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软榻上设了案桌小几,小几左边端坐了一位端庄美丽的妇人,宝儿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见过那样气派漂亮的妇人,只觉得穿金戴银的,就跟话本子描绘的王母娘娘似的,又好看又富贵,冷不丁一眼没看太清,只眼瞅着约莫二十几岁三十岁的样子,旁边还杵着一位妈妈并三两个丫鬟。 宝儿匆匆低头跪了下去,学着众人的模样,将两手趴在耳侧,将额头贴在了地毯上。 跪在他内侧的一名男孩儿手臂正在轻颤着。 宝儿倒不至于发抖打颤,不过到底年纪小,心里也被眼前这富贵迷了眼,只一下一下打着鼓。 “都到齐了么?” 不多时,只听到一道庄严温和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俞氏刚刚小憩才起,面上还略有些惺忪倦怠,人略有些慵懒,看上去比往日里要温和几分。 一边说着一边抬眼绕视一圈,淡淡发问道。 “禀太太,人都到齐了,庄子铺子各处一共送来八人,都是伍家在元陵城家养的家生子,其中丫头小子各四人,孙管家还从城外挑了十一人,丫头六个,小子五个,不过刚刚进屋前,有一小丫头昏厥了过去,此处现今共有十八人。” 银红一边说着,一边将名册和身契恭恭敬敬的递到了俞氏手中。 俞氏端起茶碗正欲润喉,闻言,扫了银红一眼,道:“昏了?可有大碍?” 银红忙道:“应无大碍,许是胆小,被府里陌生的环境给吓着了,又许是饿过头了,这才昏了过去。” 俞氏嗯了一声,目光一扫,越过前头几个家生的,视线一一落到了后头那些单薄瘦弱的身影上,不由喃喃道:“好生安置着,可怜见的,这吃人的世道啊。” 老爷上任后便一头扎进了难民堆里,日日前仆后继,为民谋利,她在深宅后院,帮衬不了许多,唯一能做的,便是帮着老爷在后头安家置业,打点好内宅呢。 前两日听老爷念叨了几句难民们日日惨死的可怜悲惨境遇,他们此番刚刚搬来元陵城,府里正好缺了不少人手,便主动提及这一波仆人便从难民堆里挑选,虽算不得多大的帮忙,到底能帮一个是一个啊。 老爷闻言,欣然同意。 见老爷重视,俞氏这才特意将这些人唤了来,瞅上两眼。 话一落,一旁的宋妈妈忽而道:“皆是刚入府,都还没来得及调,教规矩的,连身衣裳都没来得及浆洗更换就来了这,太太瞅上两眼便罢了,回头让杨妈妈教了规矩太太再行问话也不迟。“ 俞氏却摆了摆手道:“不打紧。” 说着,吃了口茶,将茗碗往小几上一搁,将那些名册和卖身契拿起一一翻看道:“鸳鸯?鹦哥?这两名字倒是讨喜。” 一旁的银红立马道:“这二人皆是府里的家生子,鸳鸯是老夫人院里看守妈妈陈妈妈的侄女儿,爹娘皆在西街的麻油铺子里帮衬着,他爹是麻油铺子的二掌柜,鹦哥则是厨房里头薛大娘的女儿。” “ 银红对所有人如数家珍,一一详述着。 “哦?那都是府里的老人了。”俞氏说着,扫了人群一眼,道:“抬起头来让我瞅瞅。” 鸳鸯和鹦哥二人立马缓缓支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抬起了脸朝着俞氏方向看了去。 一个略微丰盈,一个十足清瘦,一个银盘脸面带张扬,一个巴掌大小小脸眼里却仿佛有着一丝不甘屈人之下的野心。 俞氏盯着瞅了片刻,道:“嗯,都是些个出挑的好颜色,他们父母倒是个有福的,生了这样伶俐的好女儿,送到府里倒是可惜了,回头别白白埋没了。” 