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的办差大院,灯火通明,严峻的形势与皇宫外不分上下。 刑部侍郎负手而立,怒斥道:“我刑部拿人有理有据,诸位这是什么意思?违抗律法,可是罪加一等!” 内侍笑眯眯地说:“蔺大人,您这话就严重了,刑部拿人是有理有据,可这上头少了皇上的金印,不合章法吧。” 刑部侍郎道:“皇上如今昏迷不醒,我虽无皇帝金印,但有三司盖章,还有内阁批红,缉拿审讯绰绰有余,要你个小太监教我做事?” 内侍仍旧舔着张笑脸,十分沉得住气,正开口时,远远见一人阔步而来,他仿佛见着了救星,两眼都在放光,“镇抚大人。” 话音落地,对面众人如临大敌。 霍显走过来,拍了拍那内侍的脑袋,道:“真热闹啊,你瞧瞧你,又不会说话了吧,瞧把咱们蔺大人气的,蔺大人年过半百,若是撅在这地儿,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内侍忙给了自己一巴掌,“对对对,怪奴婢,都怪奴婢,还望大人莫生气,不如进屋喝杯茶?” 刑部侍郎看着霍显就来气,霍家老二惯来不会说话,少时跟个闷葫芦似的,不拿正眼看人,再大些会说话了,但说的都不是人话。 造孽的话刑部侍郎已然说腻了,他不理霍显,只说:“喝什么茶,快让赵庸出来,你若再拦,便是共犯!” 内侍早就慌了,此刻不过强撑着,他笑说:“督公昨夜受寒,还没起呢,蔺大人别急啊。” 霍显侧过身子,抵唇咳了声,压低声音道:“义父在哪儿?” 内侍面露苦色,“屋里睡着呢,真是昨夜受了寒,睡前刚用过药,已经命人去唤了,镇抚大人,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啊?究竟是大事还是小事,您给奴婢透露一句?” 霍显笑,“放心吧,能有什么事。” 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伺候的小太监欲要再点,被赵庸伸手拦了。 他不喜光。 小太监扶着他下榻,说:“督公风寒未退,还起着热,奴婢着人去请了太医,刑部的忒没有眼力见儿,嚷嚷个没完。” 赵庸喝着茶,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得疲惫不堪。 他已经老了,这个年纪,本可以安享晚年,可这些年他不肯懈怠分毫,死死把着东厂,看着皇帝,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在他们眼里,一个没有根的太监,无非也就是贪慕权利罢了。 他哑声道:“太医不用来了,外头的人也都撤了,让刑部的等等,咱家这就来。” 小太监大惊,“督公,这——”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束光照了进来,霍显道:“义父。” 他阖上门,形容匆匆地说:“义父,我已经召集好了东厂和锦衣卫,您说一声,我们就打,刑部和大理寺这群畜牲,这是要玩命!” 赵庸看着他,眸色晦暗难明,说:“这次刑部占理,我若真跑了,就是逃犯,岂非更合他们心意。” 霍显抿直唇角,道:“难道我们就这样认了?” “他们是有备而来,所列罪证,牵扯到朝中许多官员,这是要断我出路,但也因此,他们一时半会儿定不下案子,如今走,实为下策。”他沉默许久,才说:“霍显,你与义父说实话,这次的事可有你的份?” 他望过来的视线过于平静,像是一场黑夜里的审判。
第93章 霍显在这场审判里凝起神色,四周的空气似都要冻成冰霜,伺候的小太监面色惊惶,匆匆垂下脑袋,全当自己没听见。 良久,霍显扯了下唇,身板挺拔,坦坦荡荡道:“镇国公的事是我干的,我不瞒着义父,但今夜这个屎盆子我不认。这些年,我若说没有打击东厂提携锦衣卫的想法,义父也不信,但我的命拴在义父手上,做事要有个度,我拿得住分寸。今日的事义父要怎么办,您给我个说法,我来办。” 他面无表情,最后那点父子情深也被挑破了,但这才更显真实。 亲父子尚能同室操戈,何况是他们? 从始至终就没有什么父慈子孝,赵庸纵容霍显的乖戾嚣张,是因为这些坏的品性,能让霍显更好的为他所用,是故他不仅纵容,甚至还有意培养,竭力让霍显成为一条能为他保驾护航的恶狼,而同理,霍显孝敬赵庸,不过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攀附他的权势罢了。 不过是拴在一根绳上蚂蚱,他们该心知肚明。 赵庸陡然笑起来,“你这脾气……义父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但也怕你为了眼前的利益昏了头,如今厂卫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心里得有个算盘。行了,让东厂和司礼监的撤了,刑部要查,我就去一趟,还指不定是怎么着。” 霍显臭着脸,说:“是。您放心,我会想办法。” 他说罢,才拱手退下。 门甫一推开,就与立在檐下的太监撞了个正着。那太监是胜喜死后提上来的,叫顺来,原本也在司礼监当差,很有几分阴险机灵劲儿,短短几个月,就成了赵庸亲信。 顺来没有被人察觉偷听的尴尬,反而是虚伪地笑了声,好声好气躬下身子,道:“大人慢走。” 霍显对着他嗤了声,阔步离开。 他也没搭理刑部和大理寺等人,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往深宫里头走去,那是皇帝寝宫的方向。 没有人敢拦他。 