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姑娘。” 倦霜低声道。 她知道姑娘来奉新绝不是简单来送药的,可这里这么危险,殿下不可能让姑娘留下。 也不知两人会不会又要发生争执。 棠棠没说话,只四处打量着。 营帐分布井然有序,按刚刚季宴淮所说的东营,是不是也有西营,南营和北营。 只是,他将这些营帐分得这般清楚是为了什么呢? 她望着连片的营帐,听着风里隐约的哭声,攥了攥拳头。 她自知此时不能去季宴淮的营帐,只要她踏进去,明日定会被送回常义县。 瞥见一旁有些出神地倦霜,她呼了一口气。 倦霜是习武之人,比她敏锐,她都能听见隐约的哭声,只怕倦霜听得更清楚。 虽然两人才相处了还不到三日,可她知道,倦霜虽冷面,内心却十分柔软。 于是,她转头看向她,“倦霜,刚刚过来的时候,你看见路上的百姓了么?” 倦霜脚步一顿。 “我真的想去帮他们,倦霜。”棠棠停下来,拉着她的手,眼神真挚。
第29章 平息 奉新县受灾十分严重,几乎所有官员都因此丧生。 无人管辖,季宴淮来之前,一片混乱。 他赶来奉新县,先是吩咐士兵将那些活下来却仍徘徊在废墟的百姓带回来,安置在西营,轻伤则带回南营,重伤抬到东营,北营是找不到父母的孩子。 另一部分人就去废墟里查找是否还有活着的百姓。 只是,这几天又连有几次地动,被埋在废墟下的人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以往那个生机勃勃的奉新此时已成了一堆堆废墟,就算偶尔有没有倒下的房屋,也是墙堕地坼,摇摇欲坠。 看着将士们偶尔抬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从废墟里出来,季宴淮眼神冷静。 如今已经是第三日了,就算被救出来的人也只剩下了一口气,大都是救不活的了。 “殿下,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吧!” 突然,一个老妪从旁边冲出来,跪在他的脚下,痛哭流涕,“殿下,求求您了……” 季宴淮眼皮未动,只将她扶起来,叫一旁候着的侍卫将她带回去。 夏日炎热,是等不了了。 倦霜出去打听了一番,便弄清楚了各个营帐安置的都是什么人。 两人一路过去,听见的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偶尔帐外瘫坐的人也是满身血污,眼神空洞麻木。 棠棠心中难受,脚下的步伐快了些。 突然,裙角被人拽住。 她回头,就见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他瘪着嘴,却没有哭。 只红着眼睛问她,“姐姐,你看见我娘了么?” 见棠棠不说话,他眼泪猛地流了下来,“我睡醒,就找不着她了……” 倦霜与棠棠两人,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有些哽咽,看着孩子希冀的眼神,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 “倦霜,你将这孩子带回去吧。”棠棠摸了摸他的头。 “可是,姑娘……” 倦霜下意识想要拒绝,可瞥见孩子那湿漉漉的眼神,话到嘴里就变成了,“姑娘,您自己一个人可以么?” “放心吧。”棠棠朝她笑了笑。 倦霜只能将孩子抱起来,“姑娘,您先过去,我将这孩子送回去就来找您。” 棠棠点头,顺着刚刚那个士兵指的路而去,刚一到东营,她便察觉到了这里的不一样。 若前面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生机,那东营只剩下了和阎王博弈的险意。 □□,痛呼,惨叫…… 宛若人间地狱。 她刚跨进去,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还夹杂着腐烂的味道。 熏得她几欲作呕。 她掏出怀中的面纱系好,深呼一口气,坚定地踏了进去。 “姑娘,这里可不能随便进!” 男人神色憔悴,嘴唇干裂,暗色的衣袍上都沾满了血迹,看见她,连忙挥手让她出去。 “我是大夫。”她道。 男人一愣,然后迅速将手中的止血药和绷带塞进她怀里,“那边,进门左手边的第二个,两只腿都被砸断了,你去处理!” 棠棠没想到这男人竟什么都没有问,便将东西塞给了她,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去啊!” 男人满是血污的手将她一推。 棠棠连忙转身去了。 她见过最严重的伤是在她十岁那年,白马村的韩大叔为了追那头发疯的小黄牛,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摔断了腿。 当时白马村的人将韩大叔抬进他们的小院子,一向斯文的韩大叔嚎得整个桐花村都能听见。 爹爹将他的裤腿剪开,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腿,有的地方还见了骨,她甚至能看清那肉里面细细红红的肌理,将她吓得生生往后退了两步。 可爹爹将她唤到跟前,还一本正经地教着她,“棠棠,你看,你韩大叔的裤子和血肉粘连了,不能硬拽下来,要用剪刀剪开……” 棠棠白着一张脸仔细看着爹爹手中的动作。 “棠大夫,您能不能快些帮我处理好了,再教棠棠?”韩大叔疼得都要哭出来了。 “我教棠棠了没耽搁给你治腿。”爹爹只是白了他一眼。 