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还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又摇了摇头。 对面的人磨着剑,漠然道:“烦人,我又没说要进宫伴读。” 那小少年还在说什么,霍显逐渐听不清了,惊醒时已是天光大亮,他睁眼就看到姬玉落坐起身,正在认真地打量他。 她晃了晃右手,神色自若道:“解开。” 霍显脸色不是很好,像是做了个并不愉快的梦,他沉着脸从枕下摸出钥匙,正解锁时,那里南月已经逾矩地闯了进来,就停在屏风外,气都没喘匀,道:“主子不好了!诏狱、诏狱出事了!”
第38章 锃亮的镣铐,另一边松松垮垮坠在被褥上。 姬玉落慢条斯理解开镣铐,双足从帷幔里探出,踩在绣鞋上,她听到刘嬷嬷问主君可否用膳,霍显扔下“不必”二字,便没了声响。 想必是走远了。 诏狱出事,朝臣首先要闹起来。 南月方才话说一半,神情古怪,想必是人已经堵在诏狱外头了,而今上才松口放人,三法司那几位大人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以霍显往日的做派口碑,很难不让人揣度此事是他刻意为之。 那些朝臣最会胡搅蛮缠,想必能绊住他许久。 姬玉落拨开帷幔起了身,却是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霍显那只玉枕,想起他方才梦里蹙起的眉,连被人盯着都毫无防备。 真可惜,身上没能揣把刀。 姬玉落心中划过淡淡的惋惜,唤来碧梧伺候洗漱,又将进宫递拜贴之事交代了一番。 碧梧还不知要发生何事,只将此事当普通庶务来办,边梳发边道:“小姐,昨儿红霜姐姐已将事情吩咐下了,奴婢方才向刘嬷嬷要了牌子,差了个外院的小丫头往宫里递了牌,咱们一会儿就去吗?” 姬玉落道:“不急,吃过早膳再去。” 碧梧应了声“是。” 其实她也不知为何往宫里递牌这事要做得这样隐晦,还得指使外院的丫头去,但红霜昨日郑重其事嘱咐她莫要多问,自打陪嫁进霍府后,小姐变化太大,尤其是近日,碧梧都要不认识她了,对上那双疏离淡漠的眼睛,确实也不敢多问。 只是走神间,碧梧郁闷地轻叹了一声。 姬玉落抬了抬眸,戴上谢宿白给的那枚青玉银戒,也没多说什么。 盥洗梳妆完毕,她慢条斯理地用过早膳,无视掉三丈之内“待命”的护卫,在廊下望了会儿正好的天儿,才不急不慢地让人去备车。 虽然霍显离开,但这些护卫仍在。 眼下是最关键的时候了,万不能露出半点破绽,而这些护卫显然比昨日更加严防死守,听到姬玉落要出行,个个如临大敌,为首那个道:“夫人要去何处?” 姬玉落漫不经心看过去,浅笑道:“昨日逛得不尽兴,今日再去有什么问题?你们多带几个人,别又那点玩意儿都提不动,否则我再不尽兴,明日还去。” 护卫:“……” 这话听得像是故意在折腾他们,但却让人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可他们也不敢懈怠,马车在街口停下后,跟得比昨儿还紧,简直要把眼睛贴在姬玉落后背上才好。 于是街边就出现这样的景象,一辆马车,三两丫鬟,七八护卫,那被簇拥在中间的女子从这间铺子出来,转头就进另一间,身后哗啦啦跟着一群人,排场之大令人乍舌,而后一看马车上挂着“霍”字的牌子,便释然了:哦,霍家的,怪不得如此铺张浮夸。 转眼之间,护卫手里已是满满当当,却仍不敢放松,昨日这小夫人亦是这样行事,可却还是让她钻了空子,在被南月点过后,护卫反思,想来只有在戏楼时没能近距离看守,才出岔子。 同样的错误,决不能再犯。 于是在姬玉落进了酒楼的独立雅间时,尽管红霜相拦,护卫也绝不肯退让。 两方人僵在了门槛内外,吓得小二也暂退一旁。 红霜道:“秦护卫,这是二楼,你们守在门外有何可担心的,我们小姐难不成还能跳楼?” 姓秦的护卫心道:那可未必。 何况昨日也是这位红霜姑娘拦的他! 僵持不下,还是姬玉落开了口:“算了,让他们进来吧。” 红霜这才不轻不重地放了人。 护卫一窝蜂地杵在雅间里,排兵列阵一般,沿璧而站。 倒是碧梧吓得不轻,慢慢才回过味来,原来这两日院子里多了那么多护卫,是用来看小姐的?霍大人平白无故监守小姐做什么? 这都什么事儿!真愁人。 就在碧梧忧愁之际,竟被红霜悄然往嘴里塞了个丹丸,她瞪圆了眼,一不小心就咽了下去,然红霜却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酒菜上罢,然而还过不多久,其中一个护卫踉跄一下,那么高大的人直直倒身在地,发出“扑通”一声响,没等碧梧惊恐,就见接二连三的护卫皆倒了过去,一动不动! 碧梧震惊:“小、小姐……” 姬玉落神色冷静,迅速收了筷,“走吧,进宫。” 碧梧惊魂未定,被红霜拽着才走了,直到马车一路赶往宫门,她依言递了宫牌后还浑浑噩噩的。 姬玉落便在马车上安静候着。 之前进宫时霍显说过,惜妃只是个一时受宠的宫妃,她不必要去奉承迎合此人,再从生辰宴上惜妃对她的诸多热情来看,反倒是惜妃想攀上霍显。 这不奇怪,顺安帝看重霍显,若能得霍显在御前多美言几句,这份圣宠便能更持久一些。 故而姬玉落肯定,以霍府的名义投谒,惜妃必愿相见。 