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内庭,霍显才说:“今日是我鲁莽了,只怕义父要恼我。” 胜喜道:“哪里,督公听说了,那许鹤在城门叫骂连天,一肚子墨水全用来埋汰人了,谁听了能不恼?” 前面就要出宫门了,马儿拴在角门上,正低头嗅角落的野草。霍显睨了眼,垂眸踢了路边的石子,神色不明道:“也没什么,只是他老提我师父,听着烦。” 胜喜眉一挑,都说霍显不念旧情,连宣平侯府都毫不留情地打压,可胜喜知道,宣平侯不算什么,那楼大将军才是霍显心里打紧的人。 啧,怪不得在城门口就大打出手,督公还怀疑另有内情呢。 打听了始末,胜喜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废话,才道:“那大人慢走,督公批红,还等着奴才研磨呢。” 见小太监走远,霍显神色顿变,那股子傲慢无畏的劲儿从他眉梢眼角敛起,他从南月手里接了缰绳,问道:“人呢?” 还没出宫门,南月压低了嗓音说:“押进大牢了,许太傅是个读书人,身子骨太弱,轻风这脚简直是往死里踩,但没敢请大夫,只在水里掺了点药。” 马儿以为在夸它,抬头鸣了两声,被南月摁了回去。 霍显“嗯”了声便不再多言,没死就行。 主仆走出宫门,南月又说:“今日在城门,好像看到姬府的马车了。” 闻言,霍显脚下慢了半步,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姬玉瑶了。 这几年姬崇望在士子里十分吃得开,隐隐有第二个许鹤的势态,且这人行事比许鹤更谨慎,几乎让人抓不到半点错处。 设计娶姬崇望之女是赵庸的主意,但决定娶哪个却是霍显再三考量之后定下的。 诚然,他内院里的莺莺燕燕已经够多了,再多一个是方的是圆的都没有所谓,但一个性子软和好拿捏的,到底要省去许多麻烦,于是他选中了姬家那位纯善好欺的嫡长女,安排了承愿寺那出。 当时看姬玉瑶,只觉得就如南月打探的那样谨小慎微,像生在内院池子里的白花,虽也经受风吹雨打,但到底少了点韧性。 再回想今日那一眼…… 霍显蹙了下眉,说不上哪里不对。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霍显翻身上马,道:“篱阳呢,同他说声,城门正常放行,京中番子也撤回来。” “啊?”南月道:“主子,那刺客不找了?” 霍显拉住缰绳,眉间似是压着一抹郁色:“这么找下去也没有结果,收队吧。” 篱阳有些郁闷。 他在锦衣卫多年,侦查缉捕本是强项,这么多年霍显交给他的任务,几乎没有失手过,这回却栽了个大跟头。 当日他赶到府中时那刺客已然负伤,没想竟能在他手里生生跟丢,篱阳懊恼下又觉得十分没脸。 不过,他问:“这刺客究竟什么来头,主子为何抓着她不放?” 篱阳跟在霍显身边的时间没有南月长,南月是自霍显幼时便随着的小童,有幸还跟着蹭过楼大将军的指点。 南月唏嘘道:“你是没看到,那刺客的身法快得惊人,几乎同当年将军教主子的一模一样,我就慢了半步,喏,你瞧——” 南月扯开领子,脖子上赫然是一道新疤,他无语道:“那簪子险些没划到要害。” “你这……”篱阳看着他那道疤痕,确实是伤得不轻,正要开口安慰时蓦然一怔,想到什么似的噌地起身,“我去刑部一趟。” 说罢,不顾身后南月“欸欸”地叫唤匆匆就走。 姬玉落到了承愿寺。 寺庙庄严佛净,朱红双开大门上枋横匾是百僧图,两端支撑着的红木方柱上刻着狮子滚绣球及双龙戏珠。进了大门往北是供奉着阿弥陀佛像的主殿,供奉人家中牌位的多在其他楼宇。 经过适才城门一事,同行几人皆是心事重重,连带着给姬老太爷上香都显得心不在焉,就连林婵都险些让香灰烫了手。 和姬娴与那种看了血腥场面的胆怯不同,林婵是因联想到了江氏敲打她的那些话,下意识将今日许太傅脸换成了姬崇望的,一时吓得不轻。 是以给老太爷上过香后,她便要去拜拜正殿里的阿弥陀佛像,以求心安。 小辈们跟着去了。 只是姬玉落并不热衷于求神拜佛,故而稍落了几步,正提步迈入正殿时,与一个头戴帷帽的白衣女子撞在了一起,那人急急忙忙摁住帷帽,几乎是小跑着离开。 她稍顿片刻,只觉触碰到女子衣角的手都沾上了她身上淡淡的清甜香味。 这味道隐约有些熟悉,姬玉落正蹙眉看过去,便听姬娴与在催她,她这才收回目光,进了正殿。
第7章 求神拜佛之事,向来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姬玉落跪在蒲团上,做了番样子便很快起身,倒是姬娴与双目紧闭,眉宇微蹙,朱唇一开一合,半响都没有结束。 也不知道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可求的东西。 林婵也好奇。 往常带姬娴与上香时,她的兴致向来不高,许是自幼锦衣玉食,没什么缺的,便也没什么可求的,蒲团只是用膝盖沾一沾便起了,哪像今日,跪得这样虔诚。 林婵有些感动,女儿长大了,终于是明白家里如今的困境,总算不是成日没心没肺。 于是姬娴与起身时,林婵便问了她适才求的什么。 