看着爹爹手中麻利的动作,棠棠也深以为然地点头,“韩大叔,我爹动作快着呢。” “……” 被韩大叔一打岔,棠棠心中的害怕消了不少,仔仔细细看起来。 自那以后,若再遇到这种伤,爹爹便让她来处理,他只在一旁纠正她不对的地方,开始,村中的人看着她还有些担心,可后来,随着她越来越熟练,大家倒愿意让她来处理了。 “姑娘,你别怕,我疼得都不知道疼了。”那躺着的大叔看见她呼了一口气,反倒是来安慰她。 棠棠朝他一笑。 而后便蹲下身将他的裤腿剪开,用甘草水将周围的血污洗净,仔细查看伤口内部,见没有碎骨,洒上药粉,便将一旁的木板竖在他腿部外侧,用布固定住。 将两条腿包扎好,棠棠额头起了一层汗,裙边也占满了血迹。 那躺着的大叔脸色煞白,额角豆大的汗珠,却一声不吭。 棠棠心中有些难受,“大叔,等会儿我去给您拿些止疼的药来。” “姑娘,多谢你啊。”虽疼得眼睛都睁不开,他仍抖着嗓子朝她道谢。 自知他此刻最需要的只是休息,她便只点了点头。 “不错啊。” 那男人刚处理好一个被砸了脑袋的病人,走过来看见大叔的腿,朝棠棠说道。 “还有么?”她问。 男人先是还没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意思,下意识看向她。 对上她乌泱泱的眼睛,立马反应了过来,“跟我来。”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可因为大夫太少,许多重伤的人都还未得到救治,更别说南营里那些轻伤的人了。 棠棠先是跟着徐冀处理东营伤重的人,到了酉正十分,去了外面的大夫回了营地,棠棠便又去了南营。 虽是轻伤,可若拖太久,也有些麻烦。 棠棠刚刚踏出东营,便看见季宴淮迎面而来,她脚步一顿。 对面男人一身黑色劲装,头发由玉冠高高束起,明明与在桐花村时的装束一样,却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味道。 她有些不明白,当初奉新县地动,他不顾危险也要前来救灾,为何偏偏她就不能来。 两人都停在原地,冷冷看着对方。 “棠棠,你在这里做什么?”徐冀一出来,就见着她在门口发呆,问道。 抬头又见着不远处的季宴淮,连道,“太子殿下。” 季宴淮看着并肩站着的两人,忽地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徐冀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以往殿下虽也冷漠,可不像今日这般对人不理不睬的。 “你和殿下认识?”他迟疑地开口。 棠棠收回眼神,摇了摇头,“不认识。” 徐冀看她一瞬,真的不认识? 她也不再解释,朝南营指了指,“我先过去了。” 奉新县地动第四日清晨。 曦光还未破出云层,东方只泛着一层鱼肚白,远处的山,近处的草都还浸染着朦胧的湿意。 奉新县没有升起炊烟。 只有这块郊外的平地有着生机。 “太子殿下要将死者全部焚烧!” 突然,一道带着惊惧的声音如同一颗石头猛然被扔进了他们这潭死水中,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渐大的声音吵醒了靠坐在稻草上的棠棠,她先还有些迷糊,不过见着这些人脸上带着惊惧和愤怒就往外冲,骤然反应了过来。 她试图将人拦下来,可昨日还对她感激不尽的伤者此时只愤怒将她推开,不过眨眼之间,便走光了,留下几个大夫面面相觑。 听着外面的动静,棠棠连忙跑了出去。 晋朝虽民风开放,可也秉持死者入土为安的观念,若执意将尸体焚烧,他们便觉得这是挫骨扬灰。 季宴淮应当是担心夏日炎热,尸体腐败,发生疫病,可百姓这般激动,也不知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太子殿下,您这是要将人挫骨扬灰啊,他们是投不了胎了!” “是啊,殿下,您不能这么做啊!” 棠棠远远就见季宴淮被他们团团围住,而身旁的百姓神情激动。 季宴淮神色淡然,他抬眼看了围着自己的一众百姓,他们衣衫脏污不堪,神情哀痛愤怒。 “如今夏日炎热,尸体腐败恐要发生疫病,那些尸体定是要被焚烧的……” “您别吓唬我们,哪里有疫病?” “对!根本没有疫病!” “这次地动本就是因你们皇家行事不端,上天降下的灾祸,凭什么要将我们奉新县的百姓挫骨扬灰!” “对啊,凭什么!” 一众百姓神色激动,挤挤攘攘,似想要上前拉扯,季宴淮身边的士兵立马握紧手中的佩剑,一脸警惕。 季宴淮没有立即开口,而是静静看着他们,他眼神就如那深不见底的湖水,沉静得毫无波澜,却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刚刚还吵吵闹闹的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看着那个被一众穿着铠甲的士兵护住的男人,心底生出一丝惧怕。 看着底下的人群,季宴淮目光一一与他们对视,这才高声道,“孤知晓,那地上躺着的都是你们的家人,可你们看看周围的人,这都是活生生的人!难道你们要为了已经死去的人,不顾众人的安危了么!” 周围的人?他们下意识地看去。 “婶子!” “阿宝,你娘呢?” “孟叔……” 都是活生生的人,会哭会笑,哪怕那抹笑容带着令人鼻酸的苦涩,可却也是活生生的,与自己有过交集的人,失去亲人的悲痛在这一刻,有了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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