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姬玉落去探望姬娴与。 林婵脸色憔悴,显然是一夜未眠,看到姬玉落是更是心塞,只轻轻斜她一眼。 缘由无他,分明是一同遭了山匪,姬娴与差点丢了性命,怎的她这个做姐姐的就毫发无伤?想来也是看到危险就躲开了。 姬玉落只是一脸关心地嗫喏道:“母亲,三妹若是醒了,我想看看她。” 林婵嗤道:“看什么,你现在知道来看她,昨日你怎不护住她?你说她昨日究竟是怎么伤的,你不是和她在一起,怎么让她伤得那样重?” “母亲,我——”姬玉落红了眼,说:“昨日那些人实在奇怪,他们像是只冲着三妹来,看不到我在旁似的,我……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姬玉落垂着脑袋,双手紧紧攥着帕子,声音已经开始哽咽,林婵的脸色在这时变了,“什么叫只冲着你三妹去的,你三妹一个尚未及笄的闺阁女子,哪有人会对付她?” “我……我也不知,兴许、兴许是我想错了。”姬玉落并不真的想见姬娴与,于是起身道:“那母亲,三妹若是无碍,我便明日再来看她。” 临出门前,她蓦地在停住脚步,回头道:“对了母亲,听说父亲给二妹妹定了亲事……这事儿是母亲的主意么?” 眼下都什么时候了,提姬云蔻的婚事做什么? 林婵蹙眉,冷道:“你倒是还有这个闲心关心扶夏苑的事。” 姬玉落微哂,道:“母亲误会了,是前些日子二妹妹怒气冲冲来问我,这事是不是与母亲有关……她还哭了呢,好似不太满意这门婚事,以为是母亲——” 她忽地顿住,像是惊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忙捂了下唇,匆匆道:“我多嘴了,那女儿便先告退了。” 林婵下意识翻了个白眼,随后不由扯出一道讥讽,顾柔以为姬云蔻的那桩婚事是她向老爷进言的? 嗤,真是…… 须臾,她嘴角忽僵,随后眉头深深拧起,片刻走神之后,一个猜测在她脑子里疯狂冒出,她被这猜测气得呼吸微颤,几乎是捏住拳头,深吸一口气:“来人!” 却说扶夏苑那边,姬云蔻正在苦苦挣扎。 姬云蔻受了不小的惊吓,倒不是因险些命丧劫匪之手。 昨日马车遇袭,她就被孙嬷嬷带离打斗范围,竟是顺顺利利躲到丛林里当了一回看客,当时慌张之下还未曾多想,后来在回程路上方觉不对。 这孙嬷嬷平日爱奉承,可胆子却不大,昨日那样的情形,她竟然拉着自己往外说跑就跑,神情不见慌张,像是早有所料似的。 再联想临出发前顾柔的几句叮嘱…… 姬云蔻便要找她阿娘问个清楚,谁料刚走到门外,便将顾柔和孙嬷嬷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不得不说,姬云蔻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她一直恨阿娘胆小怕事,整日只会做讨父亲开心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例如在这扶夏苑里种上满园子的腊梅,为父亲去读那些文绉绉又拗口的诗,可却又不敢在父亲面前为自己、为她争取些什么。 不仅如此,顾柔还时时提点她要注意规矩,最常说的话就是“你是家中庶女……”,就连她找姬玉瑶的麻烦顾柔都要数落她一二。 在姬云蔻看来,她阿娘就是个性子柔柔弱弱,没得什么手段的普通小妾,这辈子到头,也就这样了。 可没想她竟敢做这等伤人性命之事! 阿娘在她心里那固有的形象骤然颠覆,姬云蔻一时还有点接受不了。 而且缘由,竟是想让她嫁给霍显?! 姬云蔻的脸唰的就白了,脑子里浮现出城门口那一幕,年轻权臣的模样俊朗锐利,轮廓分明得像是女娲娘娘用绣刀精雕细琢出来的,但她当下生不出半分旖旎的心思! 她害怕! 而且父亲如此不喜这桩婚事,说明霍家并不是个好去处,虽然她不愿下嫁给个一无所有的寒门士子,但也不至于从一个极端跳向另一个极端吧…… 顾柔却觉得她真傻。 将她拉进屋里,只一两句话就让姬云蔻沉默不语了。她说:“你可知前几日,你祖母亲自给她添了套头面作嫁妆。” 姬云蔻怔怔,是啊,若真那样不好,祖母做什么待她这样好? 再一想姬崇望试图给她定的那门亲事,姬云蔻咬了咬唇,内心有些松动了。 可松动没两天,沁竹斋便来人了。 沁竹斋是姬崇望独居的水榭庭园,平日他办公都在那儿,且轻易不让人进,今日竟着人来请,不得不令人惶恐。 加上这几日心里琢磨着不能见光的事,姬云蔻有些心虚:“阿娘,不会是……” 顾柔道不可能。 别说林婵不会往这上头想,便是想了,胜来赌场的事也十分隐蔽,她找不到那地儿,也就找不到证据。 顾柔于是同姬云蔻一并往沁竹斋去了。 朝露坐在别院窗前,两条腿悬在窗台下晃着。 她吃着碧梧刚送进来的核桃糕,说:“照小姐吩咐,消息都放给林婵了。那赌场鱼龙混杂,做买卖也没什么诚信,谁给的银子多就替谁办事,想是很快能查出。” 其实顾柔做事完全算不上是天衣无缝,甚至空子很大,只是她以为没人会往这儿查罢了。她买.凶的银子是靠放印子钱得来的,要查也是能查到来路,派去赌场办事的人是孙嬷嬷的侄子,那人偶尔会在姬府角门跟孙嬷嬷讨要银子,他知道顾柔许多事,且他近来输了不少,很是缺钱。 朝露絮絮叨叨说着她听墙角听来的消息,不一会儿就将一盘子核桃糕吃完了,目光盈盈地盯着姬玉落手边那碗甜汤,“小姐,你还吃么?”
