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这长媳果然是个会趋利避害的聪明人,竟搬出了老太太来压着自己。 庞氏脸色愈发阴沉,实是不想自己宝贝孙子跟前的嬷嬷被老太太那边的人责罚一番,又不愿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兀自纠结之际,却忽而听见廊下传来了山嬷嬷的声音。 山嬷嬷便是黄老太太跟前的第一得意的心腹嬷嬷,生的不苟言笑,年轻时可没少给庞氏添堵。 庞氏吁出了心内的一股郁气,先是让人将苏和静搀扶了起来,便说道:“去将山嬷嬷请进来。”说罢,自己也从太师椅上站起了身。 不一会儿,两个小丫鬟便领着一个四五十岁上下的嬷嬷进了苍云院的正屋。 那嬷嬷身上的衣衫料子虽鸦青乌黑,却是寻常身份的嬷嬷极难上身的尼棉绫。 只见山嬷嬷朝着庞氏行了个全礼,便轻笑着说道:“老太太请大奶奶去趟荣禧堂。” 庞氏对着苏和静和蔼一笑,又细问了山嬷嬷老太太这段时候的饮食起居,才应道:“嬷嬷快带着和静去吧,我这儿也没什么事。” 山嬷嬷仍是神色淡淡,精明黑亮的眸子落在苏和静微颤的双腿上,嘴角的笑意便露出几分讥讽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太做事依旧是这样没章程。 山嬷嬷上前扶了一把苏和静,虽摆着那张不辨喜怒的阎罗脸,说出口的话却温声至极:“大奶奶看着些路,若是不小心跌了摔了,老太太可是要心疼的。” 说着,便扶着苏和静出了苍云院的正屋,独留下庞氏与小庞氏二人兀自生气。 小庞氏还好些,只以为老太太是当真寻苏和静有事儿,便接过丫鬟手里的扇子,轻轻地替庞氏摇了起来。 谁知庞氏却伸手打落了她手里的锦扇,横眉冷对道:“她竟搬动了老太太这尊大佛,倒是我小瞧了她。”
第5章 裴景诚 庞氏在苍云院内敢怒不敢言,被山嬷嬷挟着往荣禧堂去的苏和静也是一颗心七上八下,不安生的很儿。 今日在去苍云院前,她派了个小丫鬟去老太太跟前报了信,便是料定了老太太与庞氏不对盘,绝不许小庞氏插手端阳侯府的庶务。 早先庞氏当家时必是暗中用公中的银钱补贴过娘家,否则为何自己一过门,老太太便架空了庞氏,把管家一事交在了自己这隔了辈的孙媳身上? 若要说老太太喜爱自己这个长孙媳,事实却又并非如此,哪家做老祖宗的会喜欢一个生不出嫡子嫡女的孙媳? 这倒是应了那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①”罢了。 穿过二重铜花门后,山嬷嬷便松开了搀扶着苏和静的手,脸色似冰刻般唬人,眼梢里都是冷意:“老太太说了,这一回她施手解了大奶奶之困,下一回可不能够了,大奶奶也该警醒着些,少拿她老人家作筏子。” 若说庞氏是个爱刁难媳妇的恶婆婆,那老太太则是个面甜心苦的煞观音,苏和静每每去荣禧堂请安时,便会吃一顿“无子无福”的排揎。 若不是实在没了法子,她也不愿拉老太太下这趟浑水。 苏和静脸色讪讪,朝着身后的冬吟瞧了一眼后,冬吟便从腰间解下了荷包,毕恭毕敬地递给了那山嬷嬷。 “劳嬷嬷为我辩解一声,多谢老太太为我做主,孙媳再不敢张狂办事,惹得老太太伤心。” 山嬷嬷将那荷包掖在袖子上,这才换上了三分笑意,虚抚了抚苏和静后,便道:“大奶奶客气了,老奴这便回去禀告老太太。” 说罢,便径直朝着荣禧堂的方向走去,半点不客气,也没有要将苏和静引去见一见老太太的意思。 