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前世里有一次,朝中有位黄御史,因极言劝谏惹恼了长宁帝,气得夜里长宁帝头疼,连夜召陈熠进宫。 第二日黄御史便再也没出现在朝堂上。 直到第四日,街坊邻居闻见黄家传出来的怪味,才发觉黄家上百口人早就死于非命,黄御史肥硕圆滚的身子被长刀钉在青墙之上,死相奇惨。 所有人都知道是陈熠干的,且是长宁帝指使陈熠干的。 但还有人传言,黄御史从前得罪过陈熠,所以才会身首异处,连全尸都没留下。 可陈熠一步步踏踏实实爬到廷尉监的位置,跟一个御史会有什么仇。 翟似锦百思不得其解,目光无意识在书房里摩挲,最后落于书桌卷宗旁躺着的一把匕首上。 匕首手柄上的花纹,她有印象。 她朝书桌走过去,伸手想拿来细看一番。 身后燕燕惊喜笑道:“郡主,陈廷尉来了。” 翟似锦转过身,眸光微闪,看见陈熠穿着一身蓝灰色宽袖常服,逆着晨光走进来,分明气质阴鸷,满脸满眼的欣喜之意却溢于言表。 “这等凶物,郡主仔细伤了手。”他走近后,将她即将触碰到的匕首拿走,丢进旁边的木筒里。 ---- 作者有话要说: 陈熠:还好来得及时,好险!!
第34章 陈熠挑着眉, 一派闲适姿态。 这与他往日在廷尉署当值时的模样很是不同,起码翟似锦看出了他神情间的遮掩。 是了,遮掩。 “郡主今日怎么得空想到来探望我, 还径直到我府里来了?”陈熠笑着,有意伸手揽过她的肩, 带她往圈椅里坐下。 翟似锦顿了顿, 不甘愿地坐下,只是目光依旧停留于那个木筒, 佯装好奇地问道:“你那匕首,我瞧着有些眼熟。” 陈熠撩袍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将她面前已经渐渐温凉的茶水倒掉,唤丫鬟重新过来添茶, 抬眸凝视着她, 忽而笑道:“上次太子殿下从我这儿要走,拿去送给你, 可惜叫你又还了回去。巧的是, 最近我忙得不可开交,忘记拿回廷尉署封存留档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叫人根本寻不着错处。 因为他是廷尉监, 廷尉署里最大的官衔, 所以关于李谦的证物留在他这里,底下的人便不会过问半句。 但她上次见的,是短匕,并不是这一把。手柄上的花纹却是一样的。 他显然有事瞒着她。 丫鬟重新倒了新茶,捧到她面前。 翟似锦接下茶杯, 有些心神不宁,指腹摩挲着杯身的梅花纹, 余光瞥见费康也回来了,继续问道:“方才我进府时,你的近侍说你认了个义弟,我瞧了几眼也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陈熠一怔,看向费康。 费康不明所以,片刻后低垂脑袋,恍若做了错事。 翟似锦放下茶杯,杯沿淌出的茶水沾了几滴在手指上,她用帕子擦了擦,莞尔笑道:“是不是我说错话,叫你为难了。” “没有,我只是没想到,郡主忽然这么关心我了。”陈熠嘴角微翘,摇头沉吟着,“陈慈是我年前从外面捡回来的,瞧着挺可怜,每日在街头巷尾胡乱蹿,兴许郡主见过几回,才眼熟的吧。” 这一回翟似锦没把他诈出来。 不过她眼熟是真的。好像以前就在陈熠身边见过,只是她那时被陈熠拿着李谦的证据威胁过,之后进宫都躲着他,也就对他身边的人不甚关注。 “可你……瞧着不像是那种慈悲心肠的人,怎么突然想起收养个弟弟?” 要是觉得身世可怜,带回家养着就是了。 偏偏认了弟弟,还给他改陈姓,怕不是遗落在外的亲人,为了掩人耳目才这般做的。 照理来说,陈熠这等身份,何须藏着掖着。但凡他放出点风声,外面指不定多少人上赶着巴结这位陈府二公子。 陈熠眸里的笑意淡了淡,似叹道:“说起来怕郡主不信,我之前干多了亏心事,半夜总是睡不安稳,所以找人算了一卦,大师让我多做善事,才能逆转厄运为福报。” 翟似锦没忍住,笑了,“你信这个?我都不信,你居然信?” 陈熠煞有其事地点头,“本来不信,可按照大师的提议把陈慈带回来之后,我确实睡得比以往安稳,噩梦也少了许多。” 翟似锦陪着他演,笑得嘴角有些发僵,顺手端起茶杯抿了两口,借此掩饰面上的尴尬。 陈熠收回视线,垂眸轻笑道:“郡主今日为何而来,往日你都是去廷尉署,今日寻到我家里来了。” 翟似锦动作顿了顿,愣住半晌,才想起自己来找陈熠的初衷,“本来是去廷尉署找你,听说你在家中,就顺道过来了。对了,你昨夜说,舅舅让皇兄出城去剿匪,可你明明跟匪徒交过手,舅舅为何不让你去领兵去剿?” 陈熠淡笑,眸子里漾着些许玩笑意味,“臣这不是重伤未愈么?难道郡主特意登门,不是为了来探望臣的伤势?” 翟似锦心里还想着要紧的事,对他的揶揄没太听出来,蹙眉便怼了他一句,“你的伤不早就好了?我探望你不过是顺道,只是想来问问你,对那伙匪徒有没有什么线索。” 陈熠抬眸,语调变了几个度,“原来郡主对臣只有这么点儿挂念,真叫人伤心。” 翟似锦忽觉后背一凉,回头看了看,才注意到书架尽头正开着一扇窗,风吹进来,吹得她汗毛竖起。 费康眼观鼻,鼻观心,这时候该他开口说话,他也不敢含糊,上前朝陈熠和翟似锦禀报道:“郡主,方才属下从廷尉署拿来的卷宗,上边记着的就是翻云寨那伙贼人,大人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昨夜刚回府就派属下去廷尉署调取卷宗了。” 