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轻薄之罪,再是欺君之罪,这两者都可大可小,认真追究起来,任一一个都可赐死。种苏此际不抱什么其他奢想,倘若真这么死掉了,女子身份没有暴露,反倒不会牵连到家人。 只是听桑桑说起情谊二字,心中不由涌动起些其他情绪。 回顾起与李妄的相识相较,当真可说是一段奇缘,种苏生平从未与其他人短短时间内有这等奇异的来往。 那些时光并非都是虚假的。 哪怕李妄现在想杀了她,但种苏相信,李妄……或者说“燕回”与“贾真”之间的确是有情谊存在的。虽然这情谊不甚浓厚。 听闻“贾真”要离开,“燕回”的不舍是真的。 而同样地,种苏亦有不舍。只是为了保命,退居其后。那段时日的相处,都是满含真心的。结束掉贾真燕回的关系,也就意味着斩断这段情谊。 倘若事情未败露,悄无声息的结束掉也就罢了,却终究弄到了这个地步。 种苏这些时日以来过的并不轻松,连日来的担忧,不安,惶恐,思虑,还有此际莫名的委屈等等情绪,忽然这一刻都堆积在了一起,齐齐涌上心头。 她并不想这样,然而却变成了这样。 李妄并未说话,相当冷漠的注视着她。种苏触到他这般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睛。 种苏下一瞬反应过来,马上微微侧首,避开双眼。 李妄双眼微眯。 他生平从未被这般欺耍过。这人当真胆大妄为,先行轻薄之举,后又隐瞒身份,戏耍于他,简直罪大恶极。 一切都是假的。 李妄心中怒火冲天,这人罪不可赦,必杀了不可! 正要说话,种苏却红了眼睛。 李妄:…… 生于帝王家,李妄比其他人见过更多的生死,手握生杀大权,不知杀过多少人,那些人临死前或哀嚎求饶,或痛哭流涕,或呼天抢地,或木然流泪,或嘶哭咒骂……早见过各种情态,李妄从来冷眼旁观,心如止水,十分麻木。 然而种苏刚刚那一眼,那红红的眼眶,不知为何,却如同一只无形的手,于他心头抓了一把。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声音。 隔壁邻居路过,见种家院门紧闭,门口守着侍从,以为种家来了贵客,便问了两句,侍从低声应答,打发了邻居。 院中一片静谧。 “陛下,”谭德德轻声开口,“时间不早了,您看……” 今日他跟谭笑笑都跟了出来,回去太晚,恐惊动了他人。 李妄端坐在石凳上,神情晦暗不明,冷冷盯着种苏,种苏垂着眼,刚卸掉面具的面庞白的毫无血色,等候着属于她的生死审判。 也许只一会儿,也许很久很久。 李妄终于开口了。 “朕要看看,你还有何狡辩之言。明日滚进宫来。” 李妄走了,一如他来时的悄无声息。陆清纯出去查看一番,附近并无监视之人,想来知道没这个必要,种苏不可能连夜逃匿。 “公子,我们是不是帮倒忙了?”桑桑不安道。 她跟种家容损相连,既陪同种苏上京,便已做好生死与共的准备,死不可怕,怕的是罪名太大,牵连种家家人。 种苏摆摆手,转头问陆清纯:“你没事吧?” 陆清纯那一下也只是武人的本能反应,当下脸上也带着愧疚之色,说没事。 三人进屋,灯点上,照着种苏发白的面孔,她的背上已湿透,此刻坐下,方觉手脚发软。 虽说上京之前,已做过可能一死的准备,然而真正到了这一刻,才切实领略到死亡的可怕。 天下有几个人不怕死,真想死? “接下来怎么办?”桑桑打来热水,让种苏擦擦脸。 能怎么办? 如果对方是别的什么人,还有诸多办法可想,实在不行,还可以逃走一避祸端。然而这人是皇帝,从一开始,从决定冒名顶替上京的这件事起,他们所要面对的就是皇帝,是律法。一旦东窗事发,根本无处可逃。 “要么,用绝招?”桑桑道,“我去拿药。” “算了算了。”种苏阻止道,“现在不妥。” 所谓绝招,乃是鬼手先生研制的一颗生死丹,服用之后可进入假死状态。这是种父买来以防万一的。万一两年后不好辞官,种苏便服此药,人都死了,总不能不让人走了吧。 但这样做的后果便是,从此“种瑞”这个人便不复存在,将永远消失在这个世间。真正的种瑞势必要背井离乡,一生皆须藏头藏尾,隐姓埋名的生活。 是以不到最坏的情况,万不得已之时,不可用。 而眼下情况虽然糟糕,却也不能用——李妄刚知道“贾真”身份之事,对她的信誉产生怀疑,难说不会想到是不是假死。一旦起了疑心,要查检真身,便彻底完蛋。 “那,那怎么办?只能……等死了?” 种苏抚额,李妄乍然现身的威力还未散去,现在心头仍突突的跳。但她还活着。就跟上回朝堂相见一样,李妄并没有当场格杀。 只要没死,是否意味着也跟上回一样,还有转机? 种苏一面不敢太过妄想,一面又觉得该抱着希望而活……脑海中几种念头翻来覆去,命运的答案,唯有明天才能揭晓。 “去做点东西吃吧,好饿。”最后种苏说。 “我吃不下……公子你确定吃得下吗?”桑桑道。