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乐原君邀请柳竹秋见面,他病况已大好,在会客厅整装接待她,屏退余人只留权厚宰作陪。 柳竹秋知道权厚宰得手了,果听乐原君主动提起翁子壮伙同张钦制造冒功杀人案,她佯做惊诧道:“小生曾听人说起此案,但那告状者汪蓉被判处诬告,人们都以为所谓的冒功杀人是谣传。” 乐原君指着权厚宰说:“致远③当日就在那个互市,此事乃他亲眼所见,若需其他人证,小王亦可传召那些已回国的目击者来京。” 他恨透张钦,想借此案置其于死地,殊不知中了柳竹秋的借力打力之计。 她按住喜色替乐原君谋划:“打官司需要原告,殿下身份特殊,不宜亲涉其中,若信得过小生,小生愿代殿下去寻找此案的苦主,由他们出面告状,到时再让权兄和其他亲历者到堂作证。” 乐原君也是这个意思,还承诺明日就派人去应昌挖取死难者的遗骸,运来北京供有司勘验。 有他撑腰,权厚宰胆子也壮大了,还盼着朝廷早日审案,好借此扬名立万。 人证物证都有着落了,这状却难告。 本案性质严重,须在刑部首告,再经皇帝批准方可审理。 上书的途径被阉党把持,按常规步骤奏疏到不了庆德帝手里,只会白白打草惊蛇。 她和汪蓉非亲非故,不能替他出头,婷婷和汪家母子难经风浪,因此敲登闻鼓这条路也走不通。 柳竹秋寻思这回该找谁牵线搭桥,可巧太子召唤她去领官服,她便带着一点小心机去了。 衣冠制规定七品文官着青色圆领袍,胸前补子绣鸂鶒纹样和象征江山永固的“江崖海水纹”。 官服由官员个人置办,受财力影响同品阶的官,官服也有精美粗陋之分。 朱昀曦为柳竹秋订制官服,材质做工自然都是最好的,衣料使用进贡的苏州云锦,刺绣加了大量金银孔雀线,革带镶嵌名贵金玉,非常富丽奢华。 柳竹秋试穿很合身,半喜半忧地对朱昀曦说:“殿下,这官服太华丽了,穿着像个贪官。而且七品官穿成这样也过于招摇了。” 朱昀曦做这套官服只为哄她开心,没想让她正式穿出去,笑噱:“你还自称有大志向,这身行头就架不住了,那以后让你穿大红袍戴八梁冠,你岂不连路都走不动?” 本朝规定凡大祀、正旦、冬至等重大朝会时官员都须穿赤罗朝服,戴梁冠。冠上的竖梁依地位决定数量多寡,八梁冠是王公才能佩戴的。 他知道柳竹秋爱听这些话,看她露出欢眉笑眼,心里想的却是她册封贵妃时穿绯红大衫,披霞帔戴凤冠的形象。 那天吩咐陈维远替她做官服时,他授意他秘密打造一顶十二龙凤的凤冠。 陈维远提醒说这样的规格已超过了许太后的凤冠,他简单回复:“是为将来准备的。” 不能直接封柳竹秋为后,他便要给她超越皇后的待遇,让她尽享荣耀,做世间最尊贵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从没有一篇文像这篇这样让我越写越兴奋,爱死秋姐带我乘风破浪的感觉了。 ①靖难之役,又称靖难之变,是建文元年(1399年)到建文四年(1402年)明朝统治阶级内部因皇帝削藩引发的争夺帝位的战争。 ②缝穷,北方方言,意思是旧时指贫苦妇女以代人缝补衣服谋生。 ③致远:权厚宰的表字。
