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伍天覃抬手掏了掏耳朵,将茶接了过来,却没有吃,只拿在手里把玩着,嘴上漫不经心道:“刚打老太太院里过来,被叨唠了一耳朵,寻思着来您这儿躲躲清闲,结果,耳子都起了茧子来,一个比一个唠叨得厉害。” 说着,伍天覃眉眼一垂,只盯着茶碗里再次飘起来的茶渣末看了片刻,随后漫不经心的用茶盖刮了刮,淡淡道:“儿子就是个万人嫌罢,在这宅子里都憋了小半个月了,都淡出了个鸟味来了。” 伍天覃一贯张扬肆意,这会儿却语气不明,约莫有些提不上兴致来。 俞氏见状,心里顿时微微放软。 也是,自打闯下那桩祸事后,上至老太太,下到院子里的嬷嬷奶娘,哪个见了不是围着唠叨提醒,就是温声劝阻,从京城到元陵城,都三四个月了,难得他没听累,她们都唠叨累了。 她知道儿子最不喜叨唠的。 正欲心软,宽慰两句,便见伍天覃将茶碗送到了嘴边,轻轻吹了口,啜了一口茶,然后漫不经心,毫不在意道:“不就是弄残了那刘三一条狗腿么,不还给他留下了一条么,尽唠叨个没完了。” 说这话时,伍二爷眉眼轻轻一挑,语气那叫一个轻松得紧,话里话外的意思,就跟捏死了一只蚂蚁似的,而不是弄残了人家一条腿,并且还是尚书大人家嫡子的腿! 俞氏闻言,心头猛地一跳,只恨不得要立马去捂紧了他的嘴,却见这时伍天覃将茶碗朝着小几上一搁,眉眼朝着底下跪着的那一大群仆人身上一扫。 折扇嗖地一收。 伍天覃将折扇朝着小几上敲了两下,冷不丁开口道:“正好院里缺了两个使唤的,你们都给爷抬起脸来。” 伍天覃冲着底下人吩咐着。 他的声音慵懒温润,实则是好听的,像是上好的羊脂玉相互撞击发出的清冽之音,但是语气却懒洋洋地,带着些许吊儿郎当的味道,只觉得醇厚又低哑,懒散又低沉。 然而于慵懒间却又透着一股尊贵之意,竟气势十足,带着些许威慑之意,令人下意思的只能听从,无法违背。 随随便便便废了旁人一条腿。 这些对话悉数传入了众人的耳朵里。 只听得所有人颤颤巍巍,如履薄冰。 众人心如捣蒜,战战兢兢的抬起了头。 赫然只见上首坐着一位端庄贤淑的美妇,妇人约莫三十上下,通身富贵威严,而妇人旁边歪坐着一名男子,瞧着约莫二十上下,十足年轻,二者看上去更像是姐弟二人,却不想,竟是母子。 只见那男子穿着一身玉色华服,上绣着同色凤凰展翅的花样子,凤凰,乃女子成婚时婚服上的祥瑞图案,十足华贵和女气,然而此刻却被绣在了男子华服身上,竟不见半分娘气,只觉得奢华华丽至极。 又见对方长发高高竖起,头顶戴了一枚通体发透的玉冠,生了一双剑眉星目,眼尾微微轻佻,风流富贵至极。 众人见状,半数人慌了魂魄。 半数人是目瞪口呆。 就连宝儿也双眼恍惚了片刻。 他跪在最后头的边角位置,远远的瞅不太清,双眼也压根不敢太多放肆,只含含糊糊的瞅见两张天人似的脸,似做画里的神仙似的,同样都是人,却从未瞅见过这样的面目的。 又觉得周遭所有人全都紧张慌乱了起来。 他的心思都在疼痛不堪的手指上,不过匆匆扫了一眼,很快便低下了头。 伍天覃摇着扇子,目光朝着底下环视一圈,半晌,兴致越发的败坏,越发提不起精神来,只淡淡道:“全是俗物,竟没张人脸,没个人样的。” 说着,百无聊奈的收起了扇子,一副要坐不下去了的架势。 