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不大,四周石壁垒砌,角落堆着从上方坠落下来的残瓦破砖,空气里弥漫着阴冷潮味,辛益茫然道:“这是什么地方?” 齐岷道:“坍塌的阁楼。” “这底下是间密室?!”辛益越看越惊怔,想起先前跌落下来的情形,心头发毛。 “你家这禁地究竟是什么情况?”辛蕊从地上爬起来,冲程义正发问。 程义正见她没事,心放回肚子里,擦掉额头上的血,道:“我也是第二回 进来,能知道是什么情况?” 二人正聊着,却听得辛益道:“程公子,你家的仆从和管家呢?” 程义正一愣,环视四周,果然没见庆安和哑叔的身影。 辛蕊皱眉道:“怎么回事?他们不是一直跟我们待在一块的吗?” 辛益已很快从混乱里恢复神智,落下来前,庆安、哑叔确实是跟他们挨在一块的,可是轰声震响,机关开启的那一刻,这二人便神不知鬼不晓地消失了。 辛益看向齐岷:“头儿,难道那二人跟东厂是一伙的?” 齐岷想起落下来前用余光瞥见的那一幕,嗯一声。 众人不由屏息,程义正震动最大:“庆安跟了我十几年,怎么可能是东厂的人?!” 程义正此话不假,庆安乃是程家家奴,打小就跟在程义正身边,这些年来,帮程义正干过不少上不来台面的勾当,要说他心术不正,程义正完全接受,可说他勾结东厂,背主求荣,着实是叫人震惊。 辛益道:“贵府这座别庄都快成东厂的窠巢了,他一个仆从,叛变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程义正仍是难以置信,辛蕊见他额头带着伤,一脸震愕,神色看着颇有一些狼狈可怜,挤兑的话咽回喉咙,改问道:“观海园里藏着这么多东厂的人,你当真一无所知?” 程义正听得辛蕊这样质问,脸色更惨白一分,抿唇摇头。 辛蕊一梗:“那你来之前,你爹没有嘱咐过你什么?他是程家家主,总不会对观海园的事也一概不知吧?” 程义正面色铁青,下颔更绷得肌肉微颤,辛益及时劝道:“这会儿多说无益,先想想怎么出去吧。” 正说着,忽听得角落传来窸窣声响,众人看去,见齐岷、虞欢并肩站着,似正在检查一处砖缝是否藏有玄机。 虞欢看着齐岷摸在砖缝间的手指,见他拿着火折子,单手摸索不太方便,便主动道:“我来帮你。” 齐岷低头看她一眼,把手里的火折子交给她。 二人眼眸被火焰映着,大概是离得近,忽显旖旎暧昧,虞欢不多看,握着火折子举高,状似无意:“忙你的。” 齐岷从这话里听出一丝“别沉迷于我”的意思,转回头,抬手在右上方的石壁摸索,唇梢有微微挑过的痕迹。 很快,一块石砖被齐岷用力按下,寂静的暗室里再次发出轰然闷响,众人循声掉头,看见一扇石门在灰尘里缓缓开启,后方藏着更阴暗的空间,铁锈味、腐臭味扑鼻而来。 众人精神一瞬间紧绷,辛益也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燃以后,率先入内,辛蕊等人紧随其后。 齐岷拿回虞欢手里的火折子,淡声道:“跟着。” 虞欢便趁他转身,伸手在他腰后革带一勾,齐岷身形顿住,这次却没呵斥,继续往前走。 走入石门后,更大一间密室被火光映亮,里面摆满各种审讯犯人的刑具、铁架,以及数张铁床,床头床尾皆镶着镣铐,垢着深浅不一的血迹,铁床上亦是一片斑驳血污。 虞欢心底陡然一冷,齐岷点燃铁床旁的灯盏,吹灭火折子。 火光明烨,程义正在前方发问:“这……都是什么地方?” 辛益声音严肃:“东厂用来阉割男童的密室。” 程义正瞳孔收缩,辛益看他一眼,眼神里带着遗憾:“看来东厂余孽在观海园里残害幼童、图谋不轨的事,已是罪证确凿,板上钉钉了。” 程义正脸色难看至极,根本不敢往下细想,观海园乃是程家的私家园林,戒备向来森严,外人基本没有机会混入,如今被东厂余孽占据,改造成残害幼童的、培植爪牙的基地,背后意味着什么,实在令他毛骨悚然。 辛蕊头一回看他神色灰败至此,心头莫名感觉窒闷,抿唇道:“你先前说观海园里的大总管病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程义正微微回神,道:“半年前。” 辛蕊恍然,道:“东厂正是大半年前垮台的,看来便是那个时候,观海园被趁虚而入了!” 程义正听及此,灰黯脸色稍微好转,辛益听出辛蕊话里颇有劝慰之意,莫名地看她一眼。 辛蕊闪开目光。 辛益便不再理她,走至齐岷这边来,低声道:“头儿,这两间密室看着有些年头,应该不是东厂人来了以后才修建的。” 齐岷正在检查铁床上凝垢的锈迹有多厚,闻言并不反驳,道:“先找出口。” “是。” 里面这间密室至少是外面那间的三倍大,除众人所在的区域外,左右两侧还分别有一个隔间,众人便自发分成三队——辛益领着一直在祷告上天求平安的春白,辛蕊暂且陪着备受打击的程义正,齐岷则跟虞欢留在原地,接着检查铁床旁边的刑具。 空气里的刺鼻气味并不消散,虞欢看着齐岷碰过的一件件透着森冷杀气的铁器,噤声不语。 齐岷放下一把铁烙:“怕?” 