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想着,不禁攥住了手里的帕子。 这时突然又听得那便传来“啊”的一声惊呼,然后便有一位小姐道:“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沈府的!” 她也是猛地想起,这句自然没压住声,叫店里的人都听到了。 因为嫡女脑子不清醒犯下大罪而被削官撤爵的永昌侯府近些时日在京中可谓是人尽皆知,哪怕现在全族都被赶出京都,还叫人茶余饭后时不时拿出来说道两句。 是以听到这位小姐的话,大家都目光下意识看向沈莓。 沈莓自然也听到了。 她心下更加惶惶,一瞬便站在那儿有些无措起来。 然而不管她如何,那边说话的声音却渐渐大了些,虽也不是高声,但也没原先那般压着了。 “原来是沈家啊,沈家只有那一个罪女是嫡出,那她便是庶出了,难怪。” “但她怎么还在京里,前两日沈家不是被押着都出城了吗?” “我好像听我哥说了,沈家有个小姐在刚事发的时候就被严先生认了义女,脱离了沈家,族谱上都没她名字的,正巧躲过这劫了。” “我也听家里说了,据说是得了耀王妃多看几眼,王爷便去处理了这件事,她还挺走运呢。” “那她岂不是成了严公子的妹妹了?瞧着好不搭,严公子那般光风霁月,严府的表小姐也是欺霜赛雪的美人,结果她就这样?” “跟小时候就住到严府的那位表小姐当然比不了,那位可是严夫人带着养大的呢。” “严公子待人素来温润谦和彬彬有礼,我瞧着待她估摸也是如此吧,看在义妹的关系上而已,要说多亲近肯定是没有的。” 这议论明明没有多大声,却让沈莓觉得耳边似有嗡鸣。 好像从前在沈府被人说的那些话又响了起来。 【你拿什么和我比,真把自己当成侯府的小姐了?连给我提鞋都不配,滚下去!】 【不过一个庶出,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滚去跪着,今日没你饭吃!】 【让你扫雪怎么这么久还没干净!没用的废物,现在滚出去继续扫!】 沈莓紧绷着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耳边好像再听不到其他的。 这两日在严家因为一些善意好不容易压下的怯弱自卑马上又卷土重来。 春华在她身后半步,见她不对劲,有些担心想上前问一句,却见小姑娘突然转身,低着头不管不顾地往门口冲过去。 她想逃离这里,想找个角落一个人缩起来待着。 最好谁都看不到她,这样就谁都不会再议论她。 就在出门的一瞬,沈莓撞在一个人身上。 然后一双温暖的手臂稳稳扶住她的肩,清润如泠泠泉水的声音破开她耳边循环往复的噩梦,落了下来。 “怎么了这是?” 听见严许的声音,沈莓下意识抬了头,看到年轻公子清隽斐然的脸时,却嗫嚅着没能回答。 严许似乎也不需要她回答,那如点墨似的幽深眼眸掠过小姑娘泛红的眼眶,然后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又问:“料子就挑好了么?” 沈莓这回终于张了口。 “还……还没有。” 她不知道怀琛哥哥刚刚有没有听见那几位小姐的话,听到了又会怎么想,其实心里还是忐忑难受着。 但是他在与她说话,不回答是不礼貌的。 沈莓到底不想待在这儿了,她想找个理由离开,这时候却见严许点了点头:“那便帮哥哥也一起挑两匹料子做冬衣,可不能光记着给娘挑。” 他这话说的随意,话间甚至扶着沈莓肩膀的手也没放下,而是微微用力将小姑娘往回带,等她随着自己一起迈步了,才松开手。 沈莓还未及笄,个子也不高,看起来又瘦又小,这样一看严许倒真像带着个小妹妹了。 可刚刚在一旁围着说话的几位小姐却惊没了声,有一个甚至诧异地捂住了嘴。 京都里哪位闺秀会不知严家这位公子? 芝兰玉树,麟子凤雏之人,待哪家小姐都是温润有礼,让人如沐春风,却也拿捏着分寸,从不近人一步。 也不让人近他一步。 便如坊间所言,严公子待所有姑娘都好,那便等同于并未对谁好。 没有哪一个是特殊的,都是他出于教养之举。 其中最明显的一点便是,他从不与哪位说起自己的喜好或生活中事。 就连待严府那位表小姐亦是如此。 两人虽同在府中生活了也近十年,自然还是要比旁人亲厚几分,但他们一同出现时,外人也一眼便能看出,这份亲厚,与亲近还是不同的。 而现在,他却让这个家里新多出来的义妹替自己挑料子做衣裳。 若是不知沈莓的身份,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就是关系亲近的兄妹了吧。 那几位小姐刚刚说了沈莓的不好,现下看见严许这番姿态,却是不敢再多说半句了。 但是人却不走,就悄摸地在一边继续装模作样看料子,心思却完全放在了另一头。 只因实在是太好奇,便忍不住想再看看。 沈莓被严许这番话说的还懵了一会。 她出门少,对严许的了解其实仅限于之前听到的那些惊才绝艳的名号,是以并不知他刚刚的话有多让人诧异。 可心里那点敏感的情绪却被这句话安抚了,渐渐平静下来。 怀琛哥哥这么说,便也算是有几分把她当妹妹的真心了吧? 