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交代:“丫头,师父的师父看不到,你到时候别被吓着了。” 花雕闻言,并不觉得惊吓,反而更多的是担忧:“看不见吗?那他不是很可怜,他吃饭怎么办,外出买东西看不见,别人少找他钱怎么办?” 慕卿噗嗤一声笑了,师父的眼睛是年少时与人比试时弄伤的。那个时候还未全盲,他倒也任性,索性弃了视觉,用听觉和触觉来感受这个世界,听声辩位,摸骨知形。 “没事,他是个高手,万人之上的高手。”听得慕卿一番解释,花雕心中更加景仰。 两人是划船去的,湖水里有着些许的冰碴子,一路颠颠簸簸,走得并不顺利,险些有几次翻了船。 弯弯绕绕,远远地就看见有座茅屋,还冒着几缕炊烟。 “师父,你能不能换个地儿住,徒儿来这里找你太不容易了,呜呜呜,有好几次都差点翻了船。”慕卿熟练地推门而入,直奔屋内正在推磨的古稀老人,一把抱住大腿,一番哭诉。 见老人不理他,慕卿便自顾自说道:“师父,我在耿安国大大小小的宅子,您看上了哪处,尽管跟我说,我给您搬过去。” 屋内的老人双目紧闭,一脚踹开他,哼哼了几声,不再理他。 唉,这个臭小子都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皮。 也许只有在他面前,慕卿才会卸下所有的防备,自登上来这座岛的那艘小船开始,他就换上了男装,卸下了所有的妆容。 剑眉横飞,白衣胜雪,身佩了柄长剑。花雕当时看得都惊呆了,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看自家师父男装的模样,除去这次,她也就在他们相遇的第二天见过一次。 无涯子继续摸索,推着石磨磨着豆子,奶黄色的豆浆和豆渣顺着磨子淌下去,一滴滴地汇集到桶里。 花雕本想去帮他推磨,却被桶里的物体吸引过去,觉得这一定又是什么好吃的,伸出小手去蘸了蘸,味道有些生涩,又吐了出来。 石墨悠悠地转着,无涯子嘀咕了句:“别叫我师父,我可没认你这个徒弟。” “可是师父……”慕卿表情有点受伤,没一会儿又恢复自如。 “我们喝过拜师酒了吗?行过拜师礼了吗?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既然如此,你就不是我徒弟,哼。” “那我们现在拜?师父请喝酒。”慕卿打开了随身带来的两个坛子,随手摸过灶台上的一个陶碗,斟了满满一碗,递给无涯子。 “你呀,就仗着酿得出几分模样的酒,就来威胁我当你师父,哼哼哼。”无涯子表情虽然是拒绝,可手却出其不意地去靠近那碗酒。 并不是接酒,而是手腕一翻,伸出两根遒劲的手指,向慕卿袭去,试图将慕卿的那碗酒打落在地,却被慕卿察觉。 酒盏离手,在空中翻转了一周,里面的酒尽数被洒了出去,慕卿打回无涯子伸过来的手,又神态自若地去接那空碗。 “师父别来无恙呀。”只是转眼间,那碗酒被悉数装进了慕卿手中的陶碗里,摇摇晃晃,却滴酒未漏,慕卿露出一大口白牙,痞笑道。 无涯子心生安慰,一年不见,看来臭小子并未疏于练武。 师徒二人一唱一和,花雕却觉得,眼前这样的慕卿有些陌生。虽然那熟悉的香味还在,那一贯宠溺温柔的语气还在,可那如瀑的长发不再绾成各种好看的模样,精致的妆容被悉数卸去,就连平时用衣绸遮挡住的喉结也凸显无疑,整个像换了个人似的,她还是习惯那个女装的“他”,螓首蛾眉,巧笑嫣然。 “这是你徒弟?”无涯子感受到屋内还有别人,脚步很轻,看来还是个小娃子。慕卿终于注意到了石磨边偷吃的花雕,下一秒她就像只小鸡仔般被拎到了无涯子面前。 “师父的师父好。”花雕学着慕卿的样子,倒了满满一碗酒,鞠了个躬,递给了无涯子,算是问候礼。 慕卿教过她,酒满茶浅。酒要倒满,方能彰显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豪气,茶要倒得七分满,还有三分留给人情。 “叫师公。”慕卿纠正。 “哦,师公好。”花雕又大大地鞠了个躬,毕恭毕敬地把酒盏往前递,却偷偷地去看无涯子的表情。师公看不见,他怎么知道酒盏在哪里,怎么喝酒,花雕小小的心里写满了大大的疑惑。 殊不知无涯子靠的是气味去辨认酒的方位。 “好好好,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臭小子的徒弟,啧啧啧,不错不错,以后等她学有所成,把你的酿酒手艺尽学了去,看你还能拿什么要挟我收你为徒?”无涯子淡然自若地接过花雕手中的酒,就好像看得见一样,尔后一饮而尽,罢了还意犹未尽地抹了抹胡子上沾的酒沫子。 “哼,那我不教她了。”慕卿一仰头,满脸傲娇道。 反正他的笨丫头也学不会,慕卿心里念叨着。 “哼,枉为师名。”无涯子听出了慕卿话里的玩笑,也不恼,继续跟他调侃着。 慕卿倒觉得无所谓,反正他的小丫头还小,人又好糊弄又容易满足,来日方长。 黄山岛四面临泊澜湖,与外隔绝,出行基本靠船,冬季水面渐渐冰封,三人基本没有再外出。 天气越来越冷,尽管毛裘和皮衣裹了一层又一层,不过这并不影响花雕开心。她有时会跟在无涯子身后,看无涯子拄着一根枯木,在地上敲敲打打,然后继续前行,偶尔会在他停住时,一路小跑上去:“师公,你是不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让我来做你的眼睛”。 “好、好……眼睛……”无涯子扶着花雕,步子稳健,喜笑颜开道。 偶尔会跟着慕卿一起去垂钓,有时也会看慕卿去练剑,而更多的时候,都是围着通红的火炉,睡得天昏地暗。 哪怕只是炖着湖里新杀的鱼,就着无涯子新做的豆腐,也能吃得津津有味。无涯子每天瞧着花雕吃了一碗还要一碗,啧啧道:“不错不错,不挑食,也不闹腾,好养活。” 转眼便是除夕。 外面的世界鞭炮喧嚣,烟火缤纷,黄山岛只有一片祥和宁静。 白天慕卿烹了茶,教花雕品着,细细听着窗外雪落的声音。晚上三个人围在一起,任碗里白气氤氲,吃着简单朴素的一餐。 “小丫头倒很能吃苦,这里不比外界,辛苦你们来陪我这个糟老头子过节了。” 花雕也不理他,只顾着和碗里热气腾腾的酸菜炖鱼作斗争,倒是慕卿客套了句:“师父哪里话。” 无涯子转身,从墙角的坛子里摸出一大锭银子,放到花雕碗边:“这是给你的压岁钱。” “这……” 这不太好吧,师父您住在这个空无人烟的岛上,也没有什么经济来源,这十两银子怕是能吃上小半年。花雕尚小,而且她根本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啊。 刚打算说出口的话被无涯子桌下暗踢的一脚怼了回去,慕卿吃瘪,好嘛好嘛,反正我养您就是了。 “第一次见到小丫头,咱们就别这么客气了嘛。” 花雕没见过银锭,好奇地把玩着:“好漂亮的石头呀!” 无涯子面朝慕卿,露出不满,慕卿读懂了,那意思是,看你怎么教的孩子,她连钱都不认识。 慕卿无辜得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真金白银太沉,平日里大的花销他都是用的银票,小的花销都用铜钱,小丫头不认识银锭也很正常嘛。再说了,两个人带着真金白银四处漂也很扎眼,这不明摆着跟别人暗示“我有钱,快来打劫我吧”。 “这是压岁钱。可以镇邪驱鬼,保你岁岁平安,免受妖魔鬼怪的侵扰。”无涯子并不怪花雕,见机便解释道。 只听懂了那一句“这是钱”的花雕,宝贝似地将银锭揣进了自己的口袋,她有一个小想法,暂时还不想告诉任何人。 日子过得很快,烹茶煮酒,赏雪摘菜,倒也逍遥快活,转眼泊澜湖的冰雪渐渐融去,又快到月半。 “师父,我先走一步,过几天还望您能帮我把小花送出黄山岛。” 花雕正抱着一颗从地里新揪的大白菜,迷茫地看着慕卿,这是又要去哪里? “小花乖,师父有事,先走几天,过几天师公会带着你来找我的哈。”慕卿嘱咐道,又摸了摸她的头。 看了看一无所知的花雕,无涯子一副顿悟的表情,轻轻问道:“你找到解决之法了吗?” “没有。”慕卿答得干脆,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是空山谷的东西,在那个锱铢必较、唯利是图的地方,又有多少人情可言,说命运弄人、出身不好是他的不幸,幸运的是,他早就离开了那里。 从前没有找到,以后花雕在身边,就更不便去寻找了,慕卿突然觉得,他和花雕两个人就这样过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无涯子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感受着竹筏上的那一抹嫣红撑杆远去,目光中别有意味。 外面的世界不比黄山岛,不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不能推心置腹地去依靠,连性别都得模糊掉。 傻徒弟,这又是何必,自己本来就是负重前行,又何必拖泥带水再捎上一个小姑娘呢? “磨精,师公看不见,他回去不会迷路吗?”花雕看无涯子伫立在码头,不禁疑惑道。 “不会,他会通过水流的方向感知岛屿的位置。” 花雕闭上眼,想学着无涯子的样子感受一番,却只听得耳边风声乱窜,不由得感慨:“师公太厉害了!”
第17章 酒尽桃花凉9 告别无涯子,在西梁望南山缅怀过小花娘亲,慕卿带着花雕正赶往醴泉山。 久经长途跋涉,二人风尘仆仆,此时花雕正捧着兜瓜子,端坐在马车内的软榻上,嗑得倒是不亦乐乎,一副“瓜子在手,天下我有,凡尘俗事,奈我如何”的模样。 慕卿顾自驾着车,好生无趣,便朝车内人伸手:“丫头,赏一把呗。” 车内人握着粉嫩的拳,将拳中物尽数添在大手内,发觉不够,又从裙上的瓜子堆里抓了一把,添了进去。 像是个讨要糖果得到满足的小孩,慕卿翘着二郎腿,一手赶着马车,另一只手嗑着瓜子,脚下洒了满地的瓜子壳。 刚下马车,花雕宝贝似地捧着一个荷包,满脸期待地递给慕卿。 “还你钱钱,谢谢师父。”花雕声音甜甜的,犹如春日里醴泉山上潺潺的溪水,干净得一尘不染。 荷包里装着的,是一文文的铜币,总共四十八枚,慕卿过去一年里也教她数数,这次是她自己数清楚的。 黄山岛除夕之夜,无涯子给了花雕十两白银,还怪慕卿没教花雕认钱。花雕把钱留着一直没花,现在她知道了,一两黄金可以换十两白银,一两白银可以换一千铜钱,一个铜钱就可以买两个馒头。师公给的钱可以买两万个馒头,无疑是一笔巨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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