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楚岚一直坐在外围,她迟疑一瞬便脱鞋爬上了里侧,这屋里的床实在算不上是宽大,一个人睡颇是绰绰有余,可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会挨上的,铃兰阁距离松英堂很远,看来是二夫人不愿意见他,故意安排了这样一个地方。 难道二爷对此也没有意见?这夫妇二人都对膝下这个唯一的儿子不满意么?为什么呢?方云蕊想不通。 自打楚岚来了之后,学堂里的姐妹们经常会谈到他,有时是按捺不住爱慕倾诉而出,有时是碍于嘉宁郡主的面子,专挑些她爱听的话说,三三两两、七嘴八舌的,方云蕊也听着一些。 她知道了楚岚从小便是风骨很正的,少年人的顽皮性子在他身上全然没有,为人沉静内敛又寡言,功课也铱驊是一等一的,活脱脱一个别人家的孩子,而今又连中两元,究竟有什么理由能让爹娘对自己的亲子这般离间? 方云蕊躺在楚岚的床上,此时此刻她不至于游刃有余到满脑子都想着自己的事,所思所想皆是与楚岚有关。 很快那黯然的灯熄了,旁侧一重,一个男人的份量压了下来,结结实实躺在她的身侧,不由让她的心跳快了几分。 她的呼吸声更轻了,她面朝里侧身睡着,尽可能给楚岚留出最多的位置,闭上眼睛佯装自己已经入睡。 然而楚岚仿佛早就知道似的,一只大掌忽然落在她的腰侧,一点点箍紧,耳后很近的位置传来他笃定的询问:“躲我?” “没有。”方云蕊连忙否认,耳朵根子又烧又痒,她实在怕惹了楚岚不悦,自己的事也生了变数,转过身去正欲细细解释,却不想楚岚距她离得这样近,她仅仅是转了个身,就险些擦碰在他的唇上。 话说回来,方云蕊忽然想起,楚岚从未吻过她。 他甚至都没有主动抱过她,都是她自己禁不住贴上去的,大约在他心里,她不过就是个身家底细干净些的奴婢?自然是不可能与奴婢卿卿我我的。 两人的呼吸交相在一起,方云蕊正欲后退,却听见外廊传来了说话声。 “公子,松英堂有动静。” 小厮说得隐晦,方云蕊没有听懂,还以为是楚岚派人盯着松英堂那边呢。 楚岚回了一声:“说。” 小厮得了命令,却还是有些吞吞吐吐:“公子,是......有关老爷和夫人的事。” 如此说来是家事了?方云蕊这便明白过来小厮是顾虑着她在这才没说,想必是不大方便。 她即刻起了身想走,恰衣服的领口松了,露出一片白皙柔美,宛如羊脂玉一般,她立刻感觉到楚岚盯了过来,他都没开口说话,她却立刻不敢再动了。 “说。”楚岚再度道。 得了第二遍允准,小厮这才开口:“公子,是老爷在外面吃醉了酒,正在松英堂发脾气,传话的人说二夫人挨了两巴掌。” 床幔微动,坐在里侧的方云蕊瞬间睁大双眼。 她明显感觉到身侧的楚岚沉默下来,虽然他素日就是沉默寡言之人,但方云蕊能感觉到这回他的情绪明显不佳起来,她瞬间收敛好了自己的神色,同样无声地坐着,等待着楚岚的决断,只是心中不免还会惊异——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这是在荣国公府,这府上的二爷居然动手打自己的夫人?! 要知道男人打女人虽然不算什么新鲜事,但是越是守礼门第高的人家,越做不出这等粗鲁野蛮之事,因为在他们眼里,这显然是乡野村夫的作为,显然是下等人的表现。 别说堂堂荣国公府,就是一个寻常士人,但凡是有点头面的人家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传扬出去那就是莫大的耻辱。 然而楚岚的反应比方云蕊想象的淡多了,他眸底一片沉静丝毫不见惊讶愠怒,这不太像是他城府深或过于冷静的表现,而更像是他早就知道这件事。 可他不是才回府不久吗? 方云蕊抿了下唇,她好像明白为什么他们关系不好了,大约是从小楚岚便见证过这一幕,所以与二爷关系不好。与二夫人关系也不好,那大约是二夫人非但没有同自己的夫君理论分说,反而逆来顺受,惹恼了楚岚。 如此就能解释得通了。 屋里安静了好一阵,久到坐在床上的方云蕊后背都有些僵直,才听见楚岚开口:“更衣。”
第10章 看来他还是决定要过去了。 方云蕊连忙爬起身来,越过外沿随意踏着自己的鞋站好了替楚岚更衣。 她做得还算谨慎,只是头回替男人穿衣服,并不怎么熟练,楚岚好像也不着急,就等着她自己摸索一点点穿好。 “你先回去。”他道。 方云蕊点点头,她自然是想要回去的,这样明日赶去学堂也不至于太匆忙了,便也快速穿好了衣服,与楚岚一道出了房门。 见着方云蕊出来,小厮先是一愣,以为她一同要去,方云蕊见着他的表情就知是他误会了,主动选择了一个方向先走。 松英堂。 方至门外,就听见里面摔碎茶盏的声音,夹杂着男人的谩骂和女人的呜咽,楚岚始终神色淡淡,越过门槛走了进去。 屋里的风光一览无余,楚为怀醉酒醉得满面黑红、衣冠不整,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冯氏缩在角落,脸上不知被落了几个巴掌,满目惊恐,看见楚岚进来仿佛瞧见救星一般,呼救道:“岚儿!你父亲他要打死我!快救救我!” 如此荒唐的场景,楚岚都没有往冯氏的方向看上一眼。 楚为怀听见声音,恶狠狠地转过头来,酒气冲天地道:“我呸!你还敢打你老子不成?连中两元又如何?我永远是你老子!” 