虞欢摇头,问起一件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田兴壬以前是怎么欺负你的?” 齐岷微愣,显然根本没想到虞欢会突然提起这件事,看回手边各式各样的刑具后,有所意会。 “你不是见过?” 虞欢疑惑,旋即想起他身上的那些疤痕,心底不安的猜想被证实,滋味如吞利刺:“你身上的伤疤,是他弄的?” 齐岷“嗯”一声。 虞欢细想那些狰狞的、丑陋的疤痕,心脏窒了一会儿。 那天夜里烛火微弱,她看得并不清晰,却记得齐岷左侧胸肌接连腹肌处有一条极长的暗痕,像是刀疤,又像是被鞭笞过的印记。 东厂里的酷刑有多残暴狠戾,如今就摆在眼前,虞欢试着想象齐岷被扣押在那些暗无天日的牢狱里承受严刑的场景,心脏里的那种窒痛感愈发强烈,像是燎原的烈火,焚烧着胸腔。 齐岷看见她收紧的下颌,试探道:“怎么了?” 虞欢眉目深垂,微吸口气:“你不是认了冯敬忠做义父?他凭什么还敢欺负你?” 齐岷语气平淡:“两码事。” 他不提细节,虞欢便以为是他不想再重复往事,了然之余,又不甘罢休:“冯敬忠欺负过你吗?” 齐岷不答反问:“为何这么在意我是否被人欺负过?” 虞欢一震,耳根很快烧起来,否认道:“有吗?” 齐岷看着她:“没有吗?” 灯火燃在斜后方,二人所在的位置光影昏暗,虞欢看见齐岷锐亮的丹凤眼,匆匆挪眼,故作高傲走开。 齐岷不再追问,唇角微挑。 右侧隔间里,辛蕊点燃石壁上的火把,环视一圈后,没发现什么异样。 程义正杵在角落,向来张扬的一个人,此刻却像被蒙了层霾似的,耷着眼皮一声不吭,外加额头有伤,看着更颓败落魄。 辛蕊看不下去,喊了声“喂”。 程义正抬头,见辛蕊扔来一物,接住后,看清是自己先前给她的那一方绿草手帕。 “擦擦吧。”辛蕊说完,转开头,开始妆模作样地寻找机关。 程义正握着这方熟悉的手帕,心头刺痛,折起来放进衣襟里。 辛蕊回头来看时,见他仍顶着半边脸的血迹,不悦道:“你怎么不擦啊?” 程义正又恢复昔日散漫:“脏了你洗吗?” 辛蕊被他一噎,呛道:“又不是我的帕子,我为何要洗?” “是你扔来的。” 辛蕊见他如此不讲道理,懒得再理,走向一边,程义正跟过来,如影随形不算,还偏拿那半边瘆人的脸朝着人。 辛蕊看得心烦,掏出自己的手帕盖在他脸上,程义正接住,眸底光影微亮,淡淡道:“你的帕子,脏了你洗。” 辛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隔间不大,依旧是石块垒砌而成,辛蕊摸着墙壁,开始耐心寻摸,忽又听得程义正在背后喊:“喂。” “又干什么?”辛蕊眉头一扬,语气不耐。 程义正仍是那副冷冷淡淡的口吻:“如果这件事情跟我程家有关,你会怎么看我?” “什么怎么看你?”辛蕊回头,正要开怼,却见程义正眼神严肃,白皙的脸庞被火光映照,眼罩漆黑,右眼深邃,神态跟那散漫声音相比,分明是两个人。 “你会认为我是个恶人吗?”程义正盯着她,问道。 辛蕊沉默,想起这间密室里发生过的一切,正色道:“这些事情,跟你有关吗?” 程义正斩钉截铁:“没有。” 辛蕊内心莫名松了一口气,耸眉道:“那你急什么?还来问我,我又不是青天大老爷,还能给你定罪不成?” 火光照着少女耸动的眉尖、英气澄亮的杏眼,程义正看在眼里,压在心头的阴霾终于散开,眸底漾开柔光。 虞欢走过那几张锈气刺鼻的铁床,借着挽发的动作偷摸耳根,确定不那么烫了,便接着说道:“何隽说,田兴壬就在观海园里。” 齐岷就跟在身后,相隔不足一步,闻言“嗯”一声。 “你可看见他了?” “不确定。” “他刚刚……” 虞欢回头,不想二人相隔太近,这一回头,入目便是齐岷突起的喉结,他人很高大,手指修长,喉结明显,便是不说话时,也像一块嶙石屹立在那儿,无端令人浮想联翩。 虞欢微微屏息,听得齐岷低声:“刚刚什么?” 火光里,男人喉结上下滚动,分明没摸,指腹却像被石头摩过,虞欢面颊又开始热起来,后退半步:“他刚刚在禁园里?” 齐岷垂着眼,把她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接着嗯一声。 虞欢往前走,精神开始不太集中:“在哪里?” 齐岷淡声:“说了,不确定。” “……”虞欢赧然,脸上更热,便又询问,“他年纪多大?是什么模样?有多高?” “四十三岁,长脸高鼻,左边眉尾有痣,身长六尺,体型瘦削。” “既然这么清楚,那怎么还不确定?大人都看什么去了?”虞欢找回状态,故技重施,“该不会都盯着我了吧?” 齐岷竟不否认:“或许吧。” 虞欢意外,脸颊更烧起来。 怪。 虞欢腹诽一声,见壁柜中层摆放着一座漆黑的青铜香炉,伸手便要碰,检查一下是否暗藏机关,齐岷俯身下来,先她一步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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