俞氏淡淡笑着打趣着。 鸳鸯闻言只壮着胆子回话道:“太太,是咱们家有福才是,奴婢的娘说她和奴婢的爹投身在了伍家的门楣下,是吃了伍家喝了伍家的这才能顺顺当当的将奴婢养大了,奴婢的爹说吃水不忘挖井人,这便将奴婢送来了府里来伺候主子,哪里会可惜,分明是奴婢的福分才是。” 鸳鸯的婶婶在老夫人院子里守院,伍家人不在的这些年,她时时来伍家老宅玩耍,自问对此处比旁人多了些熟悉和优越感,胆子不免大了几分,只一脸机灵的说着。 “瞧瞧,这小嘴伶俐的。” 俞氏闻言赞了她几句,复又在二人脸上打量了片刻,想了想,便道:“既你婶婶在老夫人院里,刚好老夫人院里缺了人,你便也去那里当差罢。” 说着,视线一扫,落到了一旁的鹦哥脸上,道:“厨房近来最是忙活,你且先去你娘跟前当几日差,待忙完了这些时日再作安排罢。” 俞氏这话一出,鸳鸯和鹦哥二人都纷纷一愣。 听爹娘说,府中的下人安置一般由管事的妈妈安置,太太管束整个宅院,这样细小的事物几乎鲜少亲自过问安排,不想,今日竟亲自安排了她俩。 鸳鸯听说此番两位公子爷也跟着回了元陵老家,公子院子最是缺人了,还以为会将她安置在公子爷的院子里,不想—— 老夫人院子并不差,算是所有人可遇而不可求之处,不过,不是鸳鸯心中的头一份罢了。 至于鹦哥,她更是没有料到太太竟会将她安置到了整个府邸最无人愿去的地方。 两人短暂的怔愣了片刻,心中一时交换了好几个心思,半晌,纷纷恭恭敬敬的磕头称是。 俞氏点了点头,又举了名单一目十行的翻阅着,随即将名册一合,交到了一旁的银红手中,正欲让她照着规矩给安置了,不想,正好在此时,屋外忽而传来一声恭敬又清脆的声音,道:“二爷吉祥,二爷您怎么来了?” 这话从厚厚的帘子外传了进来。 屋内惧是一静。 不久,只闻得一个男子的声音懒洋洋的紧随而来道:“自然是来瞧香凝妹妹的。” 那道声音慵慵懒懒,吊儿郎当的,仿佛颇不着调,远远听着,朦朦胧胧,隐隐约约,又透着一股子尊贵风流的味道。 “二爷可不许笑说,不许编排奴婢。” 女子的声音透着极力压制的娇嗔。 “太太呢?可是歇下了,爷来给她老人家问安来了?” 那人话虽冲着丫鬟说着,声音明显抬起了些许,直接冲着正屋说着。 “太太正在里头召见下人了。” 香凝边回着,边很快将帘子一侧掀开。 紧接着一柄合拢的折扇抵在了厚重的棉帘上,将帘子另外一侧微微一掀开,一道尊贵的身影随之伏身踏了进来。 瞬间,只觉得一股浓重的暗影混合着微微光影打了进来。 宝儿只觉得眼前嗖地一黑。 宛若一座大山矗立身后,直接压迫而来似的。 所有下人跪在地上不敢乱瞟。 “太太,儿子路过您的院子,见院子里忙碌不堪,便过来问问有什么帮的上忙的,顺道向您来讨盏茶吃。” 话说这伍家二少爷伍天覃将扇子一撑,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神色悠闲的踏了进来,进来后,见厅堂里密密麻麻跪满了人,伍二爷眉头微蹙,步子微缓,缓缓停了下来。 这群密密麻麻的下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一个个呆笨愚蠢,不知避让。 伍二爷素来喜洁,直接停在了原地。 “让你帮忙?你这混世魔王,不来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了。” 