第9章 天边最后一抹余晖卷进了残云,滚进无边的红霞里,天色阴下来,冷风自湖边吹来,带着玄冬傍晚的寒意,顾柔忽然颤了一下,莫名心悸。 她蹙了下眉,嘱咐姬云蔻:“你父亲该是有意要替你与那楚公子说亲,一会儿提这事,你先应下,莫要顶嘴惹他生气,左右这亲事口头说说到真的定下也要许久,还早呢。” 楚公子就是姬崇望的那位得意门生,姬云蔻闷声应,“知道了。” 顾柔缓了口气,嘴角扬起温柔的笑意才推开屋门,但在看到林婵的一瞬间稍顿片刻,直觉不妙,继而笑道:“夫人……也在。” 姬云蔻跟着规规矩矩喊了声母亲。 林婵就站在姬崇望身侧,她表情有些克制的狰狞,嘴角都抖动起来,用力甩出一沓票据,冷道:“顾姨娘平日能说会道,眼下可要好好说、认真说!” 顾柔瞳孔微缩,笑几乎瞬间消失。 这是她放印子钱的票据。 本朝律例里印子钱乃设有禁令,尤其是先帝下令各官府予以严打以来,这事便更忌讳了,但不能说就没人做了,真要深究,京中世家就能查死一半。 可姬崇望不是别人,他可是最爱惜名声的人,为官后小心谨慎,不曾授人以柄,怎么会容忍内院里一个区区姨娘险些坏声誉呢! 她凭什么,难道就凭姬崇望愿意来她院子里多喝两杯茶吗? 顾柔很有自知之明,就在姬云蔻愣愣地捡起那几张纸不明所以时,她扑通跪下,当即便作悔悟状,仓皇哭道:“老爷、老爷,是妾身一时鬼迷心窍,都是妾身的错,可妾就做了这一回,您饶了我吧……” 姬云蔻也终于看懂了那几张白纸黑字写的什么,顿时也慌了,她并不知顾柔还私下往外放印子钱,用的……还是姬府的名头。 她深吸一口气,当即也要惶惶求情,这时林婵却哼出一声冷笑。 林婵盯着她,“收回来的银子呢?” 银子…… 自是拿去打点雇'凶了。 因没料到林婵会查到此事,顾柔也没事先准备好说辞,怔愣过后,想拿自己娘家兄长来顶顶,可才措好词,书架那头的隔间有人“砰”地一声被推出来。 不是孙至兴是谁?! 这便是孙嬷嬷的侄子,一个游手好闲的混混,也就在那些三教九流的地方有点能耐,故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顾柔都是经孙嬷嬷的手辗转吩咐他。 此时小混混耷拉着脑袋,甚是心虚地看了顾姨娘一眼。 在买'凶残害家中子嗣这桩事上,放印子钱都算不得什么。 见到孙至兴时顾柔心就凉半截了,求生本能让她下意识就要开口辩解,然她凄凄望向姬崇望时,那些辩解的话却卡在喉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姬崇望有一双寂静到近乎冷漠的眸子,瞳孔里是毫无波澜的黑,嘴角平平抿着,情绪很不外露,可那并不代表他就无动于衷了。 混迹官场二十载,他看过的龃龉何其多,焉能看不明白她这苍白的辩驳? 只是他若知道自己残害姬玉瑶是为让蔻儿嫁给霍显,依姬崇望的脾气,恐怕一怒之下要将她发卖。 这就是为人妾的悲哀,连去处都掌握在主家手里。 顾柔捏紧拳头,试图寻个周全的借口将危害降到最低,正要开口,就听林婵恨恨道: “你怎么敢,怎么敢对娴儿下手!” 顾柔一怔,半响才明白过来林婵怎么会是这副气急败坏的神情,若是为了姬玉瑶,她大可不必如此走心,原来林婵以为她此次要针对的人是姬娴与。 难怪她这么大动干戈。 姬云蔻闻言就要辩驳,“不是的母亲,我阿娘她不是要——” “别说了!”顾柔忙打断她,齿间颤抖道:“是妾猪油蒙了心,只将平日与夫人之间那点口角记在心里,一时不平,这才犯下大错。蔻儿她还小,她什么都不懂,老爷怪我,但莫怪她呀!” 林婵气笑,死到临头还想将罪责撇一半给她! 她道:“你不是就以为老爷想把云蔻指给楚公子的事是我在旁推波助澜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日你那好女儿都质问到瑶儿那里去了!” 话音坠地,姬云蔻连连摇头,脸都白了。 林婵瞥一眼姬崇望,阴阳怪气道:“你不就是觉得,人家楚公子寒门出身,一无所有,配不上你的好女儿么。” 要知道,姬崇望也是寒门出身。 果然,姬崇望眼皮跳了一下,他不喜人提那段经历,就见姬崇望大手一拍,“够了!”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连日操劳的疲倦涌上脸,说来说去还是内宅这些女人家磕磕绊绊的琐事,他拧了下眉头,“京郊有个庄子,搬吧,也以免蔻儿受你这个阿娘影响,心术不正比天高,旬儿往后也跟着夫人,便与你没什么关系了。” 顾柔一颗心往下坠,但也心知这是最好的结果,是以咬紧牙关道:“是,多谢老爷,妾必定在别庄自省思过。” 林婵却不乐意这个结果,都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旬儿虽才两岁大,由她抚养长大正好能培养母子情谊,可他到底是顾柔的孩子,到时年岁大了,难保不会有将生母接回府里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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