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慢条斯理的品完了整杯茶,慢慢放下茶杯,这才淡淡开口道:“不若先说说你跟伍家的纠葛罢?” 元宝儿说着,转了过去,目不转睛地盯着谢执地背影,一字一句道:“谢执,你为何背叛伍家?” 元宝儿一字一句沉着小脸质问着。 想起那夜在雪地里,看到他跟那姓卫的熟稔交谈的模样,元宝儿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即便是到了此时此刻,他依然觉得极不真实。 虽跟谢执交情不深,又或许是当年在难民堆里有过一锅之争的缘故,便天然觉得在这那偌大的,富贵的府邸,他们其实才更像是一类人。 他从未曾想过有人会背叛,何况背叛的还是大公子那样至纯至善之人。 “伍家是些什么样的人,伍家究竟有没有造反,有没有贪污受贿,旁人不知,跟在大公子身边一年多的你不会不知!呵,说起来,你不也是当年在城门下,奄奄一息时被伍老爷救济回来数万难民中的一个的么,当年你喝过的每一口水,每一口粥,你头顶上遮挡的每一丝毒辣的太阳,每一滴冰冷的雨水,都是伍家给你的,都是伍家赐予你的,伍家对你不薄,我原以为你跟我一样,是为了报恩才投奔大公子门下,才踏入伍家的大门的,不想,你竟如此狼子野心,你竟恩将仇报,勾结姓卫的那等毒辣恶霸污蔑如此忠良之士,谢执,你不怕遭天谴么,你不怕辱没了你谢氏门楣,不怕百年后踏入阴曹地府,无颜得以面对你的列祖列宗么?” 元宝儿字字珠玑的质问和嘲讽着。 见谢执用力的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握着佩剑的手指骨发白,却一直隐忍不发,元宝儿扯了扯嘴,又继续道:“还是,你的列祖列宗跟你一样,你们都是污蔑忠良,残害百姓的奸佞之徒,你的列祖列宗,你们谢家都是跟你一模一样的一丘之貉!” 元宝儿赫然提高了强调极尽嘲讽着。 不想,他话刚一落,便听到哗啦一声,继而一抹犀利刺耳的声音骤然一响。 元宝儿只感觉眼前一道白光一闪,思绪一阵恍惚,待缓过身来后,便见自己的脖颈处抵着一把利剑,而原本还背对着他隐忍不发的谢执不知何时早已转过了身来,已拔出了手中的剑,正目光阴狠,双眼发寒,一动不动死死盯着他。 他面目狰狞,浑身一股嗜血的戾气,骤然迸发。 元宝儿只觉得脖颈间微凉。 浑身一股寒气逼人。 剑若深入半寸,他定血溅当场,被一剑封喉了。 这样的经历,他并不陌生。 他曾被卫狄用剑这样抵着咽喉过,也曾目睹伍天覃在他眼前,将马富贵那恶魔一剑封喉。 他元宝儿素来怕死,也从来信奉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样的生活姿态,若是换作从前,他才懒得参合别人的事儿,若是遇到危险,他定是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怪。 可是,真是奇怪啊。 如今被人用剑抵着咽喉,他竟没有半分畏惧之色。 他只缓缓抬起眼,毫不躲闪的与谢执四目相对着。 对方眼里,恨意翻腾。 而他的眼里却平静如水。 “客官,您的饭菜来了。” “啊——” 话说正两两对峙间,这时,外头小二敲门踏了进来,撞见屋子里这险恶气氛,瞬间吓破了胆,只连连尖叫着。 谢执被人打断,似终于缓过了神来,看了元宝儿一眼,似怔了片刻,很快将抵在他脖颈间的剑收了回去,嗖地一下,转过了身去,回到了方才的窗子边。 双手用力的撑在窗前。 砰地一下,剑从手中滑落。 “送进来罢。” “别怕,咱俩闹着玩的。” 元宝儿也很快缓过了神来,笑着同小二说话逗趣着。 小二一脸警惕,似不敢进来,不过见元宝儿如此神色,只蹑手蹑脚进来,然后将托盘朝着桌子上一搁,便脚底抹油嗖地一下逃也似的蹿走了。 元宝儿上前将门合上,顿了顿,又重新回到了桌子前,将饭菜摆好了,若无其事的招呼着谢执,道:“过来用饭罢。” 顿了顿,又道:“小爷一日一夜没吃东西了,肚子都饿扁了。” 元宝儿说着,便自顾自地飞快扒拉着饭菜起来。 “伍家是我谢执不共戴天的仇人。” 正当元宝儿扒拉了满腮帮子饭菜,还来不及下咽时,这时,忽见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执缓缓开了口,淡淡说着。 元宝儿听了一怔,立马将嘴里的饭菜死命咽了下去,愣愣的看着谢执。 原来四年前,伍秉之在安阳任职太守一职时,以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勾结朝廷重臣,结党营私等诸多罪行将时任安阳县县令谢重英押入大牢,严刑逼供,最终谢重英惨死牢中,伍秉之彼时给出的原因是服毒自尽,畏罪自杀。 时隔半月,又以谢重英的假供状将安阳织造的邵薛礼邵大人一举关押,并一举动摇了盘踞安阳多年的赵家势力,最终在他兄长伍敏之的操控下,将邵薛礼等人押送京城受审,然而不想不过才过了一夜后,邵薛礼又惨死刑部大牢,死因仍然是服毒自尽,畏罪自杀。 也正是因这桩案子,原本该高升调回京城任职的伍秉之最终调来了元陵城,上升的步调延缓了三年整。 “谢重英入仕十余载,兢兢业业,为百姓爱戴,他冤死前,一生清廉,家中除了半屋子略微值钱的书帛之外,无一金贵之物,这样的人如何会去贪污受贿,如何会去搜刮民脂民膏,又如何会勾结重臣结党营私的?呵,世人皆知他伍秉之爱民如子,乃青天老爷显世,可谁人又知,他伍秉之为了功名利禄,为了官运亨通,是如何草菅人命,潦草断案的,谁人又知他伍秉之乃贵妃一党,谢家,邵家都乃赵家门生,他不过是为了斗法,不过是为了与太子一党争斗,不过想要削弱太子的势力想拖太子一党下水罢了。” “这样党同伐异,诛除异己的虚伪清官好官,真的是你们心目中的好官清官么?” “这样草菅人命,官官相护的‘青天老爷’难道不该人人得以诛之么?” “他们跟赵家,跟东宫又有何区别,不过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剥削者罢了,至少太子是正统,与其他日两党相斗,害百姓生灵涂炭,倒不如将一切罪孽恶果扼杀在萌芽之中。” 谢执撑在窗子前,伏身盯着窗下络绎不绝,叫卖不绝的百姓,贩夫走卒,一字一句咬牙说着。 几乎每一个字,都是从齿缝间研磨出来的。 元宝儿听着听着,只觉得听了一段离奇又冗长的说书似的,听着听着,他渐渐的停止了嘴里的咀嚼,只抬起脸定定的端详着不远处的那道背影。 屋外的强光照射进来,打在那道身影上。 忽明忽暗的光圈将他围绕着。 明明身姿笔挺,可落入元宝儿眼里,却莫名有种佝偻的错觉。 “那……那最后……最后谢家的其他人呢?” 元宝儿抿着小嘴,喃喃问着。 “呵,谢重英死后,他妻子上吊殉情,老爹一气之下闭眼断气,整个谢家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哦,对了,还剩一个独子在奶娘的照顾下,在这世间苟延残喘,最后,奶娘也惨死在了一场一场的逃难和瘟疫中。” 谢执缓缓说着。 说到这里,情绪已渐渐的平稳,恢复了往日的冷漠和疏离。 说完,他慢慢支起了身子,将垂落到地上的剑一把捡起,而后插入剑鞘中,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元宝儿道:“他如今的使命已达成了,日后世间再无谢执此人。” 说着,谢执最后看了元宝儿一眼,握着剑,直接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元宝儿见他要走,立马嗖地一下跳起了身道:“谢执,难道你从未曾想过,或许谢重英当年当真贪污受贿,结党营私过呢?哪怕有这么一丝可能的后果,你有想过不曾?” 元宝儿咬着牙朝着谢执的背影喊着。 走到门口的谢执步子嗖地一停。 “谢重英,邵薛礼不过是那本名册中一百四十余个名单中的两个名讳而已,难道你真的就从未曾想过他们究竟是被老爷屈打成招,活活害死的,还是被某些人给谋害灭口的?难道你从未曾想过,两百多万两贪污银两,是他区区一个伍秉之凭借一己之力能够轻而易举的搜刮得了的?还是,难道你从未曾想过,你的仇恨究竟是自然滋生的,还是某些人在某些时刻,特意怂恿,激发的?” “谢执,我跟你打个赌如何?”
第194章 “谢兄,你不是要下江南了么?怎么还有空到这儿来?” 话说刑部大牢如今由赵家接手看管了。 里里外外看守得极为森严,连只蚊子怕也飞不出来。 如今看守在大牢外的乃赵家亲信吴勇。 因谢执替赵家提审过伍家人,当初伍家人也是由谢执亲自领队护送到刑部的,故而吴勇对其还算客气。 谢执用余光扫了眼身后之人,随即冲着吴勇淡淡道:“临走前,给伍天瑜送碗断头饭。” 顿了顿,谢执只抿着嘴道:“就当全了这一年多来的主仆之情。” 谢执说着,看着吴勇道:“还请吴兄通融一二。” 吴勇闻言,顺着他的目光扫向谢执身后之人,只见身后随从小童手里提着个食盒,他目光扫去时,那小童倒是颇为机灵,立马将食盒打开,赫然只见里头摆放了几道荤腥饭菜和一壶酒,并无其他。 不过,吴勇依然忍不住皱了皱眉道:“谢兄,这个不好办罢,昨儿个公子才亲自下了令,在行刑之前不许任何人探视,你是知道的,伍家从前何其张狂,连太子和皇后娘娘都敢不放在眼里,如今那伍贵妃还安然无恙的在宫里待着呢,若出了什么岔子,我项上这颗脑袋可保不住了。” 吴勇一脸为难的说着。 谢执见他左顾言他,顿时将嘴一抿,不多时,从怀中摸出一块腰牌,直接朝着吴勇脸面一扔道:“那这个呢?” 说着,脸一板,道:“若这个还行不通的那话,那我亲自将公子请来!” 说完,谢执毫不犹豫地转身。 吴勇看到手中匆匆接稳的赵公子的腰牌,又看了看立马怒气而去的谢执,一时又急又慌,左右摇摆间,最终,将牙一咬道:“谢兄,哎,谢兄,怎么说着说着当起真来了,我也就是个看门的,有自己的职责,不过谁不知谢兄您可是公子跟前的大红人,此番下江南指不定又要去办什么大案了,我哪敢劳您来回折腾,这不是折煞我了么?” 吴勇连连追拦着,将谢执追了回来,片刻后,立马将那枚腰牌亲自归还给了谢执,道:“您进去吧,不过,不过您别耽搁太久,别让弟弟难做。” 吴勇一脸为难说着。 谢执闻言,朝着吴勇点了点头,道:“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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