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益心下一松,确认树林并无异样,回头对众人道:“无碍,是禁园后面的树林,走吧。” 众人前后走出密室,衣袂被肃杀夜风吹得上下翻飞,辛蕊鬓发全乱,挡着面门叫道:“老天,风怎么突然这么大!” 程义正伸要手给她挡风,不想刚一走下石门前的台阶,石门突然“轰”一声关上,不及回头,一大群乌泱泱的黑影仿佛撕破夜幕的鬼魅,从树林深处飞掠出来。 众人大惊,后退戒备,飞飏在虚空里的落叶、沙尘急速翻卷,顿挫间,一大群手持利刃、目露凶光的黑影围堵四周,个个一身杀气,面目熟悉,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在禁园里跟观海园护卫交手的东厂杀手。 众人震愕,不想这一批人竟然脱身如此之快,不及细想禁园战况,参天茂林里忽又走来一条黑影,身形微偻,须发花白,掀着一双藏在皱纹里的森森细眼,长相更叫人熟悉。 “哑叔?!”程义正心头大震。 辛蕊等人亦始料不及,骇然地瞪着前方一幕。 天幕云层厚压,黑黢黢的茂林在疾风里飒然振动,发出猎猎激响,哑叔屹立风里,枯瘦身形巍然不动,眼底更无半分惫态。 齐岷对上他锋利眼神,相较众人的惊愕神色,更多是厌恶冷漠:“久等了。” 哑叔开口:“是有一点久,还以为凭齐大人的本事,至多一炷香的功夫便该出来了。” 风里回荡着哑叔阴冷尖细的声音,程义正本就被当头一棒,闻声更震怒惊疑:“你……会说话?!” 哑叔不应,眼梢尽是讥诮冷笑。 程义正额头暴起青筋,想起密室里用来给男童行刑的各类罪证,手足僵冷,怒火填膺:“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我程家的观海园里?!” 哑叔哂笑一声:“咱家是什么人,程公子问问你跟前那位神通广大的齐大人不就知道了。” 齐岷淡漠:“我没有替他人自报家门的习惯。” 哑叔微愣,声音更刺耳:“你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又卑贱,又骄傲啊。” 漫天落絮翻飞,虞欢眉间深颦,恼怒中,见哑叔伸手在下颌一揭,撕下一张人*皮面具,耸肩抬头后,露出一张长脸高鼻、眉尾带痣的脸。 辛益虎目喷火,咬牙切齿:“田、兴、壬!果然是你!” 田兴壬不屑一笑,扔掉人*皮面具,伸手摸着脖颈,扭得咔嚓作响。 “怎么,还以为你锦衣卫火眼金睛,原来除了那条领头的走狗外,其余的都是瞎眼夯货?” “你这臭太监!骂谁呢?!”辛蕊怒不可遏。 田兴壬似笑非笑:“姑娘好尖利的口舌,这样难得的舌头,不割来下酒可就可惜了。” 辛蕊更火冒三丈,便要再骂,被辛益拦住:“别跟他废话!” 田兴壬嗤一声,盯向齐岷。 “咱家知道你这趟回来,是有所准备,张峰是被你派去联络林十二,顺便再去辛府搬救兵了吧?” 齐岷不语。 田兴壬接着道:“你知道登州府衙跟程家关系匪浅,所以不会把船舱孩童一事上报官府,为免打草惊蛇,你佯装全不知情,让船家配合你打道回府,再设局让咱家的人自露马脚,激程家少主下令拿人。程家安排在观海园里的护卫有三十人之多,而咱家所剩的人不足半百,藏在观海园里的更只少不多,只要张峰带领援兵及时赶到,你便可以你锦衣卫的雷霆之势把咱家一网打尽,届时人赃俱获,纵有他人想要替咱家开脱,也是于事无补了。