俞氏见到儿子,心里一喜,眉眼都瞬间温柔了下来,面上却微微端着,作一副威严做派。 见他停在原地,知儿脾气,俞氏朝着下人堆里扫了一眼,一旁的银红眼尖,赶忙下来迎。 伍二爷便缓缓抬起步子往前迈了两步。 难民们各个酸臭脏乱,玉白色的华袍打了个旋又再次略带嫌弃的停了下来,这一停,却叫宝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他趴在地上忍痛抬眼,只见一只黑色麒麟靴好巧不巧,正一脚踩踏在了他受伤的手指上。 指骨瞬间要裂开了似的。
第9章 先是被火盆烫伤,烫出了水泡和翻卷的皮肉,上马车前,吉婶虽替他匆匆包扎了一下,然而刚刚又被人踹了一脚摔了一跤,蹭得皮肤溃烂,如今这一脚下来,宝儿五指险些要直接断裂了。 浑身颤栗。 小脸煞白。 额间瞬间滚出了豆大的汗珠。 宝儿死死咬着牙关,疼得他差点儿忍不住跳了起来。 然而心里却晓得,此处不是寻常之地,再也不是可供他胡闹放肆的草庙村了,而进来这人,身份不凡,听着依稀可辨是这座偌大的府邸的少主子。 这样想着,宝儿只死死咬着下唇,拼命忍着。 然而,剧烈的疼痛已然超出了他的忍受范围。 就在宝儿承受不住抬着另外一只手,要忍不住咬牙一把将踩在他手指上的那只大脚一把推开之际,这时,手指上一轻,那只脚自行抬走了。 宝儿一时弓着身子,抬手死死拽着那只受伤的手的手腕,疼得趴在原地轻轻抽搐,险些抑制不住的趴在原地打滚了起来。 然而始作俑者却似乎并未曾察觉,又许是察觉到了,却压根不以为然。 “太太要往府里添人也得挑些个像样些的,这一个个歪瓜裂枣的,都是些个什么玩意儿?我看这孙管事是老糊涂了,该回去颐养天年了。” 却说银红亲自过来给伍天覃开路。 这位伍二爷这才高抬着贵足,摇着扇子慢悠悠的踱了去。 他直径走到了俞氏跟前,坐在了软榻上俞氏另外一侧的主位上,胳膊往小几上一倚,身子朝小几上一歪,懒洋洋地斜倚着,姿势悠闲,浑身上下没个正形的。 他落座不久,宋妈妈立马眉开眼笑的亲自斟了杯茶来,正要给他奉上,俞氏见了亲自接了过来,亲自给他端了过去,并悉心将茶盖揭了开,面上却是瞪了他一眼,数落道:“没个正形,坐便好好坐着,满屋子人都瞅着呢?” 顿了顿,忽又嗅了嗅鼻子,微微皱眉道:“这又打哪儿沾了一身的酒气来,真是不像话,你父亲这些日子为了救灾安置难民,日日劳心劳力忙得不见人影,你倒好,这个时候还有功夫饮酒作乐,被你父亲晓得了,看怎么收拾你?” 说着,目光一抬,四下搜寻道:“常盛四喜两个奴才呢,怎么伺候主子的,若再将主子往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领,看我不折了你们两条狗腿子。” 俞氏状似指桑骂槐了一通后,视线一转,又再次重新落到了伍天覃脸上,语气缓了缓,只略有些苦口婆心道:“覃儿,你在京城闯下了那么大的祸事还不知反省,就是怕你再出格,才巴巴将你一并押来了元陵城,你父亲的气如今还没消透了,再在这时节惹出祸事来,你父亲怕是剐了你的心思都有,到时候可别怪我这个当娘的不护着你!” 俞氏边唠叨着,边用茶盖将茶碗中的浮末刮开了,将茶刮凉了,这才将茶碗朝着伍天覃跟前一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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