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静兀自回神,将自己荡于胸前的秀发挽起,不急不缓地开口道:“拿进来罢。” 烛火下赏美人愈发明艳动人,此刻的苏和静正着了一身纱衣坐在床榻边上,虽未施脂粉,却唇红齿白,眉眼莹润,美得动人心魄。 冬吟不敢多瞧,便把那纸条递了上去。 苏和静借着烛火扫了一眼,脸色大变后,旋即便用那烛火点燃了纸条。 冬吟不知纸上写了什么,可从苏和静微微发颤的身形和阴沉无比的脸色中可以窥见纸条上写着的定是个坏消息。 莫非是方氏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了?还是大少爷又“抱恙”了? 整个澄风苑都格外安静,正屋内更是寂静到连自个儿的呼吸声都能听个一清二楚,冬吟摸不清苏和静是什么章程,只能试探性地开口询问道:“大奶奶,这是怎么了?” 苏和静将心内的郁气一压再压,终还是与出口的话语一起吐了出来:“方氏又怀了身子,并抬了她身边那个貌美的丫鬟伺候世子爷。” 方氏又怀了身子? 冬吟错愕地怔在原地,竟瞒得这样好?先前竟一点风声也没透出来。 大奶奶还在思量着要不要抬个良家子为妾室,方氏竟已将身边的丫鬟推了出来。 从前倒真是小瞧了她,这样杀敌一千自损三百的招数也使得出来。
第8章 楚香楼 这日夜里,不单单是澄风苑内的苏和静彻夜难眠,暖香阁里的方氏也正与荣嬷嬷商议着过几日去大国寺上香一事。 方氏生的面白似玉,一双杏仁眼里漾着些含情脉脉的媚意,双颊因喜意而染上些嫣红,小巧的嘴巴一张一合,尽显小家碧玉之态。 论理说她生的远不如苏和静明艳动人,可她却比那端庄大方的苏和静要多上几分小意可人,再加上从前做通房时的情分,这才牢牢攥住了世子爷的心。 思及此,方氏的笑意便又真挚了几分。 荣嬷嬷也在一旁凑趣道:“姨娘这胎总算是坐稳了,再不怕澄风苑的人使什么鬼主意。” 方式嗔怪着瞪了她一眼,笑道:“她可是靠着贤惠大度的名声才坐稳了世子夫人一位,又怎么敢伤了我?” 荣嬷嬷也附和道:“是了,依着世子爷待姨娘的情分,断不会让她欺负了您去,我瞧着世子爷待她不过面子情而已,那颗心则安在了我们暖香阁。” 方式听了这话后愈发喜笑颜开,脸上隐隐浮现出了几分骄矜的意味,她指了指荣嬷嬷道:“二奶奶昨儿送了些西湖龙井来,你爱喝这些茶,便称几两回去吧。” 荣嬷嬷自然喜不自胜,又奉承了一番后,拿着一提茶叶走出了暖香阁,路过东厢房时忽而听得里头传出了些莺声燕语。 荣嬷嬷便对着门框啐了一口,暗暗骂道:“不要脸的娼妇。” 那屋里正是方氏身边的大丫鬟流珠在伺候裴景诚,荣嬷嬷素来与这流珠不对盘,已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眼瞧着流珠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她如何不恨? 荣嬷嬷走回自己寝房的路上,便斜瞥着眼不住地思量,流珠能伺候世子爷,她的内侄女白玉如何不行? 她总要想个法子才是。 * 方氏有孕的消息未曾在端阳侯府内传开,唯有裴景诚与澄风苑知晓了这事。 裴景诚一时喜得忘性,便从自己私库里抬出了一箩筐珍稀物器,流水似地送去了暖香阁内。 苏和静这个正妻自然也该有所表示,她便将御赐的软烟罗分出了两匹颜色鲜亮的,并着些保胎的名贵药材一并送去了暖香阁。 方氏反倒有些闷闷不乐,她未曾将自己有身孕一事捅出去,苏和静如何知晓了这事? 难道是世子爷告诉了她? 方氏心里不得劲,便一连好几日胃口不佳。 苏和静得了信儿之后,只以为方氏是在恃宠而骄,并未作深想。 直至三日后,暖香阁内传来了方氏小产的消息。 恰巧这一日庞氏去了镇国公府瞧自己的族姐,老太太闭门礼佛,便只有苏和静一人主事。 觑着方氏平日里的为人,她贸然小产,定是要将这口黑锅砸在自己头上。 她连忙寻了个腿脚快的婆子去校场将裴景诚唤回府上,让外院的小厮去寻个信得过的大夫来。 又让冬吟去寻了懂医理、香料的陈嬷嬷来。 这才带着乌泱泱一群丫鬟婆子去了暖香阁。 方氏疼得眼冒金星,心里料定了是苏和静暗害了自己,只没想穿她是在哪里动了手脚,便绞着被衾高声呼痛。 而去校场里寻裴景诚的婆子也撞了空,只急得满头是汗,还是一个亲兵看不过眼了,露七分藏三分地说道:“往楚香楼去瞧瞧吧。” 那亲兵心里也很是有些惴惴不安,近来他们世子爷迷上了个歌伎,闲暇时总往楚香楼去,若这事传出去总是有些不大好听。 那婆子未曾深想,便使人驾着马车往楚香楼去了。 裴景诚近来颇有些春风得意,他仕途顺遂,父亲端阳侯为他钻营出了个殿前司司正一职,明贬实升,从今往后他便是名正言顺的天子近臣。 不少同僚都献上了贺礼,更有甚者赠了些貌美的良家女子上门,都被他一一婉拒。 只是同僚间的祝酒庆贺他却推辞不了,一来二去之间就成了楚香楼的座上宾,与那卖艺不卖身的歌伎染香有了一夜恩情。 染香媚骨天成,被自己收用时又是清清白白的身子,更兼她歌喉过人,弹琴习字一应皆会,虽不如苏和静端庄明艳,却比她要多几分知情知趣。 而自己那娇妾方氏虽知情知趣,却比不过这染香的见识和才韵。 