顺来进到屋里,屏退小太监,伺候赵庸穿了衣袍,边整领子边说:“督公,这事儿……真与霍大人有干系?” 赵庸漠着张脸,道:“谁知道,太巧了。镇国公府刚出兵南下,不多久,文麾重病不起,禁军给了文彬,虽都是文家兄弟,但这其中可差多了,那文彬,是从宣平侯麾下出来的,你说巧不巧?” 顺来沉思,“是巧……” 赵庸继续说:“紧接着,大理寺和刑部就来了,没了禁军做盾,形势才彻底逆转,光靠东厂,如何敌得过宣平侯手里的精兵?” 顺来不解道:“可督公,霍大人这是为的什么?如今锦衣卫还不到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又逢皇上病重,没了咱们东厂和司礼监,他可要跟着受罪,指不定刑部下一个查的就是北镇抚司呢,再者说,霍大人身上的毒……他可是个惜命人儿。” 赵庸没说话,实际上,顺来提的这个关巧也是他的心结,从前他或许以为司礼监可以完全拿捏住霍显,他蹦得再高,也不能越过赵庸去,但现在,如若他有别的靠山呢? 长孙连钰,不是没死吗? 可赵庸对此也仅仅只是猜疑,因为另一方面,他始终坚信蛊毒能拿捏住霍显,正如顺来所言,霍显惜命,他有磅礴的野心,无上的欲望,平日看着乖戾凶猛,但绝不是个莽撞之人。 赵庸对此深信不疑。 他穿戴整齐,推门而出,道:“将此物提前托给萧元景,要嘱咐他……防着点霍显,还有元庭那孩子,没长心眼,命人看紧。” 顺来拿到一枚符印,看着赵庸踏出房门,心中不由一紧,“督公。” 赵庸斜眼看他,“慌什么,就要变天了。” 顺来深吸一口气,扶着门框看赵庸远去。是啊,只要镇国公的兵马顺利入京…… 而此时,班师回朝的大军正好抵达汝宁府,整军休整,于城外安营扎寨。 是夜,蛙鸣犬吠,聒噪不安。 夏日夜里又尤为闷热,兵马日夜兼程,挥汗如雨,越往北暑气越旺,这会儿都躁动起来。 萧骋坐在营帐里,军师穆勒也坐在一旁,他是个五官异常深邃的中年男子,两人埋首看着京都的舆图。 这恐怕是时下最全、最清晰的军事地形图,将皇城各处的戍京卫队都标记得清清楚楚,包括皇宫的每一扇宫门。 舆图已经被翻得皱巴巴,越是靠近京都,他们翻看地舆图的次数就愈发频繁。 穆勒道:“国公爷放心,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什么长孙连钰,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与顺安帝这个蠢货一样,不值一提。” 萧骋依旧面容沉静,但眉宇间却没那么轻快,说:“穆勒,咱们只剩七万人了。” 不得不说,兴南王此人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但他是有备而来,他的兵是强兵,将是强将,这场战足足从春日打到了慕夏,呈上御前的军报不过寥寥几字,没人能懂其中艰难。 萧骋在他手中,也不过是险胜罢了。 他当初带着南下的兵马损伤过七成,如今随他北上的,很多早已不是当初的人,而是这么多年,藏在云阳的私兵。 穆勒却不以为然:“国公爷当清楚,皇城早就漏成了个筛子,七万人对付他们绰绰有余,只要咱们能安全入京,就没什么好怕的,里应外合,还怕攻不下?” 穆勒生得人高马大,他似乎有一种天然的乐观和傲气,可萧骋小心谨慎惯了,就没他这么好心态了。 然而此时箭在弦上,由不得他迟疑。 他道:“但愿吧。” 穆勒笑起来,“国公爷,你比你父亲要英勇。” 萧骋阖起舆图,冷声说:“他不算是我父亲。” 夜愈发昏沉,营帐外传来士兵巡逻的声音。 士兵七人一队,走过主帐后整齐的脚步声就开始凌乱,步履都显得懒散,沉重的盔甲将他们压得疲惫不堪,汗如雨下,中间那人道:“还是张曲他们好啊,进城采买,到现在也没回来,估计正在哪个销金窟浪着呢。” 其余几人无不发出羡慕的叹声,殊不知,城内某处花楼里血溅三尺。 那名唤作张曲的士兵醉醺醺地将剑从小娘子腹部拔出,那女子抽搐几下,彻底咽了气。 众人大惊,边叫喊边往后退,连同行的士兵都被吓醒了酒,“张、张曲!” 回程的路上国公爷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许他们生事,连城都不许他们进,且等回京再论功行赏,可这这这—— 张曲“锵”地一声把剑立在地上,说:“我看谁敢拦我,知府呢,把你们知府叫来!你们、嗝,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可是萧国公的亲兵,刚给你们打了胜战,还不速来迎接!” 他撇开同行士兵的手,掷地有声地道:“这可是给你们机会,京都的天王老子就要换、换人啦,等我们把皇城打下来,届时你们知府想见我,恐怕都难!” 屏风外,着急忙慌赶来的汝宁府知府梁江面色苍白,他扭头问身边的师爷,道:“这、这真的是城外大营的士兵?” 师爷也吓得不轻,“是啊,就是啊!大人,咱们是不是……这人说的究竟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咱们可怎么是好?” 梁江擦着脑门的汗,说:“今夜的事务必压下,不准走漏风声,无论是真是假,我们只需如实呈报朝廷——”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尖叫。 张曲挥剑乱舞,剑锋刺破屏风,捅进了师爷的身体里,梁江惊惧,双目瞪大,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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