冬吟颇有些不忿,只轻声道:“拿腔作势的老虔婆。” 苏和静应付完了这一个个豺狼虎豹般的人物,已是疲累至极,忽而听得冬吟这放肆的一句话传出来,便立刻摆下脸子:“浑说什么?” 冬吟垂下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后,便想为自己辩解一声,却听得苏和静说道:“回澄风苑,让人给秋桐收拾些细软去。” 三个丫鬟们面面相觑了一番,颇有些物伤其类的悲凉之感。 回了澄风苑后,苏和静的内衫已是被汗浸得湿透了大半,冬吟连忙绞了软帕替她擦拭身子,抱厦和春染俱都举着铜盆、篦子小心翼翼地伺候在侧。 苏和静换好家常穿的薄衫后,便觑着几个丫鬟如丧考妣的模样,自嘲道:“当真以为我是个这么狠心的主子?” 说着,她便从自己的妆奁盒子里拿出了一张银票和一对成色极好的珠钗,道:“这是早先给秋桐备好的嫁妆,我知道她和后头春嬷嬷家的二儿子很有些情谊,便趁着这一回替他们俩把事儿办了吧。” 春染与秋桐关系最为亲密,闻言她便落下泪来,泣道:“大奶奶,秋桐是性子急躁些,可咱们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如何能眼睁睁地瞧着她被发落到庄子上?” 苏和静眸光一黯,紧紧攥着那珠钗的柔荑被挤压出了几道红痕来,只听她叹道:“我打发秋桐去了自己的陪嫁庄子上,那儿皆是母亲给我安排的人,秋桐受不了什么委屈,今日在苍云院你们也瞧见了,太太便要拿着她开刀整治我,若不是我先下狠心将秋桐撵到庄子上去,还不知太太要怎么责罚她呢。” 春染和抱厦这时也回过味来,秋桐去了大奶奶的庄子上,虽不如在澄风苑做一等丫鬟体面,可到底衣食无忧也无人管束。 冬吟也道:“大奶奶是为了秋桐好呢,她这样泼辣简单的性子,若还在咱们府里伺候,也不知要被人算计了多少回去。” 苏和静只将银票和银钗都递给了春染,轻声嘱咐道:“你们姐妹一场,便去送送秋桐吧,不拘是凑了钱办个践行宴,还是送她些小件,都从我账上出。” 春染也渐渐回过味来,她便收起了眼泪,替秋桐与苏和静磕了个头后,拿着银票和钗环出了正屋。 苏和静愈发觉得疲惫,她生母早亡,父亲后娶了个填房,那填房虽不至于苛待她这个原配之女,却也称不上是悉心教养。 四个陪嫁丫鬟里也只有冬吟称得上是聪慧过人,抱厦和春染老实的过分,秋桐则是个肚子里不揣货的直爽性子,进门三年也没少给自己惹下麻烦来。 与其日后因外人的算计伤了这些年的主仆情分,倒不如将她放出府去。 苏和静如此想着,便觉得脑袋颇有些昏昏沉沉的意味,她本就身上不爽利,劳累了一番后,愈发提不上劲来。 冬吟便替她点起了安神香,又扶着她躺在了西墙边的贵妃榻上,轻手轻脚地赶走了外间洒扫的小丫鬟后,便听得廊下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苏和静方才浅睡了一阵,便被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吵的醒了过来,再一睁眼,便瞧见一身苍翠锦袍的裴景诚正冷着脸站在水晶帘外。 裴景诚生的高逾八尺,一双剑眉星目定眼看人时很有几分摄人的气魄,他虽长年累月领兵在外驻守边郡,可一身皮肉依旧白如盘玉。 此刻他正隔着水晶帘子往苏和静身上瞧,虽影影绰绰的瞧不真切,却也能瞥见苏和静那婀娜纤瘦的身段。 平心而论,他对这个正妻极为满意,唯一不美便是成亲这三年未曾诞下个嫡子,但苏和静不仅出身高贵,侍奉婆母与老太太也尽事尽孝,再没有懈怠的时候。 