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远握着战枪的手微微改变了一个姿势,指节显得很是分明。 “还真是,‘无论如何’。”南江雪呢喃道。 “主子……”身边的墨碣看向南江雪。 南江雪微笑着看了一眼墨碣,随即再次转向聂远,轻飘飘地说道,“我不会回去的。或者,你带走我的尸体。” “娘娘……”聂远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得罪了。”淡淡说了一句,在聂远收缩的瞳仁里,南江雪跨下的坐骑骤然窜出,束起的长发迎风飞舞,白色的衣裙发出猎猎响声,身畔,一行护卫紧紧相随,如一支短促而犀利的箭头扎向了禁军的队伍。 昨日那身着宫裙的绝代皇妃仿佛倏然远去,而多年前那戎装立马的倾世女帅则再次变得无比清晰。 风暴骤起,剑枪沸腾。 禁军的包围圈不断收缩,几名大内高手死死缠住南江雪,余下的人齐齐攻向北地的鹰卫,墨碣则长剑一挺,径直迫向了面沉似水的禁军大统领。 “你们不可能走的脱,墨碣,别再打了!”聂远封住墨碣的进攻,目光灼灼,声音低哑。 墨碣也不答话,反手再次刺向聂远的面门。聂远忙一偏头,战枪横扫,与墨碣的长剑击出铮鸣的声响。 “你想让你家大小姐死在这儿吗?!”聂远怒声喝道,而回答他的,只是兵器执着的碰撞之声。 千人围击十余人本是一场不该有什么悬念的战斗,但因聂远心有顾忌,这场战斗也就一直这么持续着,而南江雪一方虽然下手犀利,却也没有制造死亡。 只不过,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当这十几个人精疲力竭,也便是聂远能以他最愿接受的方式回复皇命的时候了。 但是,聂远的希望还是被打碎了。 禁军的甲兵之中,突然鬼魅般地射出了数发□□,如同暗夜中陡然窜起的毒蛇,径直袭向了数名激战中的鹰卫,瞬间,两名鹰卫和一名大内中箭,当“有毒”两字被倒地的鹰卫喊出,隔着耀眼的兵刃,聂远看到南江雪的眼中暴起了两道骇人的锋芒。 “好一个‘无论如何’!”女子冷冽的声音响起之际,战斗的风暴中心寒意大盛,一名大内高手的脖子被南江雪一剑划开,身体飞上半空,带起一大蓬滚烫的鲜血,淋了周围的人一身一脸。 “大小姐!”聂远心下大骇,冲口叫出的却已不是“娘娘”,而是当年的称谓。 南江雪哪肯理会,长剑翻扬,又一名大内重伤倒地。 带出一股汹涌的寒潮,她纵身杀向了一脸惊急的聂远。 “保护大统领!”禁军将领大喊一声,甲兵层层压上,聂远被迫退后,而在他前方,白衣女子带着余下的护卫正刀刻般地逼出了一条血路。 什么人射出的毒弩? 他们想干什么? 这样的问题在聂远的心头反复盘旋,让他感到一股异样的森冷。 也就在此时,大片的马蹄声从远方隐隐传来,顷刻间便成了骤雨之势。 禁军的右翼被狠狠地撞出了一个豁口,惨叫声和惊呼声接连响起,血腥的味道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祇都近地,哪里来的这样一支队伍? 前一个问题还没想明白,新的问题又冲进脑海。 “迎敌!”来不及仔细思考,聂远大声喝令道。 那是一支仅有百人的队伍,却彪悍无比。当聂远看清为首一人之时,一颗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那是,雪狼统领黎落。 靖北军重将、南江雪亲卫队统领黎落,竟然出现在天元腹地,祇都之旁。 想起报事官说到皇帝在萧山见到鹰卫时的情景,聂远的身体不由抽搐了一下。 如今,不只鹰卫,雪狼也出现在南江雪身边,她与皇帝的缘分,终是走到尽头了吗? 一对十的战斗,双方都杀红了眼。 就在距离祇都不足百里的地方,满地的尸骸,冲天的血气。 聂远的手臂被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当南江雪的长剑抵在他咽喉上时,他甚至感到了一种解脱。 “一定要这样吗?”他注视着浑身是血的倔强女子,“大小姐,您和陛下之间到底有什么结解不开,一定要这样吗?” 他想不明白,即便南江雪痛失腹中胎儿的时候,也没有对宫廷、对皇帝产生过这般怨念,他们曾那么相爱,如他这样的武夫都认为他与她的故事必将成为一段千古佳话,到底是什么,让一切变得这般没有余地,不可挽回? 他看了看四周围,大内高手尽死,无论是雪狼还是禁军,活着的人已越来越少。 “回去向陛下重新请旨吧,聂大统领。”南江雪收回了宝剑,沾湿的长发散落在她眼前,看上去有些疲惫。 “重新请旨?”聂远没有听明白南江雪的意思。 “南江雪,杀无赦。”简短的话从南江雪的唇间悠悠飘出,声音轻缓,却也因此显得异常决绝。 聂远默默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向南江雪躬身行了一礼。 收拢起不足百人的残部,朝墨碣看了一眼,他踏着满地的血污头也不回地没入了前方的黑夜。 黎落缓缓行至南江雪面前,衣摆一掀单膝跪了下去。 “主子……”几年未见,告别时她笑颜如花,再见时竟是身陷重围,满身浴血,那一刻,他的心几乎要爆裂开来。 “黎落。”他听到女子轻念着他的名字,抬起头,看到那张白皙倦淡的脸对他轻轻一笑。 