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是暂时停留一下, 霍显才起身,就见红霜不明所以地撩了帘子进来,她外出去了趟谢宿白的客栈,被雨困了一时半刻,这是怎么了? 她询问碧梧,碧梧哭着道明原委,谁料红霜更慌,“小姐不见了?!”
第55章 寒夜森森,阖不拢的窗子下积了一大滩雨水,往破旧的模板缝隙里渗,人站在一楼厅堂,头顶便是滴滴答答的雨珠往下落,空气里弥漫着一丝青草泥泞的气味。 厅堂通亮,姬玉落单手支颐,眼皮向下垂着,表露出一丝冷漠厌烦的困意,手里玩弄着茶壶盖,发出清脆的声响,对面两位被捆得结识的男子浑身发抖。 那两个男人正是店里的小二和掌柜,适才还和和气气地迎客人进门,热情地添水上菜,此时却狼狈无比,掌柜的哭道:“姑娘、不,女侠,两位女侠,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实在是疫病爆发,生意难做,我们本也是正经生意人啊!若非穷途末路,怎会行此歹事,求您高抬贵手,绕了我们叔侄俩吧!” 小二也连连点头,心道倒霉。 这时机生意本就难做,好不容易来了两人,其中一个模样又这般好看,定能卖个好价钱,谁知她身边那看着不大的丫头,功夫竟是这般好,迷烟还没来得及点,刀便横在了颈侧。 但看这为首的姑娘生得白璧无瑕,瞧着是个好心肠,又是个女子,故而小二哭得愈发惨,企图博取同情。 可惜姬玉落没有同情心。 小二聒噪的哭声合着雨声,吵得她耳朵疼,是以一支木著横甩出去,恰恰掷在他两腿之间,小二巍巍一颤,吓得失声。 安静了。 朝露翻箱倒柜,排查危险。 姬玉落抱手靠在木柱上,看朝露从柜子里翻出块饴糖就要往嘴里塞,她蹙眉道:“朝露。” 朝露“哦”了声,悻悻放下。 这客栈没个正经厨子,实在太饿了。 正此时,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隐在繁杂的雨声里,并不清晰,姬玉落倏地顿住,警觉地侧头看出去,眨眼间便熄了烛火。 客栈陷入一片漆黑。 马蹄停了,脚步声渐近。 紧接着,传来两道清晰的叩门声。 姬玉落拉开门,见一个高大身影踏进,那掌柜的似是想求见,刚“唔”了声,躲在门侧的姬玉落便迅速出手,将那人摁在墙角里。 过手的瞬间,两人面面相对,借着晦暗的光线看清人脸,姬玉落一愣。 那边朝露已经配合默契地把刀横在男人背脊上了,“别动!” 那人腹背受敌,果真不动了,掌柜的顿时心下灰败,与小二相顾无言,一时不知谁才是打劫的那个,今儿是遇上行家了啊。 霍显确实没动,刚一交手他就认出她来了,这会儿身前被姬玉落擒着,身后还抵着把刀,却丝毫不慌,只定定地看着眼前人。 四目相对,许是光线太暗的缘故,那双眼瞧着有些沉,像嵌在深夜里的一口井,要把人吸进去似的,身上披了蓑衣,但还是湿了个透。 昨日想从他下颔接过的雨珠滴在她手背上。 姬玉落回过神来,道:“朝露,把刀放下。” 说罢她自己也松了手。 烛火重新点燃,客栈里的情形才一目了然。 朝露面露惊讶:“霍——大人?” 话音落地,门外倏地又呼啦啦进来许多人,个个都像刚从汤里打捞起来的落汤鸡,狼狈不堪。 有人急急忙忙地说:“大人,夫人她——她——” 找到了啊? 姬玉落不明所以,她怎么了? 不过看这架势,想来是锦衣卫有任务出动,是以她问道:“你们今夜有差事?路过此地,要借住在这儿么?” 霍显已将灌了雨水沉甸甸的蓑衣的褪下,甩了一地的水,环视一圈道:“对,什么情况?” 堵在门口的锦衣卫你看我我看你,心道对个鬼,偌大京都大海捞针一样找人,最后顺着踪迹摸到了郊外的一间宅子,人影没有,倒是有滩血,那血量瞧着便是冲着要命去的,莫说镇抚,他们都当即慌了。 当下世道不太平,夫人一个年轻女子,若是遇上歹徒劫匪,这滩血十有八九是她的!镇抚脸色难看,他们也不敢懈怠,冒着大雨沿途搜寻,只找到一具男尸,最后才找到这间客栈。 但眼下看,夫人挺好,不好的另有其人。 不待姬玉落说话,掌柜的听这几人大人长大人短,又看那几身眼熟的飞鱼服和绣春刀,是故忙说:“大人,几位大人救命啊!这两人是绑匪,要谋财害命啊!” 几位:“……” 那小二倒是不说话,空气里漫出一阵骚味儿,是他尿了裤子,霍显朝他腿间的木著看了眼,才吩咐道:“今夜雨大,在此处暂作歇息。” 锦衣卫纷纷应是,得亏没再让他们冒雨前行,好在客栈虽破,房间却不少,是故纷纷挑了屋子,又开始搜罗起食物和热水。 食物有倒是有,但都是生的,有人下厨,朝露便巴巴跟了过去,看着火。 掌柜的目瞪口呆,见状心下拔凉,原来是一伙的! 霍显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 姬玉落抬了抬下颔,指向地上两人,“黑店,这两人企图下药,被朝露拦了。” 明眼人见状都能揣测出来龙去脉,霍显问的并非此事,但身上湿得难受,他朝楼梯走去:“上去说。” 木质的楼梯有些年头了,两个人一齐踩上去甚至有些摇晃,仿佛下一刻就会塌。 这客栈确实没什么生意,空置的几间房都脏乱得很,门缝里的蜘蛛网都没打扫,只有那一间“上等房”是打扫过的,估计是特意为了钓客人。 