俞氏见状嘴角一抽,晓得儿子重相貌,爱美色,不过,儿子还没成婚,后院太过糟乱可不好,这样一想,目光一扫,指着鸳鸯旁边那个相貌干净,看着稳重老实的问道:“你几岁了,是打哪儿来府里的?翠翠?行,你便跟着去二少爷院子里伺候罢,好好当差,精心伺候着,日后少不了你的好。” 俞氏细细嘱咐了一番。 不想,这时,伍天覃掀开衣袍缓缓起了身了,朝着翠翠脸上瞥了一眼,皱了皱眉,略有些嫌弃,视线朝着她旁边再一看,随手便指着她旁边的鸳鸯道:“就她罢,看着稍微像个人样。” 俞氏闻言一愣。 鸳鸯闻言瞬间大喜,只觉得天下掉了块馅饼还直接砸在了她的脑门上似的,还不待俞氏发话,立马朝着伍天覃磕头道:“奴婢谢过二爷,谢过太太,奴婢定会好生伺候二爷的。” 说着,忙不迭抱着包袱起了身,一溜烟跟在了伍天覃身侧。 俞氏见状略有些不满,不过见伍天覃才坐了这么会儿便要起身告辞,初来元陵城,不想惹得儿子不痛快,只堪堪将反口的话咽下了,她也随着起了身,吩咐银红将这些仆人打发下去安置着,自己欲亲自送伍天覃出门,顺道同儿子多说两句话。 临门时忽而想起了一茬,道:“对了,你大哥呢,他院里还缺了个跑腿的小厮。” 提起了这一茬,忽然想道:“听说那日他同老爷一道去城外施粥时还搭救了个人。” 伍天覃闻言看了俞氏一眼。 这时,守在门口的银川闻言立马回道:“太太,听阿德说,那个被少爷救下的小儿已被孙管事领回了府,就在前头呢。” “哦,竟来了府里,是哪个?” 俞氏好奇的发问着。 银川便赶忙招呼前头众人停下,扯着嗓子问起三日前在城门口被公子救下的小童是哪个? 队伍缓缓停了下来,候在院子里守着的阿德闻言,立马上前哈腰禀告道:“禀告太太,禀二爷,是那个最小的,孙管事见那小儿可怜,又见是被大少爷赏的命,便将他捡进了府。” 说着,阿德给扫在队伍末尾的那个最矮小瘦弱的身影频频使眼色,却见他浑浑噩噩的没有任何反应,阿德便立马匆匆转身将人扯了一把。 不想,这一扯,只见人一歪,竟砰的一下,毫无征兆的直直朝着地上歪倒而去。 院子里所有人全都大惊失色,青天白日里,还以为直接断了气了。 阿德立马蹲下朝着那小儿脖颈上探了探,见人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亦是有些后怕,片刻后忙道:“不打紧,就是昏倒了。” 银红生怕惊扰了主子,连连吩咐阿德将人带下去。 正好此时,伍天覃缓缓下了台阶,正好走到了那小儿身边,他朝着脚边那道羸弱得不成人样的背影上扫了一眼,片刻后,抬起脚,将趴在地上的那张小脸用脚尖勾起略探了探。 只见入目的是一张蜡黄蜡黄的小脸,已瘦得不成人形了,不过眉眼间依稀可探,稍稍像模像样。 伍天覃摇着扇子将人看了片刻,随即脚尖直接收了回来。 那张小脸砰地一下,复又重新跌进了坚硬的玉石地板上。 因跌落撞击,发出清脆一声:“砰!” 伍天覃摇着扇子直接从这个身子上横着跨了过去。