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种苏叹口气,“就算要死,也得吃饱上路,犯人还有顿断头饭呢。去吧,弄丰盛点。” 无论明天有没有转机,吃饱了方有精力应付,毕竟今夜将是个无眠之夜。 皇宫内。 李妄出宫之事向来做的隐秘,只要寥寥几人知晓,回宫亦没有惊动旁人,宫中侍从不多,灯火通明,伺候李妄沐浴更衣。 李妄洗过澡,晚膳也没吃,径直去了御书房。 所有人都看得出李妄今日面色不善,皆万般小心,生怕触了霉头。 幸而平安无事,夜深,李妄终于歇下。 今晚谭德德亲自值夜,守在门口。 月升高空,万籁俱寂,寝殿内点着盏夜灯,小太监轻手轻脚进去剪烛花,忽的听见里头床榻传来翻身响动,当即一动不敢动,那声音停下,似重新入眠,小太监呼出一口气,拍拍胸口。 孰料里头却蓦然一声低喝: “滚!” 小太监面如土色,忙不迭的跑出去。 谭笑笑睡了一觉,过来给谭德德送壶茶。两人离开门口,走到树下。 “陛下还没睡呐?”谭笑笑低声问。 谭德德啧了声。 “陛下今夜能睡着吗?”谭笑笑道。 谭德德啧啧了两声。 “师父,那贾……种大人明日会被……”他做了个抹脖子地手势。 谭德德睨他一眼:“怎地?” “实不相瞒,我还挺喜欢贾……种大人的,她待陛下可好了,我也跟着见识了不少。”谭笑笑轻声道,“既然陛下今日没杀他,是不是表示……” 谭德德哼笑了一声。 “师父的意思是?可陛下不也挺喜欢跟她玩的么?” 谭德德喝了口茶,道:“喜欢?有多喜欢?不过是个新鲜的玩意儿罢了,哪怕在意,能抵过欺君之罪?陛下可最讨厌欺瞒,虚假。” “那今日人赃俱获,为何不当场杀了?”谭笑笑疑惑道。 谭德德想了想,回答道:“毕竟在宫外,况且牵涉出宫和那……小巷之事,自然要谨慎些。想要治罪还不简单,待明日传问过后,要杀要剐,不过陛下一句话的事。” 谭笑笑面露失望:“我还以为陛下会网开一面——看陛下的样子,虽然生气,却貌似也没太生气,还不比从前杀某些大臣的时候……” 谭德德摇头道:“你呐,还是太年轻。” 李妄是个不好伺候的皇帝,喜怒无常,但同时又是个十分沉得住气的人,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却也能耐心等候,静心蛰伏,直到最佳时机,给予致命一击或者意料不到的的一击。 反正那种瑞也跑不了,多让他活一日又如何。 谭笑笑想了想,忽然冒出个大胆的念头:“我总觉得陛下跟那贾……种大人一起时是不一样的,也许这事的结果也说不准不一样……师父,要不咱打个赌?” 啪。 “凭你也敢跟我赌?!你跟了陛下几年?我跟了陛下几年?!不自量力的东西。” 谭笑笑捂着脑袋,不敢说话了。 师徒二人正嘀咕时,一小太监急匆匆跑来。 “总管,陛下叫水呐。” 谭德德道:“还没睡?叫水你送进去啊。” 小太监苦着脸:“我好怕。” 谭德德斥道:“没用的东西!”转而对谭笑笑道:“你去。” 谭笑笑:“今夜明明师父值夜,为何师父自己不去?!” 啪。 谭笑笑脑袋上又挨了一下。 “叫你去便去!” 谭笑笑只好捂着头,哭丧着去了。 明日究竟如何,且待明日分晓。
第36章 堂堂男子 翌日,种苏滚进宫去。 这日老天也很应景,天空乌云密布,阴霾重重,平添一份沉重。 上午乃朝臣臣会之时,种苏自不敢去打扰,却也不好待在端文院等人来传,想了想,便向掌院请告。 掌院瞪大眼睛:“景明呐,你又怎地了?” 种苏说不出来。 掌院摇摇头,种苏自一开始便不被陛下待见,其中内情无从得知,官场中人俱懂得什么该打听什么不该打听,只要不触及自身利益,少问少管为妙,便挥挥手,示意去吧。 种苏再一次来到长鸾殿,不由叹了口气,步履沉重,仍是那老地方走过去,熟门熟路,规规矩矩站好。 长鸾殿内外的侍从宫女们瞄她一眼,便各做各事,不再关注,已然习惯了。 种苏低眉垂眸的站着,鸟雀从天空飞过,时间慢慢流逝,天色愈发黯淡,风吹过,更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咚咚咚。 鼓声响,退朝了。 片刻后,脚步声响起。 李妄身着朝服,下了早朝,身后跟着几人,转过回廊,往长鸾殿而来,风吹起黑色的袍角,他面无表情的走过,看都未看种苏一眼,径直进了殿内。 “咦,景明?你这又是怎地了?” 种苏抬头,看见李和好奇的双眼。 “你又犯了何事?”李和问道。 种苏摆摆手,说起来,这虽是欺君之罪,却也是天子私事,只要李妄未公开审讯,主动说出,种苏是万万不能随便告知他人的,唯有守口如瓶。 “还是那事?”李和自然想不到其他,一介小小九品官,能犯什么需皇帝亲自处置的大错,想来想去,唯有那事,李和摇摇头,“不都完事了吗?怎地又来一遍,皇兄这是发什么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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