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已经背上了自己的药箱。 闻言多他看了严许两眼,又看向他怀里半大的小丫头,拱了拱手:“无妨,只是麻沸散的药效过了之后,小姐恐怕会有一阵明显疼痛,还需多哄着些,待到明日约莫便可缓解。” 说完王大夫便去了外间,又与严夫人说了几句话,拿了诊金便走了。 严夫人将人送离,便马上带着陶真儿进了寝间。 一眼瞧见严许抱着沈莓靠在床头,她怔了一下:“阿许你这是……” 严许面上不见异色,只缓声道:“刚刚缝针,阿莓有些不安稳,王大夫便让我稳着她些。” “原来是这样。” 严夫人微微点头,很快就被沈莓的伤转移了注意力。 她快步走到床边,看着小姑娘已经被包扎好的脚,心里总算松了半口气,对严许道:“你爹从书院回来了,在外间呢,你去吧,娘和真儿在这照顾阿莓便是。” 严先生刚刚在书院处理完后续,这时才匆匆赶回来,刚好与离开的王大夫碰了个面。 问过了沈莓的情况后,他心下也是一叹。 小姑娘刚来书院才月余,便出了这样的事,是他这个义父没顾好。 严许听了严夫人的话,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沈莓。 片刻后他请轻轻松开手,小心扶着她重新躺下,给她盖好了锦被,这才去了外间。 严夫人瞧了自己儿子的背影一眼,在床边坐下,从陶真儿手里接过重新用温水浸过的帕子给沈莓细细擦脸,感慨一句:“阿许对阿莓这个妹妹也是上心了。” 陶真儿听后眼睛眨了眨,没说什么,只道:“阿莓本就叫人怜爱。” 怕扰着沈莓,严夫人和陶真儿都未聊太多,只悉心照顾,在春华送来了刚刚熬好的参汤后,便仔细味着她喝下。 而外间,严先生和严许站在门口的回廊下,两人的面色都十分沉肃。 严先生道:“女子院各府的小姐们都已经回去,书院里的先生们商议过后,这几日便不上课了,想来她们受了惊,就是去了怕是也没什么心思。” “嗯。” 严许低低应了一声,不知在想什么。 严先生看他一眼,也没跟自己的儿子绕弯子了,直接问道:“你让慕家小姐在假山那儿守着,后来又叫秋实拿了你的玉佩去,是怀疑此事不是意外?” 年轻公子端立廊檐下,身姿颀长挺拔,听了父亲的问话,他只道:“是不是意外,待到阿莓醒了一问便知,叫秋实去守着也只是儿子多留的心眼。” 当时严许过去,在湖边只看到小姑娘已经跌下假山,当即只觉心脏骤停,什么都没来得及想便施了轻功掠水而去。 但他习过武,总觉得在水上踩过的那几步功夫里,余光撇见了假山洞里似闪过一个身影。 只是如今一切都是他的猜测,也没有切实的证据,万事只能等秋实回来再说。 待到傍晚,天色擦黑,沈莓依然沉睡着没醒,但好在身子未曾发热,王大夫说这便是安稳的,若身子发热了,就需得赶紧去医馆找他。 严先生看过沈莓的情况,见还算平稳后,便劝了严夫人和陶真儿去休息,换了春华在床边守着。 等几位主子都走了,琼枝院里一瞬又静下来。 春华坐在脚踏边,心疼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姐,小心替她拉了拉腿上的锦被,尽量多盖些地方,莫叫她冷着了。 沈莓受伤的脚只能露在外面,旁边放了两个手炉,能稍微沾点热气。 如今快要入冬了,夜里寒凉。 春华趴在床边,就着屋内昏暗的几盏烛火,和窗外的不时的风声,渐渐便要闭了眼。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春华一惊,猛地睁开眼,连忙起身去了外间查看。 刚一打开门,便见严许正站在屋外。 回廊高挂的灯笼将他清隽的眉眼勾勒得分明,拢出微光来。 - 沈莓只觉得自己好似沉在一团怎么也挣不开的黑沉潭底。 她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有千斤重,叫她整个人的意识都昏昏沉沉的。 渐渐的,脚上好像开始有了火辣辣的疼痛。 黑沉的潭底透着阴冷,与脚踝火辣的痛一起在她的身子里横冲直撞,让人难受。 沈莓嘤咛一声,眉头又紧紧的皱起来。 她想翻身,想让自己舒服一些。 而下一瞬,一股熟悉的暖意又一次出现在她的周围。 就像她在雷雨大作那夜梦中所感一般,这点温热将她周身的阴冷隔绝开来。 好似为她撑起了一小片能遮风挡雨的天地,她在这之中便能觉出几分安心,不再挣扎。 可即便如此,这股暖意还是挡不住她脚踝越来越剧烈的疼痛。 沈莓甚至觉得那处好像有什么在灼烧着她,时不时便会传来钻心的疼。 她想拼命忍着。 她早就习惯了很多的忍耐。 可也不知怎的,在那遮风挡雨的温暖里,她渐渐便忍不住了。 小姑娘啜泣一声,终于被疼的从那片黑沉中找回自己的意识,皱紧眉睁开了眼。 她的眼角浸了泪,莹润着水汪汪的一片,随着她的睁眼,那泪珠便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她的脚实在是太疼了。 沈莓醒来,脑子里第一下冒出的便是这个。 疼的她忍不住呜咽,又抽泣了一声。 