第一百一十一章 柳竹秋换回便服再去见太子,云杉领着侍从们告退,房门一关,朱昀曦马上使用情郎的亲密口吻责备她:“你这阵子只顾着陪那乐原君,都不理我了。” 柳竹秋赶忙上去拉他的手:“殿下明知臣女在办正事还错怪人家,臣女见不到殿下心里也难过得紧,恨不得分出个自己来找您。” 现在朱昀曦搂她的腰就像拿筷子般纯熟,他的大腿也成为她的专属座位,抱着她说话才舒坦。 “你的计策有进展了?” “嗯,乐原君已答应让权厚宰等人作证,还替我们去应昌寻找死者的遗骨。眼下就差一个关节没打通了。” 朱昀曦听说她找不到上书途径,凝神思考片刻,诚恳表示:“我去禀报父皇吧,就说汪蓉的家人找你伸冤,你再向我求助。” 他不顾忌讳主动担责,和柳丹案时的态度大不相同。 柳竹秋确信自己已在太子心里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不仅会尽全力保护她,还肯助她干事业。 她满意地结束试探,反对他这么做。 “陛下知道臣女是您的亲信,但看您对臣女言听计从也会介意的。这案子背景复杂,事涉军队、内官以及蒙汉两国邦交,连乐原君都不便出面,况乎殿下。您最好装作不知情,将来陛下问起您也只管推到臣女头上。” 朱昀曦方才爽快应承其实也含有考验成分,见柳竹秋处处为他着想,悉心爱护之意和大无畏的担当都符合他的期许。 他立即在她脸上使劲亲了一下作为奖励,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总不能又去敲登闻鼓吧,我的心疾若是再发作就是你害的。” 柳竹秋喜欢太子冲她撒娇,不止眼睛耳朵受用,心里也美得不行,放肆地用拇指刮摸他嫩白如玉的脸蛋,说:“臣女没资格替汪蓉告状,他的妻女柔弱,儿子年幼,也不能去敲鼓,这次得想个讨巧的法子。” 朱昀曦知道这是她擅长的,问她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柳竹秋那双灵动的黑眼珠咕噜瞄准他,小声道:“臣女打算去找张厂公。” 朱昀曦琢磨:“张选志是个老滑头,从不敢跟唐振奇作对,会帮你吗?” “他以前是在避让唐振奇,可自从上次汤敬之被灭口,唐振奇借机撺掇陛下削夺他的职权,两边就正式杠上了。臣女想去拉拢他,如果殿下肯助我一臂之力,事情再无不成的。” 朱昀曦助她等于自助,按她的意思写下一封手谕交给她。 柳竹秋下次去张府教书时有意向张体乾夸耀京里华林班的戏唱得好,恨不能每天听上一出。 张体乾见老师教他读书辛苦,正寻思孝敬,便缠着张选志求他叫华林班来家里唱一天戏,邀请柳竹秋观看。 张选志痛快应允,还想多请些宾客来陪衬。 柳竹秋对张体乾说:“我这些时日应酬太多,十分烦倦,你要请我看戏就单请我一个,人多我便不来了。” 张选志都依着她行事,七月十七这天在家搭起戏台,让华林班演出。 柳竹秋接过戏本,直接点了出《甘露之变》。 这出戏讲的是唐朝太和年间,奸宦仇士良把持朝政,文宗皇帝不堪屈辱,与李训、郑注密谋诛杀宦官。 他们先是谎称左金吾衙门后院的石榴树上降下了甘露,骗仇士良等人去观赏瑞兆,好趁机将其斩杀。 不料计谋败露,双方在皇宫内展开激战。李训、郑注等朝廷要员被宦官诛杀,死者愈千人,此后唐王朝直至灭亡都没能逃脱宦官的掌控。 张选志身为太监很不爱看这种骂宦官的戏,思筹温霄寒今天为何这般没分寸,放着那么多好戏不点,偏点这尴尬戏,看戏时还怡然自得地鼓掌叫好,倒像是存心让他难堪的架势。 他之前听特务说温霄寒偶尔会去唐振奇家拜访,疑心这小子投靠了死对头,奉命来这儿使绊子。 戏刚开场,脸上已有些挂不住。 柳竹秋好似浑然不觉,等到那仇士良上场,兴冲冲对张选志说:“这演仇士良的老生是这出戏的精华所在,还请公公仔细观看,错过诚为可惜。” 