裴景诚这才在楚香楼包下了东面的厢房,流水似地银子抬了进去,只让人好生照顾染香,不必她在席客间抛头露面。 这一日裴景诚略饮了几杯烈酒,虽不至于迷了心智,可脚步比起往常却有几分虚浮。 他在楚香楼的二楼雅间略坐了一座,等了片刻却没瞧见染香的影子,一时便有些不虞,只以为是哪里来的纨绔难为了他,便撩开袍子走了出去。 谁知一推开雅间的门,便迎头撞见了郑宣。 裴景诚敛起醉态,上前与那郑宣和善一笑道:“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郑小公爷。” 郑宣此刻正长身玉立地倚靠在二楼的围栏旁,他一袭绣着金丝细线的鹤纹锦袍,眉目清疏如高山景川,烛火半衬下映出他高挺的鼻梁与微抿的薄唇,显露出几分清冷孤寂来。 他回身漫不经心地扫了裴景诚一眼,微微颔首示意,旋即便迈开步子朝着前方走去,摆出一副生人不可攀的孤冷模样。 裴景诚倒并未动怒,郑小公爷待人接物本就与常人不同,她是大长公主的嫡子,也是太后和陛下当做眼珠子般疼宠长大的天之骄子。 且他父亲还是出身江南诗书世家的郑恩礼,多少文人墨客拜于江南郑家门下。 只是如今太子一党与大长公主一党多有不睦,陛下身子骨也不似从前硬朗,若是有朝一日太子继位,郑小公爷便再没了恃才傲物的资本。 思及此,裴景诚心内愈发得意,仿佛觑见了十几年后那郑小公爷郁郁不得志的潦倒模样。 回过神后,他才走到了二楼拐角口,指着楚香楼的管事责问道:“染香呢?” 那管事支支吾吾地说道:“裴爷,今日染香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裴景诚借着酒意狠踢了那管事一脚,将那管事踹得四仰八叉后,方才骂道:“放你的屁,染香是我的人,如何有什么接客一说?” 那管事身上到处都疼,心里也如哑巴吃了黄连一般有苦说不出,裴景诚是端阳侯世子他开罪不起,可另一位也是天潢贵胄,他也得罪不起。 裴景诚正要拎起他细细盘问之事,忽而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慵懒的男声。 “既是裴世子的人,郑某这样做倒是唐突了些。” 裴景诚回身环顾,恰好瞧见郑宣正含着笑意望着自己,他愣了一瞬,便问道:“小公爷的意思是?” 郑宣朝着身边的小厮使了个眼神,那小厮立时便指了指西边的厢房,赔笑道:“世子爷莫见怪,染香姑娘便在那头的厢房里,是我家小公爷听闻她弹琴一绝,这才将染香姑娘请去了厢房里。” 原是个误会。 裴景诚自不会为了个风尘女子与郑宣起什么龃龉,他便笑着开口道:“原是如此,小公爷不必多礼,若您瞧得上染香的蒲柳之姿,大可受用一番。” 郑宣闻得此话,眸色霎时一冷,不过转瞬之间又恢复成了那股含笑的和善模样:“世子客气了。” 话毕,苏和静派来的婆子也到了楚香楼,一上二楼便瞧见了自家世子爷高挺的身姿,那婆子便着急忙慌地说道:“爷,家里出事了。” 裴景诚蹙起剑眉,因这婆子无礼的举措而呵斥道:“这样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又对着郑宣做了个揖道:“府里下人无状,小公爷莫见怪。” 郑宣的注意力皆放在了那婆子之上,心里已是担心至极,面上却只得勉强一笑道:“无妨,世子不必多礼,府里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郑宣与自己说话时这般热络关切的模样倒让裴景诚有些受宠若惊,他便清了清嗓子,与那婆子问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那婆子这才哭丧着脸说道:“方姨娘小月了,大奶奶唤您尽快回府呢。” 裴景诚脑海里混沌的酒意霎时便去了大半,一时情急之下便往前走了两步,只步子迈的太快险些踩空。 郑宣心底暗自松了口气,瞥见裴景诚虚浮的脚步,心里忽而涌起些喜意。 或许今日,他能借这机会瞧她一眼。 郑宣便上前去搀扶住了裴景诚,又颇有些担忧地环顾左右,说道:“世子今日没带长随出来?”又询问那婆子道:“可有马车?” 那婆子被郑宣的容色一惊,踉跄着说道:“只有一辆翠布车。” 郑宣便道:“世子不若坐我的马车去罢,我恰好带了几个小厮,便让他们搀着你下楼。” 这可恰是解了裴景诚的燃眉之急,他愈发觉得这郑小公爷是个面冷心热之人,不亏是江南郑家与大长公主的后代。 他朝着郑宣连声道谢,便搭着郑宣的绿松石马车回了端阳侯府。 马车停在了两座威武的石狮子像前,郑宣作势要离去,裴景诚却过意不去,只道:“世子不若去寒舍饮一杯淡茶?” 本是客套之语,裴景诚料想着郑宣必不会应下,谁知郑宣却丝毫不客气,朝着他颔首默许后,便步伐松快地走进了端阳侯内。
第9章 落胎 暖香阁内,苏和静气定神闲地坐在西厢房内,听着一墙之隔的正屋里方氏不停地咒骂嚎哭,心里不禁浮起了几分嗤笑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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