第10章 话说元宝儿醒来时已到了夜里,肚子咕噜咕噜叫唤个不停,浑身酸痛无力,他下意识的轻啧了一声,嘴里含含糊糊的喊了声“阿娘”,却无人回应。 宝儿嗖地一下睁开了眼,却见自己躺在了一处陌生的地方,屋子里点了一盏油灯,微薄的晕光将简陋的屋子照亮一角,依稀可见自己躺在了一处大炕上,炕上摆了几个枕头,上头铺了几床被子,被子凌乱不堪,上头还堆放了不少衣裳裹脚布之类的杂物,整个炕上还维持着早起刚刚起床掀被下床后的架势。 屋子里陈设十分简陋,一张四方矮桌,墙角一个高脚大柜,便再无其他,细细嗅之,屋里好似略有些熏臭味。 这味道无比熟悉,臭脚丫子味,熏得脑瓜子疼。 “哎,你……你可总算是醒了。” 正当宝儿四处打探之际,只听到嘎吱一声,宝儿扭头,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子正端着碗筷蹑手蹑脚的推门而入。 男子细长高挑,面色蜡黄,因太过清瘦,身躯略有些弯曲,像是有些驼背似的,点头哈腰的,一副老实巴交相貌。 宝儿记性还不错,一眼便认出来了,是与他们一道上马车被卖入这太守府的,下午去拜见当家主母时,就跪在他的身侧,浑身抖成了个筛子的那个。 “都昏睡了一晚上了,定是饿坏了罢,厨房给你留了吃的,俺寻思着你也该醒了,替你热了一下,赶紧趁热吃了罢。” “这太守府的伙食可真好,当下人的都能吃上肉,俺都不记得肉是个什么味了,就连在闹灾前也是不常食过肉的。” 说着,那人立马将手里的碗朝着宝儿递了过来。 一口大海碗,里头是一大碗白米饭混着软糯熟透了的橘黄色红薯块,上头浇了满满一大勺猪肉炖粉条,再上头盖着一片巴掌大小的肥肉片。 白米饭? 猪肉炖粉条? 肉? 宝儿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俨然已快饿过了头,脑子一团浆糊,不甚清明。 “怎么,看傻眼了罢,快吃啊!” 那人见他一动不动的傻看着,又预备将碗筷朝他跟前再递近几分,然而,还没来得及递,眼前的碗筷嗖地一下差点儿被一把掀翻了,那人吓了一大跳,再一抬眼,碗筷早已经稳稳当当的落到了炕上那小孩儿手中,那小孩儿早已抱着碗筷狼吞虎咽了起来。 然而他吃得太快太急了,才一口咽下去,他就被呛到了,又一口全吐了出来,全部吐进了碗里,只掐着嗓子一顿乱咳了起来。 那人一怔,脸上一急,似想帮忙,却又无从下手,最终赶忙从桌上倒了杯茶来,却见那小孩儿也不胆怯,毫不客气地将脖子一伸,嘴一张,就直接就着他的茶碗咕噜咕噜大口大口灌了起来。 一边喝水一边飞快拍打着胸口。 眼瞅着嗓子眼才刚被疏通,还来不及喘气,又立马飞快搅动着筷子继续狼吞虎咽了起来,显然是饿坏了。 一直到一口气直扒了半碗饭后,那小孩儿这才头又一伸,下巴朝着那人手上一点,那人又愣了一下,犹豫着再次将杯子送到了宝儿嘴边。 果不其然是要喝水的意思。 宝儿毫不客气,一口气直接就着他的手将剩下半碗茶直接灌完了,又连扒了一口饭,一直到碗要见底了,这才长长的打了个舒服的饱嗝。 真是舒坦。 快一年了,快一年没有吃过肉,没有吃过这样香喷喷的大米饭了。 也是在这一瞬间,宝儿瞬间心思清明了过来。 这或许便是阿爹阿娘要将他给发卖了的缘故罢。 宝儿一边沉默的嚼着嘴里的饭渣,一边想着。 他此时小嘴油光发亮着,小肚子已被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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