他自个儿那个娇妾方氏,从前做通房丫鬟时便是个爱哭爱闹的性子,因是自己的头一个女人,比起旁人来总多了几分恩爱。 因此他便在苏和静进门后将这方氏调到了老太太的院子里。 只是方氏素来胆小,只听着房里的嬷嬷撺掇,将那避子汤瞒着倒进了花盆底里,一来二去之间便有了言哥儿。 自己虽爱重正妻,却也不忍看方氏饱尝落胎之苦,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将肚子的孩子怀实了。 他自然知晓庶长子乃是祸家之源,因此倍觉对不住苏和静,从自己的私库里搜罗了不少庄子、田契给她傍身。 好在苏和静贤良过人,不仅没有哭闹着要方氏堕胎,反而主动与母亲提了将方氏开脸,纳为姨娘一事。 这几年自己不在府里的时候,苏和静也妥善照料了方氏和言哥儿。 听自己身边的长随说,每一回言哥儿被抱来澄风苑请安,都会拿回一大摞苏和静赏的珍稀补品。 因此昨日方氏与自己哭诉的旋覆花汤一事,裴景诚心里也有自己的思量,自己这个正妻生母早逝,与继母的关系也只是大面上过得去而已。 那继母给她准备的陪嫁丫鬟必是刻意刁难了几分,因此才养成了那秋桐如此刁蛮的性子。 如此想来,苏氏倒真是可怜。
第6章 郑小公爷 苏和静眼瞧着裴景诚隔在帘子后不做声,心里摸不清他是个什么章程,便也隐忍着不发,只当没瞧见他的身影。 还是冬吟立在她身侧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终还是硬着头皮朝着裴景诚福了一福:“奴婢见过世子爷。” 裴景诚虽不忿那仗势欺人的秋桐,却对性子伶俐的冬吟有几分好感,他多瞥了冬吟一眼,依稀能瞥见她雪白的脖颈,不免贪看了两眼。 冬吟只觉得自己通身上下的寒毛都立了起来,世子爷是人中龙凤不错,可她自个儿有做正头娘子的气性,更不会眼皮子浅到为了这通房丫鬟一位而与自小侍候的主子离心。 冬吟便垂着头退了出去,支使着耳房内样貌平平的抱厦去正屋里伺候。 苏和静自然也瞧见了裴景诚的这点小动作,她自是觉得恶心不已,只不好发作出来,本着丈夫为天的女训,她还得近身上前为裴景诚解下衣袍。 “爷这会儿怎么回来了?” 若她没记错的话,裴景诚如今领了校练京兵卫的差事,每日不忙到日落西沉断不会回府。 苏和静伺候人时的动作十分轻柔,且她生的天姿国色,行动间自有些端庄大方的气度,微微抬起的衣袖间还传来几分清雅的淡香。 裴景诚也旷了许久,略闻了闻这点香味后便有些心猿意马,只见他反手握住了苏和静那一截香腕,抬首便要埋进她的颈间耳鬓厮磨一番。 谁知苏和静却不自觉地蹙起了柳眉,轻咳一声避过了裴景诚的动作,推辞道:“妾身这几日身上有些不爽利。” 美人无意。 裴景诚便也只得作罢,虽则苏和静婉拒了他的求欢,他也没往深处想去。 一来是自己这个正妻素来持重端庄,新婚燕尔时尚且不愿与自己共赴闺房之乐,一月里也只叫自己得了两三回,便是天仙一般的美人,自己这头也冷了下来。 二来是今日他来澄风苑也是应着方氏的请求将那秋桐好好惩治一番,实不该心猿意马才是。 裴景诚便握着苏和静的柔荑,携着她走到屋内的那座描金紫檀贵妃榻旁,轻声细语地说道:“府里的事儿我已知晓了,我知你贤良大方,必不会这般磋磨言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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