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们神色有些松动,他继续道,“如果你们不相信孤所说的话,可以问问那些大夫,自你们被救出来之后,就是他们,日日夜夜照顾你们,替你们救活了你们的亲人,朋友……” “他们,你们总会相信吧。” 棠棠就站在那里,望进一双双信任明澈的眼睛里。 她下意识地看向徐冀。 徐冀本就是奉新县的大夫,他,是他们最相信的人。 光辉终于从高天漫射而下,落在奉新县的每一寸土地之上,落在这一群静静等待答案的奉新县百姓的脸上。 也落到了并肩站着大夫身上。 他们衣摆上占满了血迹,神色憔悴,眼睛却仍明亮如星。 “殿下所说是真的,若不及时处理那些尸体,可能会发生疫病。” 徐冀沉声道。 虽从徐冀那里听到了答案,可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被焚烧,的确难以让人接受,他们仍十分抵触。 况且,奉新县已被夷为平地,半生的积蓄一分没留下,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既然没了生的希望,又何必在乎会不会发生疫病。 季宴淮将眼神从那并肩站着的两个身影上收回。 望着他们又渐渐麻木的眼神,高声道,“此次天灾,朝廷定不会坐视不理,等今日的事情解决,每家每户可领一两恤银,减免赋税诸事宜待孤返回京都,再与陛下商议。” 听了他这话,众人脸上才有了其他的神色,似有些不可置信。 一两,若省吃俭用些,也够一家人用上半年了。 再加上减免赋税,他们定能撑过去。 一双双重新有了神采的眼睛定定看着他。 “孤定言而有信。”季宴淮一字一句道。 他们日日踩过的土地,此刻成了他们长眠之地。 一具具尸体被放进了大坑之中,他们的脸上,血迹与灰尘混杂,脏污不堪,有的甚至面目全非,哪怕他最亲近的人在这里,恐怕也认不出来了。 他们不过是睡了一觉,却再也醒不来了。
第30章 回京 “姑娘……” 棠棠刚刚替一个伤者换了药,倦霜就过来了,她脸色为难。 “怎么了?”棠棠将东西收拾到木盘之中,一边问她。 “姑娘,殿下让我带您过去。”倦霜道。 棠棠端着木盘的动作一顿,而后点了点头,“走吧。” 季宴淮这人,十分奇怪,好似他想让自己成为什么样,别人就会以为他是什么样的人。 就如此刻,他静静坐在简陋的几案后,垂眸把玩着一个圆润光滑的小石头,一言不发。 棠棠就觉得他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好似以往他对她无限的宠溺和包容都是假象。 她心中叹口气,低头看着自己有些脏污的绣鞋。 “明日,我们就启程回京了。” 他终于开了口。 棠棠听见他的声音只点了点头。 这几日,两人冷战,前些日子被他蛊惑的心似乎又清明了些。 这次出宫,是她逃脱他的囚笼,最好的时机。 “不说话?”季宴淮眼神沉静。 对面的姑娘乌黑的长发由一根木簪高高绾起,一身青色衣裙,明明已经染上了脏污,看起来不仅不狼狈,还多了一丝韧劲儿。 他不喜欢。 “殿下要我说什么?”棠棠抬起头与他对视。 她的态度似乎让他有一瞬间的恼怒,不过也只是一瞬。 他忽地又轻笑一声。 “说什么?就说说,你为何要违背我的意思,执意到了奉新。” 棠棠被他略有些嘲讽的语调激得有些生气,可他懒懒靠在椅背上,一双凤眼淡淡的看着她,又让她觉得他是故意的。 偏偏就不如他的意。 于是,她平静地开口,“殿下并未说过,我不许来奉新。” 季宴淮看着她平静的眼睛,觉得好笑,的确,他没有说过不让她来奉新。 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来这里。 “棠棠,你知道,我不让你来,是为了你好。”似是不想两人起争执,他又软了语气。 刚刚他咄咄逼人的样子倒能让棠棠冷静,可偏偏他软了脾气,棠棠越发生气。 她看着对面的男人,眉目精致,如一副画一般。 画师赋予画怎样的情感,那副画便是什么情感。 季宴淮就是他情感的画师。 她看不清他的模样,桐花村那个温顺可怜的阿宴是他? 那个高高在上,将人玩弄于股掌的太子是他? 还是那个温润,对她事事宠溺的季宴淮是他? 他时不时变化一种模样,让她心惊胆战。 “你为了我好,便不会不顾我的意愿将我带到东宫了。”她眼神淡漠。 一股怒火从心中冲撞而来,似要将他的理智 烧成灰烬。 原本懒懒搭在椅背上的手瞬间青筋暴起,他似乎什么都记不起,只想将人禁锢在自己身边。 “棠棠……” 他似在极力压制着什么,眼角通红。 与他相处了几月,棠棠反应过来,她闭了嘴,不再和他争执。 刚刚还浑身竖起尖刺的姑娘,此刻柔顺地站在营帐门口,她身后是如水般的月光。 莫名升起的躁动又奇迹般地被她乖巧的模样压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 起身渐渐走近她,将人拥在怀里。 不像以往只知一味地掠夺,他此刻只感受着她轻柔的呼吸,刚刚的剑拔弩张似乎被这个拥抱治愈。 “棠棠,我只是担心你。” 季宴淮轻声道。 帐外很安静,似有火星噼啪的声音。 