这未免有些叫人感动。 翟似锦偏头扫了眼书桌上堆积的卷宗,问陈熠,“我能瞧瞧吗?” 陈熠点头,微抬了抬下巴,吩咐道:“挑重要的拿过来,给郡主瞧瞧。” 费康晓得他这是对自己说的,正要迈步去拿,却见翟似锦率先起了身,一边朝书桌走去,一边善意人意地道:“不必麻烦了,我自己去瞧。” 费康就识趣地待在原地。 翟似锦拉开桌前的椅子坐下,拿了两道卷宗细细地瞧,同时瞟了几眼木筒里的匕首,确认花纹无误。 陈熠起身走过去,站立在她身侧,斜眼扫了眼卷宗上的内容,觉得甚是无趣,摇头道:“占山为王的匪徒一般都是靠打家劫舍为生,为了活命,所以才会拼命敲诈勒索。但上次绑架郡主的两人,奇怪得很,要钱是借口,实际上只为取我性命。” 翟似锦附和点头,“可知道用我威胁你的人,京城里找不出两三人来。” 刚说完,她立即意识到他们的对话有歧义。 但陈熠犹似没有察觉,只是顺着她的话反问,“那郡主猜猜,幕后主使会是谁呢?” 很好猜,甚至几乎不用猜,稍微一排除就能想到。 翟似锦抿抿唇,低头看着手里的卷宗,神情有些迷惘。 陈熠伸手替她合上卷宗,修长的五指按在卷宗淡淡的墨字上,眉尾微微上挑,对她笑道:“郡主犯不着苦恼,万事交给我,或许我们还有旁的遗漏之处没想到,待我有了眉目一定告知于你。” 要是在今日之前,陈熠说出这样笃定又让人安稳的话,翟似锦也就信了。 但在今日,她第一次生出几丝不敢信他的心思。 单单一把匕首,他都解释不清楚。 那种特殊的花纹,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跟李谦所用的短匕一模一样,甚至跟李谦往后会随身带着的腰牌花纹也一致。 陈熠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端正面色地问道:“郡主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翟似锦不敢多看卷宗,起身离开书桌,走了几步才发觉心乱如麻,心中的疑窦比来时更甚。 陈熠仿佛有个巨大的秘密。 她微蹙起眉,扭头看了陈熠一眼。 他也正疑惑地望着自己,眉宇间的英气化为疑惑,轻声问她,“你怎么了?” 言罢,他迈步走过来。 翟似锦后退半步,脚步有些仓皇,沉默片刻后,抬头问他,“看你这卷宗记得还挺有趣,只是不晓得办案是不是也这样有趣,改日可否让我见识见识?” 陈熠恢复成往日神态,挑眉问道:“郡主对查案有兴趣?” 翟似锦不假思索地点头。 其实她只是对廷尉署的卷宗感兴趣。 她有直觉,陈熠这些异常反应,她能在廷尉署的卷宗里找到。毕竟连翻云寨那些宵小鼠辈的事迹都能在卷宗里记得清清楚楚,陈熠费尽心思当上廷尉监,肯定会有迹可循。 陈熠不知她心思,当她真是对查案有意,便顺从地点点头,道:“郡主若喜欢,下次我办案时通知你一声,你陪我一道?” “咳!”费康很不合时刻咳了咳,强行打断两人的对话,“大人,您昨日吩咐的事情已有些眉目,那个叫做陆三的人每隔几日都会到醉仙居去过上一夜……” 言下之意就是,陈熠下次办案或许是在醉仙居。 “醉仙居是哪里?”翟似锦发出真诚一问。 陈熠眉头皱紧,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费康才好死不死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青楼。” 翟似锦:“……” 陈熠朝她笑,“还去吗?” 翟似锦:“???”激将法? 燕燕眼看情况不妙,连忙拉住翟似锦,劝道:“郡主,不可啊。” 陈廷尉这不是把她家郡主往火坑里推嘛。 大宁朝风气还算开放,但也还没到女子能随意上青楼的先例,更逞论她家郡主身份尊贵,这要是传出去,恐怕连皇室都得跟着蒙羞。 燕燕在这边心脏都吓得骤停了,半晌等着翟似锦回应。 不料翟似锦被陈熠一激,竟然答应了,“去啊,青楼怕什么,你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鱼儿轻易上钩,陈熠为难地蹙眉,觉得玩笑似乎开大了,“当真要去?要不还是算了吧,那等地方不适合你这样的姑娘,倘若叫陛下晓得我带你厮混,怕是要诛我九族不可。” 翟似锦若有所思,低头捏了捏衣袖,再抬眸时,脸上已淡然得不像话,“你是为公事而去,怎么能叫做厮混,且说你是为了去蹲陆三,他上次差点害我性命,我也想尽早将他捉住,问出他们到底是被谁指使的。” 陈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知翟似锦的脾气,她急于知道幕后主使,连青楼那样的地方都要赶着去。 早知道他刚才就不逗她了。 如今反倒弄得自己下不来台。 未及陈熠再开口婉拒,紧接着,翟似锦便道:“那就这般说定了?” 陈熠默了默,“郡主开心就好。”不用管他是否被长宁帝诛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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