楚岚并未说话,他只是动了动手指,身后便有数个仆从拿着麻绳冲上前来将楚为怀绑住。 “干什么!干什么!你还想捆我不成?黑了心肝的白眼狼!”楚为怀大叫着,他通身戾气冲天,丝毫不顾形象地挣扎着,险些将一个仆从的耳朵生咬下来,他还得意地大笑起来。 然而下一瞬,等他对上楚岚那双冰寒沉寂的双眸时,浑身上下竟渗出一丝寒意,都叫他不觉打了个冷颤。 四目相接之时,楚为怀脑子里突然就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这个儿子是真的动了杀心的。 他突然安静如鸡,从头彻尾地清醒过来,竟就这么被捆着拐去扔进了柴房。 “大胆!”楚为怀气得大叫,“我也是你们的主子!你们有几条命竟敢如此对我!” 然而那些仆从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般,关上了柴房的门,甚至还上了锁。 楚为怀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躺在干草堆上,方才那一下撞到了他的腰,这会儿疼得他龇牙咧嘴,一个念头渐渐在他脑中升起——楚岚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根本阻拦不住他的孩子,竟敢对自己的老子做出这种事来。 这会儿他独被关在柴房,方才的胆寒仿佛是错觉,楚为怀又开始口不择言地大骂起来。 松英堂中,冯氏先是被儿子这般魄力惊得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像是受了什么深刻的打击似的,冲着楚岚尖叫道:“你这孽障在干什么!那是你的亲爹啊!” 楚岚没再听她说话,转身就出了松英堂,没有多留片刻,只是松英堂的闹剧终于平息下来,松英堂的下人们都纷纷松了口气。 这种事,他们根本就是难做,连上前拉着都是不敢,第二日还要承受主子的怒火。 从松英堂到铃兰阁的路上,青墨始终小心观察着楚岚的脸色,不过从头至尾楚岚都没有什么异样,像是去处理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一般。 青墨暗暗松了口气,心想也对,他家公子现今可是不同往日,哪里还会为这种事牵动内心。 只是回到铃兰阁,楚岚已了无睡意,他独自静默坐着,鼻尖却好似还萦绕着那股淡然的幽香,将他不平的内心渐渐抚平下来。 “人回去了?”他忽然问了一句,候在门外的青墨先是一愣,随后道:“是,已经回去了。” 楚岚本是了无趣味,只他突然觉得有些口干。 便道:“青墨,茶。” 这都深夜了,公子这会儿要茶,今夜怕是又要不睡了。 青墨缓缓叹了声气,他本就是今夜当值,睡不睡的倒没什么打紧,只是公子素来浅眠,在外多年很少能有个安生觉,没想到回了家也是不得安生。 他转而就进了厨房烧水煎茶,等过了一刻将茶水送来,楚岚抿了一口在嘴里,却紧跟着皱了皱眉。 滋味不对,这不是他想要的茶。 有些涩了,香味又不足。 只啜饮了一口,茶水又被他放下,那点渴意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盛了。 青墨看在眼里,自然知晓了自己的茶没能让公子如意,那公子是想要什么茶呢?他就只会这一种,侍奉了这么多年,也从没见公子在茶上面挑剔过。 踌躇半晌,青墨灵机一动,道:“要不,奴去将方姑娘找来?” 楚岚掀眸,看了他一眼。 青墨不免心虚,他没得法子,只是觉着方姑娘那般的美人陪在身边,公子心里一定会快活许多,迎着楚岚冰凉的视线,青墨只得硬着头皮道:“方才奴见方姑娘一人回去,很是低落的模样,就......” 低落?她能低落什么?今夜她已尽到了自己的本分,能回去她怕是求之不得。 只是既然提到了方云蕊,楚岚便想起来自己究竟是想着什么了。 是白日里,方云蕊奉给祖父和他的那盏茶。 滋味清淡茶香却醇厚,最要紧的是她能调得一丝涩味都没有,的确是一盏足够解渴的香茶。 楚岚有些意动,他想着这会儿人多半是睡了,去叫未免扫兴,他不爱看人以一副怏怏的脸色过来侍奉。 只是青墨未免太会察言观色,楚岚还未开口,他便会意一笑,转头出去了。 方云蕊被叫醒时已过了子时,她刚睡着没一会儿,听见青墨的话后便开始自如穿上衣服。 海林站在旁边,淡淡打量着这个来传话的小厮,试图从他身上窥见几分楚岚少爷的品性来,只是从头至尾他都十分安分规矩,都没有抬起头来打量周围一眼,海林渐渐熄了心思,只觉得楚岚少爷身边的人有规矩。 一刻钟的时间,方云蕊便穿戴完毕了,她不太爱走那条偏僻幽长的小路,何况这会儿还是深夜,便还是照着墙头翻了过去,她虽曾是大家闺秀,但眼下也只是卑微讨生,没有那么多的体面和讲究。 “姑娘,我们公子想喝茶,您会么?”青墨问道。 他平时多在房里伺候,白天方云蕊去荣寿堂奉茶的时候,青墨并不在。 方云蕊自然不知道楚岚是专想喝她调的茶,只是自如应下去了厨房,没多久端着茶盏再度进了楚岚的卧房。 今夜真是波折,不过他竟这么快就回来了,也不知事情解决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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