张选志硬着头皮答应,没想到瞧了几眼真被那伶人的表演吸引了。 只见他唱作俱佳,一招一式,一步一笑全是戏,将一个权倾朝野、凶残贪酷的奸宦演得活灵活现。 那神韵竟酷似他一位熟人。 老太监暗自猜度:“温霄寒心眼多,大概是故意骗我请他看戏,又故意点这出《甘露之变》。瞧这戏里仇士良的做派也不像在讽刺我,姑且耐心等他揭晓用意。” 戏演完了,他跟着高高兴兴拍手赞赏,柳竹秋问:“公公看那仇士良演得如何?” 张选志笑道:“先生的评价很贴切,精彩纷呈,堪称杰作。” 柳竹秋说:“晚生看别的戏班演过这出戏,都不及此人精彩,一直好奇他为何能将仇士良演得惟妙惟肖。” 张选志说:“不妨传他过来问问。” 命人将那演仇士良的伶人叫到席上,问他是如何揣摩这个角色的。 伶人谦恭道:“小人以前老演不好,后来听人说司礼监的唐公公做派很像仇士良,小人便去唐府做了一年家丁,日常偷偷观察他的举止神情,私底下认真模仿,慢慢就总结出心得了。” 这情形在张选志意料之中,仍令他惊诧变貌,咳嗽一声低声训斥:“这种话可不能到处说,否则仔细你的脑袋。” 柳竹秋淡定地叫退伶人,当着张选志自言自语:“此人方法虽笨拙,方向却找得很准。画要画得像,最好临摹实物,演戏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华林班本是苏韵当家,他改行后将班主的位置交给师兄周乙,就是那演仇士良的伶人。 当初苏韵受阉党宠爱,经常带领华林班为唐振奇等人唱戏,周乙就靠观察这些人演活了奸臣宦官。 柳竹秋与苏韵聊天时得知此情,日前出重金请周乙协助她激将张选志,从而有了方才那番言论。 张选志杜微慎防,在明了温霄寒动机前滴水不漏,峻色质问:“先生今天行事说话着实古怪,可是觉得咱家或体乾冒犯了你,是以设局捉弄?” 柳竹秋笑着辩解:“晚生怎敢对公公不敬,不过确实有几句心腹话想私下告知公公。” 张选志请她去就近的厅房,将下人们远远地支开再请她开口。 柳竹秋首先发问:“公公觉得唐振奇比那仇士良如何?” 张选志戒备道:“仇士良杀二王、一妃、四宰相,贪酷二十余年,颠倒太阿,荼毒生民。唐振奇侍奉今上也有二十多年,一直忠君爱国,勤理政务。二者良莠悬殊,分属异类,先生把他们放一起比较有些失当了。” 不及说完,柳竹秋严厉驳斥:“公公此话若出自真心也太昏愦胡涂了。唐振奇奸盗内帑,诬陷忠良,草菅人命,狠愈狼虎。招揽小人依附结党,使司礼之权凌驾于内阁之上。令衣冠着于狴犴,善类殒于刀俎。效仇士良已不远矣。” 张选志一时辩不出真假,含蓄劝阻:“先生对唐振奇不满,当着咱家泄愤也无妨,只是对外还须谨言慎行,以免引火烧身啊。” 柳竹秋正色道:“公公如此畏惧唐阉,他也未必会因您的退避放过您。” “先生这是何意?” “公公心如明镜,何必再问?恕晚生狂言冒犯,您年近古稀,或许能忍辱负重完此苟安,但可曾想过体乾的将来?您花这么多心血供他读书成材,所求的不外乎让他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假若他日后高中做官,朝廷依旧被唐阉辖制,他会是什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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