齐岷,咱家说的可对?” “对。” “哼,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今日这张网,怕是要网在你自己头上了。” “轰”一声,黑云密覆的天幕忽然炸开一记惊雷,四周狂风骤涌,激颤的枯叶漫天翻卷,密密匝匝的枝杪犹如鬼手伸向夜空。 辛益抬头分辨天气,悚然道:“头儿,不好,怕是有飓风!” 齐岷听得头顶闷雷滚滚,已然猜出天象有变,脸色一刹冷凝。 登州城和观海园相隔一百四十多里,乘船最快也要三个时辰,如果辛府的护卫赶来得不够及时,要么会被飓风困在码头,要么就可能在大海里猛遭侵袭,迷失方向。 而林十二远在城外,至今下落不明,及时赶来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见齐岷不语,田兴壬脸上笑意渐狂:“飓风过境,登州封航,闲杂人等休想再靠近海岛。齐岷,今日你才是被困在这观海园里的孤家寡人,明白了?” 又是一声闷雷炸响天际,电光劈开瞬间,树林里开始下起雨来,齐岷怒而不慌,冷然道:“彼此。” 田兴壬便是最看不惯他这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虚伪做派,冷哼一声,道:“行,那就看看,今日究竟是你杀了咱家,还是咱家屠了你这条背恩负义、卖主求荣的走狗吧!” “来人,拿下——” 田兴壬一声令下,围拢在树林四周的东厂刺客蜂拥而上,速度竟快似离弦利箭,刀刃眨眼逼至众人面门。 辛益眼疾手快,佩刀出鞘,“铿”一声格开来人利刃,转身时把春白往石门方向一推,叮嘱辛蕊照看。 辛蕊毕竟是习武之人,武功虽然不如齐岷、辛益悍勇,却也有护人之力。接住春白后,辛蕊手里剑如灵蛇,一面应敌,一面朝程义正道:“程六,你家那些护卫呢?不会全都死在禁园里了吧?!” 程义正平日里在登州城里横行霸道,仗着有扈从开道,并不精于武学,眼下赤手空拳,更打得慌乱。 “怎么可能?园里的护卫都是我爹亲自挑选出来的登州勇士,又不是纸糊的,岂会这么容易就没了?!” “那他们都上哪儿去了?”辛蕊越打越急,眼看围堵在树林四周的东厂杀手至少三十人,显然不止禁园里的那一批,更心慌意乱,“天杀的!你家这破园子里藏了那么多阉狗,你都不知道的吗?!” 雷声隆隆,黑云覆压,大雨渐有瓢泼之势,被狂风裹挟,更锋利似刀。 树林里,刀飞剑舞,战局混乱,虞欢被齐岷护着,倏而向外旋开,闪避敌人的利刀,倏而撞上齐岷湿冷坚硬的胸膛,嗅得刺鼻血腥气。 厮杀中,有黑影溅血倒下,有黑影飞掠袭来,血雾混在暴雨里喷溅,虞欢看着齐岷的脸庞溅上血迹,听见他臂膀被利刃划开,呼吸骤然一滞,世界仿佛凝固,苍白无声。 便在这时,田兴壬向着后方做了一个手势,阴森森的草丛深处又现出一群人影,身着统一劲装,手持弓*弩,赫然便是先前在禁园里跟东厂人交手的程家护卫。 一名东厂人挥刀架在庆安脖颈上,喝令道:“放箭!” 庆安浑身战栗,看着战局里逐渐不支的程义正,含泪号令众护卫放箭。一大波淬过毒的利箭划破雨幕,朝着前方射去,及至目标,忽又消失在夜色里。 庆安且惊且喜:“不行,风太大了,根本射不准的!” 那东厂人便道:“你射不准他们,我便射你!” 庆安大震,瞪红的眼里再次映出程义正等人的身影,切齿道:“再放箭!” “唰”一声,数箭齐发,然而这一波收效亦微。 庆安悬心吊胆,便欲再跟那东厂人解释,手里弓箭突然被缴,抬头看时,眉心已被箭镞瞄准,只听得“噗”一轻声,利箭瞬间射入他头颅。 