这么一看,说这是上等房好似也不为过。 到了房里,霍显把外袍脱了挂在木架上晾,没有炭火也不知明日能不能晾干。 他那帨巾擦着里头的衣裳,额前两绺短发被雨打湿,道:“说说吧,周赋是你杀的?” 姬玉落挑眉,“不愧是镇抚大人,知道的还挺快。” 霍显笑了下,方才找到周赋的尸体时他大抵就知晓她老远往郊外跑什么了,互相客套道:“哪里,比起玉落小姐的本事还是略逊一筹。” 他指的是姬玉落先找到人,还顺带把人杀了的事,他又问:“周赋交代了什么?” 定然是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姬玉落才能毫不犹豫要人性命。 雨里冻了一遭,霍显的唇泛着白。 姬玉落没坐,倚在桌角,歪头打量他擦衣裳的动作,目光定在他唇上,莫名想起那夜半醒不醒时的事,她后来又睡过去了,醒后回想起来,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自己做了梦。 思及此,姬玉落眉心微蹙,为搞不清真假而感到心烦。 这种心烦只在清醒时冒出来过一瞬,现在却觉得这种情绪在被无限放大。 霍显久久没等到回答,勉强擦干胸襟后抬头瞥了一眼,就见姬玉落用那种冷森森的目光盯着他,像雨夜里的风,漫不经心,又有点凶。 他了然颔首,把帨巾丢在一旁,往椅背上靠去,说:“啧,玉落小姐,你们江湖中人不是最讲道义么?这事说好了一起查,你完事了把人杀了,还打算藏着掖着?” 姬玉落没打算藏着,但被他这么一说,冷哼了声,“那又怎样?” 她顿了下,又问:“你们办什么案子?又丢银子了?” 诚然,姬玉落问的很是真心诚意,但上次库银的事多半就是催雪楼做的,是以这话听得不免有些落井下石的意思。 霍显简直要让她气笑了,两手往胸前一抱,“搜寻丢失人口,算不算差事?” “谁丢——” 姬玉落才反应过来,“你找我?” 霍显没吭声,丢了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姬玉落消化了一下,道:“怎么,你以为我跑了,打算缉拿我?” 霍显默了阵,道:“我以为你死了,打算替你收尸。” “……”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姬玉落与他对视了半响,才缓缓移开目光,说:“你放心吧,催雪楼从不做亏本的生意,你的定金只付了一半,我还等着要另外一半,何况你承诺我的事儿还没办。” 霍显嗤了声,语气也不算很好,“那最好。” “哐”地一声,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窗子垮了一半,风雨霎时灌了进来,姬玉落迎了个满面,上前伸手合窗,但已于事无补。 这破窗撑不了一夜,屋里怕是要涨水了。 姬玉落心烦意乱,暴躁地将不牢固的木窗“乓”地声往里拉,只听一声细响,那窗子因遭受外力破坏,整个垮掉。 人倒霉起来,便是外出遇暴雨,借宿遇黑店,店还十分破败,连遮风挡雨的窗都没有。 姬玉落无言一阵,说:“换间屋子。” 霍显没说话,拿着自己那被雨打湿的外袍上前,三两下绑在窗栏上,绑得很紧,被风吹得隆成半球状,但也勉强能挡雨了。 他就站在跟前,道:“说说吧,周赋。” 霍显这人身高魁梧,是很适合行军作战的那种身材,站在人前时,影子能把人整个罩住,压迫感十足。 姬玉落很不喜欢这种面对面站立的姿势,得仰起头才能看他,总有落人一成的感觉。 她抬高下颔,眼里露出又冷又挑衅的神色,“我说了,催雪楼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你拿东西来换。” 霍显适才打一进客栈便察觉到姬玉落情绪不高,或者可以说是恶劣,平日冷归冷,但只要不遇上赵庸的事,倒也不会这般凶。 他垂目看她,良久才点了下头,“行,消息换消息,你想知道什么?” 她想知道的太多了。 她想问谢峭究竟是不是楼盼春,想问他是不是已经知晓这事了,想问那幅“铁马冰河”的画是不是真迹,知不知道另外一幅在何处? 如若谢宿白就是小皇孙,那么待他大仇得报,登上皇位,催雪楼还在不在呢? 姬玉落生出一丝茫然无措,就像乔家灭门之后,她带着乔循在外躲了两日那样,浑无归宿之感。 姬玉落盯着他,眼里的眸光愈来愈暗,像夜里的一抹墨色,她蓦地攥住男人的衣领,用蛮力将他往下拽,踮脚去够他的身高。 唇贴着唇,她的温热触碰到他的冰冷。 仿佛冰火两重天,一下将人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很重地咬下去,毫不留情,泄愤似的。 霍显皱眉忍着疼,血从他的下颔往下滴,过了许久,久到唇都麻了,那力道才被松开,姬玉落放开他的衣领,退了回去。 两人都喘着气。 霍显抬手一抹满指的血,他看过去,道:“这算换消息的筹码么?” 姬玉落不言,她舔了舔唇缝的腥甜,似是不太喜欢地压了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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