他让自己帮他挑做衣裳的料子呢。 沈莓往常在沈府从没人这样对待过她。 她不是没哥哥,但……他们都瞧不上她。 沈莓觉得这是严许对她再一次的善意,于是她也壮着胆子,在身边仰起头小声问他:“那怀……严许哥哥喜欢什么样的料子呀?我、我挑挑。” 她到底还是没在外面叫他怀琛哥哥,那是他的表字,她怕会显得太亲近。 严许看见小姑娘抬头,眸子里的红退了些,但那双大眼睛里的水汽却还未消,便显得尤其晶亮。 他的目光在那双眼睛里落了落,片刻后便弯唇笑了一下:“我倒没有娘那般挑剔,往常冬日穿芥青、黛蓝、玄青这类沉一些的颜色,阿莓看着给选了便是。” 沈莓听后忙不迭的点了头,知道了怀琛哥哥喜欢的颜色,便好选多了。 与此同时她又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两日看下来,怀琛哥哥也许春夏的衣裳偏素雅之色,秋冬的衣裳便是相对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了。 于是沈莓当真仔细挑选了起来。 她没有给自己挑,而是先给严许和严夫人挑,心里记着他们喜欢的,一匹一匹布看过去。 本着敬老慈幼,这两人里,沈莓又是先紧着严夫人的。 待给严夫人挑了几匹料子,又让春华也一起看过,觉得义母当会喜欢的,沈莓便抬头往柜台另一边看了看。 适合男子做衣的料子不管是颜色和纹样比起女子来说自是少了许多,所以在店里最边头。 只是要过去,得经过刚刚议论她的那几位小姐。 沈莓踟蹰了一下。 严许在一旁看着她,没有马上说话和动作。 而沈莓也仅仅只犹豫了这么瞬息,然后便轻抿着唇默默深吸了口气。 她将背挺直了些,有那么片刻,像是重新回到了小时候跟着沈府里的教养嬷嬷严格学步的日子。 那时候她年纪尚小,沈府还是侯府,自然对这些礼教仪态最是看中的。 所有小姐们一视同仁,请的都是从宫里出来嬷嬷教。 那段时日是她唯一被人认真对待的时候,虽然严格,但沈莓也从不怠慢偷懒。 只是一年后教养嬷嬷走了,这段日子也就结束了。 她也在主母的日益搓磨中性子越发怯弱,习惯了时常低头,微微缩着肩,一副胆小卑微的模样。 但她不想让严许丢脸。 怀琛哥哥刚刚,是为她撑腰了的。
第8章 严许看到身边的小姑娘在一瞬的犹豫过后,便重新迈开了步子,朝着店里另一边走去。 他静静跟在她的身边不说话,唇角却带了一点微末的笑。 而刚刚还在小声议论沈莓的几位小姐,这时候看着两人往这处走,都不免紧张起来。 但她们各自府上,在京都也算是有头有脸,自己又是府中的嫡小姐,自然也是被千娇万宠着,仔细教养长大的。 这种时候倒还不足以露怯。 只是因为有严许这样清风朗月的公子在,她们有些小女儿的忐忑与娇羞罢了。 甚至其中有两个虽然没说话,却迎着沈莓不禁更直了腰,目光装作不经意的看过去,心里打定主意要是沈莓仗着有严公子撑腰就来找她们的麻烦,她们也是不会怕的。 可沈莓只是目不斜视,旁若无人般地从她们面前走过了。 她的背脊挺着笔直,肩头舒展,即便走的还是微微有些快,却端着身子,每一步都又轻又稳的踩在地上,像一只轻盈又端庄的小燕子。 碧山色的裙摆随着她的脚步漾起柔软的弧度,如同水面上一圈漫开的涟漪,层层叠叠,上头的团花便也好似真的绽放了片刻。 不知怎的,沈莓走这几步路的时候店里好似突然静了一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小姑娘身上。 只是几步路的光景,竟瞧着像成了另一个人似的。 沈莓径直走向那些深色布料摆放之处,一看便知是要给严许挑料子了。 她的心跳声很重,可她努力压着,就好像当初被教养嬷嬷严厉的目光盯着似的,一丝不苟、让人挑不错处的走向一匹玄青色衬苍鹤暗纹的料子前,停了脚步。 这一刻,沈莓心里松了口气。 她刚刚……应该有表现好吧? 若是当初那位教养嬷嬷看见她今天这几步,应当也会表扬她的。 她的仪态不差的,不会给严家丢人的。 像是完成了一件自己布置给自己的任务,沈莓在舒了一口气后终于微微放松下来,她伸手摸了摸那匹自己看中的料子,终于抬头小声问严许:“哥哥,这个你喜欢嘛?” 严许的眸光专注地看着她,眼里有些叫人探究不明的神色。 但他唇边一直噙着抹笑,以至于沈莓没发现他眼里那点一闪而逝的异样。 就见朗月清风的年轻公子微微点头,温声道:“嗯,喜欢,阿莓再挑几匹。” 沈莓听他这么说,有些高兴起来,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有为别人做了些什么,又得了他的肯定,于是接下来终于大着胆子挑了好些给严许看。 她每挑一匹就要抬头问他喜不喜欢,那双分明的大眼睛那里藏着一点点希冀。 严许每次都点头,甚至在最后她的手不小心摸到旁边一匹稍微明亮了一些的杏黄色料子时,他都眼也不眨地点了头:“嗯,这匹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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