棠棠的脸挨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声。 “我知道。” 她开了口,声音轻柔。 季宴淮将人拥得更紧了些。 “季宴淮,自那日到了这里,我一共替三百个人处理了伤口,其中有二十多个是重伤。” 她声音轻缓,像只羽毛,轻飘飘的,却让人忽略不了。 季宴淮抿了抿唇,没有搭话。 “在常义县,我听见那老大夫说,奉新县可能缺药缺大夫,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么?” 不过,她没有等他回答,“我想过来帮忙。” “我也是大夫,我能帮忙,我来不是给你添麻烦的,为什么你总是想将我送回去呢?。” “在遇到你之前,我既能徒步去四雁山采药,也能独身一人去县里和人交易,可你为什么要将我像一只鸟儿一样囚在你身边呢?你好像觉得我什么都不能做,时时刻刻需要人保护,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 草丛里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了虫鸣,尖锐刺耳。 季宴淮松开了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扶正,微微弯腰与她对视,“你要离开我了么?” 他眼尾微微翘起,在烛光下,有些鬼魅。 “我……” 她正要说话,就被季宴淮捂住了嘴巴。 他的手宽大,将她半张脸盖住,只留下一双眼睛。 薄薄的眼皮被突如其来的唇瓣触碰,留下一点温度。 她下意识地闭上闭眼睛。 “棠棠,不要离开我。” 季宴淮的声音有些轻,又带着一丝惧怕,像是要被风吹走。 棠棠叹口气。 “棠棠,你不是说你和殿下不认识么,怎么今日又要和他一起走了?”徐冀忍不住问道。 虽然他们认识还不到三日,或许是因为这个特定的情形,两人倒也熟悉了不少。 看着棠棠垂眸整理手中的东西,徐冀以为她是不想回答,便有些不好意思,“要是你不想说,就不用说了……” 棠棠抬头,“因为,他威胁我了。” …… 徐冀尴尬一笑。 “你不信?” 棠棠挑了挑眉。 徐冀摇了摇头,太子殿下仁德,怎么可能会强抢民女。 棠棠便朝外一指。 “看见没有,外面那两个冷面人还有那个冷面姑娘,都是来监视我的,以免我逃跑。” 徐冀看过去,对上六只冷冰冰的眼睛,忍不住抖了抖。 棠棠看着他的模样觉得好笑,“你这回总信了吧?” 徐冀仍摇了摇头。 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哼。” 棠棠看着他将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冷哼一声,看吧,就算她告诉别人,太子殿下强抢民女,人家也不信啊。 昨夜,她原本是想悄悄溜走的。 谁知季宴淮根本不给她机会,刚从他帐里回去,南营这边就多了一队士兵,还时不时从帐前走过。 昨夜又被他装模作样的可怜骗到了,才脑子一抽和他说了那些话。 如今一想,季宴淮是将她打晕掳回东宫的人,怎么可能被感化! 如今一想,只恨不得将自己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塞回肚子里去。 “棠棠,你是不是京中哪位大官的女儿啊?”徐冀瞧着她那双嫩白的手,突然开口。 看棠棠的手,便知道她是个娇娇,又能同太子殿下一同回京,定是身份不凡。 此次太医院的考试他虽有些把握,可若再有京中的官员举荐,便就是万无一失了。 棠棠对上他炙热的眼神,觉得莫名其妙,“不是。” “哦。” 宛若一盆凉水兜头而下。 离奉新县地动已过去了六日。 启程回京。 夜色还未完全褪去,晨光仍是熹微,连成一片的营帐此刻还有些模糊。 可在帐外,密密麻麻的人群静静站着,看着马车渐渐和不甚宽阔的道路融到一起。 “太子千岁千千岁。” “太子千岁千千岁” 人声如潮,瞬间将他们马车淹没。 马车前后跟着的士兵,心中蓦地升起一股豪气。 棠棠听见动静,悄悄瞥了一眼对面坐着的男人。 他微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似乎睡着了。 “看什么?”季宴淮突然出声。 棠棠撇了撇嘴,原来是装睡。 “怎么了,吃醋啊?”他声音里带着愉悦。 “我吃什么醋?”棠棠觉得莫名其妙。 “你也救了他们,他们此刻却只记得我。” 季宴淮逗她。 “我是帮他们处理了伤口,可也谈不上救,是徐大夫,张太医,还有一众士兵夜以继日地才救下了他们。” 棠棠说道,抬头看见季宴淮戏谑的目光,她又道,“可他们都是你带来的,身上的伤治好,你又给了他们生的希望,所以不论怎么算,他们的确最该感谢的是你。” 季宴淮看着她头头是道,突然想起她在南营时,为伤者包扎的模样,眼神坚定认真,虽满是血污,她却毫不在意,还温声安慰,偶尔伤者被她说的话逗笑,她也眉眼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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