姬娴与看她,一向明媚的脸上添了几许惆怅,叹气道:“母亲适才也看到城门口发生的事了。” 林婵颔首,心想她竟也能从其窥见姬府日后的难处,属实不易,毕竟她还是经老夫人提点后才往这深处想了想。 姬娴与紧接着道:“霍大人性子暴戾,即便是死囚,那也是要送去刑场行刑的,他竟当街就敢将人踏死,人前就敢如此,还不知人后用的是什么手段,将来阿姐进了他的内院,只怕性命堪忧……” 林婵目光已经暗下来,不想再听了,她就不该问。 至于一旁姬云蔻也跪了许久,但求的也不是别的,而是自己的婚事。 那日挨了姬崇望一巴掌后,她回去扶夏苑又遭了顾柔数落,心情郁郁了好几日,直到今日脸上还挂着苦闷。 当时顾柔说什么事情未定,尚有转机,可后来姬崇望来了扶夏苑几次,她也没听顾柔同他提起此事,她依旧只是温柔小意地伺候着自己的夫主。 姬云蔻不得不埋怨起阿娘的胆小奉承,让她沦落到只能求神拜佛的境地。 且今日出府前,阿娘还将自己身边那个孙嬷嬷拨来照看她,不就是担心她在夫人面前出岔子吗,这也怕那也怕,能成事才怪呢! 孙嬷嬷不知姬云蔻跪个蒲团跪出了这许多怨怼,只心不在焉地递上方帕,眼神不由自主往角落瞥,看姬玉落一身素白衣裙,从头到脚都寡淡得没有颜色。 不料这时姬玉落抬眸看了过来,四目相对,那向来死气沉沉的人儿却忽地朝她一笑,孙嬷嬷怔住。 大小姐自是生得好看的,她五官精致干净,不是那种瓌姿艳逸、夭桃秾李的姿色,而是美得内敛清冷,眉眼微微低垂时,常会给人一种出尘不染的疏离感,可惜那眼里平日总是一片灰败,没什么生气,就像蒙了灰的夜明珠,再好看也是不亮的,但适才一笑,却勾出了几分缺失的狡黠和灵动。 只是不知为什么,那笑莫名让人胆寒,总觉得像是内里的阴私都被看穿了一样。 孙嬷嬷僵硬地朝她回扯了下唇角,低头随姬云蔻出去了,还下意识松了口气。 姬云蔻看她,狐疑地皱起眉头,道:“佛堂净地,做什么吓成这样?” 她说着踮脚往里瞥了几眼。 孙嬷嬷轻咳,囫囵敷衍过去,却悻悻道:“大小姐近来有些不一样呢……” 姬云蔻一怔,嘴上说着“是么,我怎么不觉得”,心里却咆哮原来不止她这么觉得! 她往里头那寡白身影瞥了眼,虽说还是从前那副寡言少语、没什么存在感的样子,但隐隐却觉得周身气度好像变了,可究竟怎么变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真奇怪。 姬云蔻思来想去,只剩一个解答:约莫是要嫁人了,女子多少都会有些改变吧。 不多久,做完了该做的,林婵命人奉上香火钱便启程返京了。 承愿寺离京实则有一段不远的距离,一来一回要耗上小半日的时辰,好在今日出发得早,又没在寺里耽误太久,若没意外,便能赶在夕阳落山前进城。 姬玉落挑开帘幔看着窗外,从承愿寺出来这段路是条平坦的大道,但前方会经过一片密林。 前阵子那处多有劫匪横行,惊了不少途径的百姓,而后朝廷派军料理这事,几个不成气候的劫匪很快也就销声匿迹,只是路过的人依旧人心惶惶。 姬家这趟也备了不少护卫,就是以防万一。 她眯了眯眼,视线落在前方几个影影绰绰的丛林间,不由勾了唇角,像只是欣赏风景似的,手肘撑在窗栏处支着下颔。 看着似还有些惬意悠哉。 马车两侧跟着几个护卫,许是来时的路太过安稳,众人都有所松懈,连随行的护卫都不免开始散漫。 与适才来时被霍显吓得蒙圈不同,姬娴与眼下缓过来不少,前面在寺里拿了几根红绳,眼下正在打着平安结式的络子,献宝似的拿到姬玉落眼前给她看,说是将这络子打好要送给她。 “阿姐,这个配你那枚锦鲤香囊是不是很好看?” 到底还是小孩心性,姬娴与目光盈盈地望向姬玉落,似很想得姬玉落一句称赞。 姬玉落正欲开口,却在刹那顿了半息,目光微凝,只听风声凌厉,紧接着一支羽箭斜飞而过。 来了! 马车蓦地刹住,姬娴与没有防备,整个人歪倒地向前扑去,脑袋磕在桌角,糕饼果子哗啦啦扫落一地,她正懵圈地揉着额角,就听车外护卫一阵喧哗:“劫匪、有劫匪!保护好夫人小姐!” 随后便响起此起彼伏的慌张尖叫声,林婵在前头那辆马车上喊:“娴儿,娴儿!” 姬娴与不可置信地撩开车幔,只见转瞬的时间,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提刀从密林里奔来,护卫八个奋力抵挡,但一共三辆马车,多少有些力不从心,这时候主子要紧,于是丫鬟婆子只好抱着头自个儿四处逃窜,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此时一柄银刃迎面向她劈来,她吓得往后退开,眼睁睁看着那刀锋刺进车厢,竟是生生将马车劈成了两半! “阿姐!” 姬娴与吓得面色苍白,她从地上摸出一把用来削果皮的袖珍刀,寒碜的可怜,但……有总比没有好。 她一手攥紧了姬玉落的衣袖,虽然浑身都在抖,但还是强装镇定地用另一只手攥着刀,刀尖颤巍巍地指着那蒙面劫匪,“你、你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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