小姑娘下意识想去看自己的脚,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压低的声音:“阿莓怎的哭了,可是太疼了?” 沈莓顺着这声音,眼泪汪汪地想转身望过去,却被一只手按住手臂。 严许低低道:“不乱动,你的脚下午刚缝过针,要仔细着。” 沈莓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靠在哥哥怀里。 她的眼睛还蓄着泪,即便被严许说了不许动,却还是仰起头看他,吸着鼻子叫了一声:“哥哥……” “我在。”严许哑声应。 小姑娘的声音里带上哭腔,又看了看自己被包成粽子似的脚,好像终于在这声“我在”里,学会了像小猫儿一般的放纵和撒娇。 “我的脚好疼啊,呜呜……” 哪怕她从前在沈府后院过得再不如意,再被人欺负,却也从没受过这般重的皮外伤。 又想起刚刚严许说她的脚缝了针,沈莓的眼泪一下掉的更厉害了。 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的落下,氤湿了她的衣襟。 小姑娘啜泣着伸手去擦,而后才发现自己左手也伤了,掌心细细密密地疼着。 心里便更难过了。 “我的脚以后……以后不会好看了,手也……呜呜呜……” 她哭的伤心,又不敢放声,呜呜咽咽的,听了叫人心疼。 严许的心像被一只手攥住,又闷又沉的感觉让他心里有一瞬觉得呼吸都要酸痛的一窒。 下午看见秋实呈上来的东西时,心里猛然涌上的暴戾眼看着又要卷土重来,却怕会吓到兀自还哭的伤心的小姑娘,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是爱美的。 为了变得好看些,她近些时日每天除了勤奋读书,便是按照陶真儿说的涂涂抹抹,从擦的到吃的一样不落,从不觉麻烦。 日日都坚持着。 严许从不觉得这些肤浅。 一人所爱之事从不分贵贱,就像在沈莓这儿,变美与读书同样重要。 她为此付出了许多心力,现在因为这个意外,伤了脚,甚至日后都可能要留疤。 小姑娘心里的难受,是他无法感同身受的。 自然,他也不能用什么轻飘飘的话去安慰她。 严许拿出自己的帕子,扶着沈莓坐直了些,而后用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小脸,给她擦湿了满脸的泪。 来了严府后,严夫人一直在给沈莓补身子。 小姑娘如今虽然也没长胖多少,但脸上还是有了些软肉,得益于她每日孜孜不倦的外敷内调,皮肤也光滑细腻了许多。 在微微的烛光下,这时竟也泛出几分珍珠似的白来。 严许给她擦脸,不让她伤了的手乱动。 他靠得近,身上的沉香与小姑娘身上最近若有似无的奶香味混着,时不时便拂过鼻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严许敛眸,低垂着眉眼,暖色烛火下的眸子叫人瞧不清。 沈莓手伤了,脚也痛,只能任由严许给她擦了眼泪。 她心理太难受了,都忘了脸红,却不忘最后给他说“谢谢”。 严许轻叹一声。 这样的小姑娘,属实很难叫人不心软。 抬手替小姑娘拢了一下她哭的有些乱的鬓发,年轻公子清隽的眉眼都透着温柔的安抚。 “大夫说只要能用上冰肌膏,便大抵不会如何留疤了,哥哥有办法,阿莓莫要伤心,嗯?” 沈莓自从醒来,就一直在悲从中来,又痛又难过。 这下突然听了严许的话,愣了片刻,还打了个哭嗝,终于不确定地小声问:“真……真的么……” 怀琛哥哥是不是为了安慰她啊。 沈莓低下头,用没伤的右手揪被子。 哭着发泄过一番后,她心里好受了些,便涌上一丝愧意来。 怀琛哥哥这么晚了还在照顾她,她刚刚那般哭闹,现下还得他费心来安慰,太不该了。 于是沈莓又兀自吸了吸鼻子,道:“没……没关系,左右是在脚上,轻易也瞧不见,嗯,就是这样。” 她不知是在与严许说,还是在安慰自己。 作为曾经永昌侯府的庶小姐,她即便被拘在后院,也知道那冰肌膏的珍贵。 连那时的永昌侯府都没有,这京都里,只怕要那宫墙之中的贵人才能得个几瓶吧。 严许看小姑娘低着头,显然是未相信他说的话。 他也不多解释,仔细扶她靠在了床头,又拿一个软枕垫在她的腰后,只低声问:“阿莓可是不困了?” 她因着麻沸散的缘故,昏睡了好些时辰,现下虽然入夜,但醒了想来一时半会也睡不着了。 沈莓的脚灼灼的疼,她自是暂时无法入睡,只能有些委屈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如今她醒了,严许便不方便再揽着她。 他顺势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又将她盖在身上的锦被拉高了些,接着缓声问道:“既然阿莓不困了,那便与哥哥说说吧,今日从假山上跌下来,阿莓可觉得有什么不寻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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