果然不几时,便有内侍赶来相迎。 姬玉落从马车上下来,内侍恭敬福礼,道:“娘娘请夫人到殿内小叙。” 姬玉落颔首还礼:“叨扰了。” 然而碧梧要跟着走时,却被红霜摁住了。 内侍好奇一瞥,姬玉落才嫌弃道:“小丫头毛手毛脚,怎敢到娘娘面前丢人。” 内侍了然一笑。 碧梧被红霜拉上马车。 眼看两人进了太和门,碧梧懵怔道:“这、怎么能让小姐自个儿入宫呢,总要有个人伺候才好啊。” 红霜认真打量了碧梧一眼,却是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小姐肯带你走,是你撞了大运。” 碧梧不解,渐渐感到不对,眼皮也跳了起来。 红霜则长呼出一口气,人手都已经布好了,只盼小姐顺顺当当走出宫门,届时这辆马车便会直驱城外。 只要出了城门,便什么都不怕了。 姬玉落不知诏狱那里能拖多久,虽借着惜妃的由头进宫,可并不想真将时间耽误在与惜妃周旋上,委实没有必要。 内侍在前引路,尚未到九重门,姬玉落蓦地将脚一扭,失声喊出后,又倒吸了一口气,吓得内侍忙停下看,惊道:“霍夫人怎么了?” 姬玉落扶着大石狮子,半弯着腰,去碰脚踝,“想是拐了脚——嘶。” 她一脸痛色,仿佛是骨头断了。 这可是霍显的夫人,且听说这两日两口子正蜜里调油形影不离呢,内侍也不敢要她忍痛前行,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四周,思忖后道:“这样,夫人稍候,奴才去请轿撵来,再着人往太医院跑一趟。” 姬玉落道:“劳烦公公了。” 内侍不敢耽搁,紧跑了两步离去。 姬玉落环视四周,站直身子后,便急步往九重门去,途中有宫女太监路过,她才渐渐放慢了步子。 眼下是白日,赵庸想来也不在值房,故而眼下值房外也没什么人把守,姬玉落打算先藏身进去,守株待兔。 她使计引开零散的太监,悄声入了值房。 此处一如既往的简洁,一套原木桌椅,桌角的木头还劈叉开来,茶具朴素,旁边的软榻瞧着也十分陈旧,被褥整齐叠放着,连个帷幔都没有。 若非姬玉落亲眼所见,真要被假象蒙蔽,以为赵庸是个廉洁奉公之人了。 姬玉落闭了闭眼。 而后挑开窗帐,立身在角落。 安静,空旷。 光线透过窗格散落在鞋尖前,角落厚厚的尘灰无处藏身,周遭所有声音都在此刻被无形放大,方才被引开的两个洒扫太监也抱着扫帚回来了,正郁闷道: “奇怪,分明听到有人叫。” “别说了,赶快把落叶扫一扫,督公爱干净,回头又要不高兴了。” 等待的时间对姬玉落来说太漫长了。 长到她闭着眼,似都做了个冗长的梦,窗外扫帚摩擦过地面的声音,几乎将她带去了遥远的从前,那座诗情画意的庭院,清晨也是这样的声音。 会有个人隔着门扉轻敲,喊她—— “吱呀”一声,姬玉落猛地清醒过来,眼神透出狠厉,戴着青玉银戒的手也下意识攥紧,屏息听那脚步声一步一步走近,直至在座椅处停了下来。 姬玉落几乎都要出手了,却在那刹那猛地缩回脚,因为随之而来的还有别人! 她听到细微的“噹噹”声,那是佩刀在腰间撞出的声音,来人还是个会武的,若此时出手,势必引起注意,想要顺当出宫就难了。 再听他声音尖细,又自称属下,想必是个厂臣。 姬玉落耐住性子,意图待这人离开再动手。 然而两人来来回回,打哑谜一般,明明屋里只他二人,说话却也云里来雾里去,最后赵庸竟是朝这里走近,姬玉落紧贴墙根,握拳抬手,做出了出手的架势。 却见赵庸只是挪动了桌角的黄铜香炉。 而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对面的墙陡然旋转开来,果真是有密道。 那二人提着灯走进密道,墙随之恢复原样。 姬玉落拨开窗帐,只以为赵庸或许是在这间值房底下挖了间密室,大抵用来藏他那些不能见光的物件,若是能在密室里动手,反倒不必惊动禁军。 况赵庸一回值房,外头便多了人值守,此时出去更是打草惊蛇。 思及此,姬玉落依样画葫芦地挪动了香炉。 密道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姬玉落却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踏了进去。 她心跳极快,以至于呼吸重了几分,摸着墙走了得有一炷香的时间,却迟迟走不到头。 这条密道,不是通往地下密室。 再这么走下去,都要出内廷了! 朝臣堵在诏狱外,追着霍显要个说法。 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像是打算把霍显淹死,南月在旁拦着,也被喷了一脸口水。 火.药的气味刺鼻,提醒着方才诏狱经历过何种刺激。 霍显面色沉沉,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蓦地拔出钢刀,冷声道:“妨碍锦衣卫办案的,都给我拿了!” 众人被冷不丁一吓,纷纷往后退开大半步,生怕刀剑无眼,再给划伤了。 然退开是退开了,却仍是不住叫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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