笑容一如当年,温和、美丽,似有一些水光在她的眼中一闪一闪的,让他的眸子也变得一片模糊。 “此地不宜久留,属下护卫您返归北地。”黎落望着她哑声说道。 幸存的雪狼也纷纷围拢过来,百人的队伍,如今能站立的已不足二十人,还有一些拖着伤肢断腿无法行走的军士,勉力支撑起身体向这边张望着,眼中露出的皆是欣喜的神采。 南江雪没有说话,只是环视着眼前的场景,眸光也随着视线的转移不断沉暗下去。 就在此时,一串马蹄声在静夜那一端响起,黎落和墨碣对视了一眼,一左一右快速护在了南江雪身旁,有鹰卫几个起落消失在蹄声来处。 蹄声并未停歇,不一时那鹰卫便即返回,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穿紫衣的年轻女子,正是天元先帝的唯一嫡女,沈明瑄的姐姐,大长公主沈心诺。 另有两人,则是此前留在皇宫中的小五和佑晴。 越走到近前,几人的脸色越是苍白,显然是惊骇于眼前这血腥惨烈的场面。 佑晴和小五直直奔到了南江雪身前,沈心诺则对南江雪道,“我把她们两个给你带出来了,不过这里不能再停,后面又来了一支队伍,太后的亲信邓子昌领兵,五百人,离这儿不足十里了。”也不废话,沈心诺语速很快,“你们现在就跟着我一道去丹平,之后再做打算。” 此刻的小五正在检视伤兵,当南江雪看向她时,后者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他们走不了了。” “大小姐……”黎落看向南江雪,脸上现出了焦虑的神色。 “不行。”南江雪打断了他,挺直的身体钉子般静立在原地。 “不行?那你是准备让这些人全都给你陪葬?”沈心诺听了,当即着恼地瞪向南江雪,“就算皇帝肯放过你们,太后却绝对不会!” 南江雪没有说话,只是朝小五那边径直走去。 “南江雪!亏你还是上过战场的武将!那座后宫把你关傻了吗?!”沈心诺对着南江雪的背影怒道。 “大小姐!”黎落近乎哀求地叫道。 “噗”地一个刀剑入肉的声音,小五身边的一名断了腿的雪狼抓过手边的一柄断剑,毫不犹豫地插进了自己的心肺。 殷红的血水从他的口中汹涌喷出,他用嘶哑的声音勉力叫道,“大小姐……走啊!” 南江雪陡然停住了步子,如遭雷击般浑身一颤,紧接着,一个再一个重伤的雪狼拿起武器,为了逼走他们誓死护卫的女子,决然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不要!住手!都住手!”如同一只悲鸣的孤雁,南江雪哆嗦着嘴唇,踉跄而徒劳地奔向那一个个逝去的生命。 黎落瞪着充血的眸子,双拳握的咯咯作响,佑晴摇摇欲坠,小五把脸埋进双手间,泪水顺着指缝不停流淌下来,墨碣和余下的护卫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沈心诺背过身去扶住战马,身体也在不住颤抖。 不肯将自己拘泥于宫廷的她,虽见识过朝堂喋血、铁马征伐,但依然无法直视眼前这撕心裂肺的场面。 雪狼,自南江雪十三岁起追随她的队伍,曾与她纵马长歌,快意天地,深入极北,血战冰原,那些围坐篝火的温暖时光,那些枕戈待旦的戎马岁月,那些沙场奔袭的峥嵘年华,她与他们是主仆,亦是同袍。 一些人战死了,一些人加入了雪狼,但这支队伍的忠勇血液依然奔流不息,让那迎风招展的雪字战旗高扬北地。 她离开了战场,他们离开了她的身畔,但于他们而言,南江雪依然鲜衣怒马,如不灭的图腾,而于她而言,那只队伍也始终是她眼中的骄傲,心底里的温暖。 “大小姐,这就是……是我们的立场啊……”一名雪狼口吐鲜血,却依然努力对南江雪露出笑容,“‘你们侍我以命,我愿报之以心’……属下此生,以能够成为您的雪狼而感到……无上的荣耀……” 年轻的战士闭上了双眼,脸上却依然带着那抹满足的笑容,而几年之前,燕京街头,那倔强的脸孔,愤恨的眼神,又清晰地浮现出南江雪的脑海。 “是!我爹爹是叛军!他没有归降,没有补过,可他奉命行事,何错之有?一个军人,奉命行事,死战到底,何错之有?” “你说的对。不过这个世界上有时候有对错,有的时候,只有立场,没有对错。你,可明白?” 当年的对话,她留了他一条命,如今,他为她放弃了生命。 没有彷徨,没有遗憾,他告诉她这是他们的立场,说能成为她的雪狼,他无上荣耀,只是她,似乎都没有跟他说过几句话呢! “啊!!”重重地跪坐在那年轻战士的身畔,跪坐在一片尸骸之间,南江雪仰起头,发出了一声悲怆的呼喊,仿佛胸中那积郁的所有愤怒,所有哀伤,所有痛失袍泽的剜心之苦,所有真情一分分燃烧殆尽的无力与绝望,全都轰轰然冲上了头顶。 那呼喊仿佛扯裂了云层,让月亮直直照在她的身上,把她的痛楚清楚地摊开,照的尖锐无比,那呼喊震进所有人的心中,似乎割出了汩汩鲜血,让他们只想提起屠刀,为了她的痛楚去杀个鱼死网破。 “墨碣!”沈心诺看到一向冷静温文的护卫脸上暴起的青筋,不由打了个寒战,她低喝了一声,一把攥住墨碣微颤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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