庆安倒地。 东厂人拔出他额心的毒箭,重新搭弓,振臂一拉后,转身瞄准战局中的一人。 风雨侵袭,血雾喷溅,虞欢被齐岷拽入怀里护住,抬头看时,惊见一束寒芒迸破虚空,朝着眼前激射而来。 虞欢想都不想,反身扑住齐岷。 作者有话说: 为不辜负欢欢挡的这一箭,今天争取给大家表演一个加更,秀一秀什么叫“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51章 ◎“上次你说,还可以再冒犯一次。”◎ 虞欢似乎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喊的全名“虞欢”,声音很沙哑,很焦急,甚至很悲痛。 虞欢被喊得莫名心悸, 想要回应, 可是身体像是被人摁入冰冷刺骨的深渊里,根本醒不过来。 脑海里残留着震耳欲聋的雷电声、暴雨声, 以及厮杀里的嘶吼、喝令, 那道熟悉的声音不知对旁人喊了些什么,又开始叫她:“虞欢!醒醒!” 虞欢竭力睁开眼睛, 黑压压的夜空里隐约有一张沾满血污的脸,眼瞳极其黑亮, 似浴着血的黑曜石。 虞欢想要伸手去够, 不及靠近, 疼痛从肩胛袭来, 整个人又被拽回深渊,陷入昏迷。 “虞欢?!”齐岷竭声呼唤。 狂风大作, 暴雨倾盆,原本潜伏在树林深处的那一批护卫突然厉喝一声,拉满弩*弓朝着东厂人射杀。辛益趁势砍掉一人臂膀, 回头冲齐岷喊道:“头儿,快撤!” 齐岷抱着中箭的虞欢,全身僵冷, 声音不自觉发颤:“分头撤开!” “是!” 齐岷掉头,提气掠上虚空。 田兴壬抹开脸上雨水, 瞪着那一抹极快消失在夜幕里的身影, 无暇顾及身后叛乱, 又急又恨:“快!追上他!” * 虞欢感觉自己又被人从深渊里拽出来了,像一条湿淋淋的鱼,挣扎在被烈日曝晒着的岩岸上。 身体发热,鼻腔窒息,虞欢从混沌的噩梦里抽离,再次睁眼,发现自己躺在齐岷的怀里。 原来,齐岷就是那一块烫烘烘的岩石。 齐岷看见虞欢睁眼,贴近来唤,见她湿漉漉的眼睫动了动,疯狂疾振的一颗心总算安定下来,落回胸腔。 虞欢靠在齐岷肩头,从模糊视线里分辨出一堆篝火,逼仄石壁,茫然道:“……这是哪儿?” “后山石洞。”齐岷声音冷意不减,微微发颤,“你中了毒箭,必须立刻拔*出来,会很疼,忍着点。” 虞欢云里雾里,不及反应,肩膀被齐岷钳住,肩胛处传来剧痛。 虞欢大震,低头咬住齐岷肩膀,齐岷眉头微皱,手里力道分毫不减,准而快地拔出毒箭。 虞欢差点再次晕厥。 箭镞淬毒,裹着发黑的血,齐岷扔掉箭杆后,盯着虞欢后肩不住涌着黑血的伤口,眼底阴翳覆压。 在刀口上舔血这么多年,见过大小伤口无数,这竟然是他第一次感觉害怕,觉得伤口狰狞。 虞欢紧咬着齐岷的肩膀,大颗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滴淌,哆嗦的嘴唇早已发紫,预示着中毒之深。 齐岷按着她伤口,等她稍微缓过力气来,待其松开牙关,才道:“伤口有毒。” 虞欢神智依旧混乱:“……嗯?” “再忍一会儿。” 齐岷不再等待,单手解开虞欢上衣,扒至胳膊以下,低下头。 虞欢全身一颤,被齐岷用手箍住肩头。 夜雨滂沱,婆娑树影在洞口飒飒曳动,狂风怒号,叫嚣得洞内火光几欲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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