头来,在见到皇帝的那一刻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那微笑在烛光下仿若化开了雨夜的清冷,暖暖地映进了帝王的双瞳。 沈明瑄收起伞,在她身畔坐了下来,轻轻闭上眼睛。 两人都没说话,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时光。 一曲毕,余音在南江雪的双手覆上琴弦后袅袅而停,皇帝伸开手臂从背后环抱住她,她也便舒适地靠进他的怀里,缎子般的发贴着他的下颔,唇角上仍是那个微微上扬的优美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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