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梳是在青州庙会的关扑摊上赢来的,算是齐岷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木制梳篦,漆纱花瓣,怎么看都平平无奇。 虞欢却反复抚摸着,仿佛视若珍品。 齐岷来时,夜色已深,虞欢分辨出他的脚步声,回头看来。灯火融融,映在齐岷换过的衣袍上,是那袭熟悉的赭红飞鱼服。 他大抵是刚从外面回来,衣袍上溅着雨渍,令那些飞鱼图纹看着格外冰冷。 虞欢想起春白来报的那句“崔公公要代替齐大人送您回京,明日便要启程”,眼睛蓦然被刺痛,偏嫣然一笑,挑逗道:“指挥使,来吗?” 齐岷刚从府衙办完公差过来,听见这一句,收住脚步。 虞欢一袭薄纱襦裙坐在镜台前,乌发如瀑,笑靥娇媚,眼波里媚态撩人,齐岷胸腔却似针扎一样。 走上前来后,齐岷伸手拨开她鬓角的发丝。 “不高兴?” 虞欢不语。 齐岷温声道:“你不高兴时,才唤我‘指挥使’。” 虞欢仰脸看着他,不知自己早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压抑多时的情绪一瞬决堤,眼圈发热,泪光潸然。 “嗯,”虞欢含泪承认,“不高兴。” 原本设想的计划被一封圣旨彻底打乱,所有的憧憬都可能变成可笑的空谈,在皇权面前,他们的那些计谋、部署算得上什么? 虞欢岂止是不高兴? 她更不甘心。 齐岷看着她眼里的泪,心头更痛,蹲下来,伸手抚过她微凉的脸颊:“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如果知道万岁爷会获悉登州的一切,会派崔吉业来传旨接人,他不会急着赶回来,以致二人陷入这样仓皇的、糟糕的处境。 虞欢苦笑:“你还想和我白头到老吗?” “不许说丧气话。” “他不会同意的。” “嗯。”齐岷一字一顿,“我不会认命的。” 虞欢沉默。 齐岷吻上来,身上仍带着湿气,唇间是属于秋雨的微凉。虞欢拢起他肩膀,感受着他一点点发烫的唇,像秋雨变炎日,夜风变烈火,不知不觉间,人已被他抱起来,反客为主,坐在他膝前。 齐岷埋首,解开虞欢裙带,薄纱襦裙滑落,那一片春意盎然的栀子花再次映入眼帘。齐岷低头衔住最丰腴的那朵,让花瓣浸湿于唇齿间。 虞欢抱着他的后脑勺,仰头,看见明镜里映出他的撷芳的背影,以及自己飞满红霞的脸颊。 胸腔里是沸腾的潮水,以及一次比一次鲜活的心跳……或许,再没有哪一刻的生命会比这一刻更澎湃,更炽热。 悖俗又怎样?逆君又怎样? 凭什么他们的命运要由那人来裁决? 凭什么,就要认命? 虞欢捧起齐岷的脸,对视一眼后,吻回去,用唇描摹他的轮廓,回应着他的气息:“今天你来哄我。” “好。”齐岷喉结一滚,头埋下来,一手扶着虞欢后腰,一手探入裙底。 雨声訇然,像一大片玉璧崩碎,从夜空里倾泻而下,成千上万的碎玉飞溅在黑夜里。 窗柩在响,烛火在晃,屋舍被晕染成一片靡丽的红,虞欢抱紧齐岷脖颈,膝盖并拢,像一滩春水融化在他怀里。 “我不想和你分开。”指尖发颤,虞欢用最后的力气告诉齐岷。 “那就不分开。”齐岷手指伸出来,抱起虞欢小腿,走向床榻。 * 半夜,窗外雨声终于收歇,震动半宿的床架也得以短暂休息,虞欢抹开黏在脸颊上的发丝,伏在齐岷肩膀上。 二人面对面相贴,胸腹起伏,齐岷搂着虞欢后背,与她一起消化着最后一波余韵。 良久后,虞欢想起什么,尖尖下颔在齐岷脸侧微蹭:“你为什么总爱亲我的梨涡?” 脸侧被蹭得发痒,齐岷偏头躲开,坦然道:“勾人。” 打第一次见她笑起,他注意力就全被那一对梨涡勾了,后面种种,更不用提。 虞欢眸亮,脸抬起来,凝视着齐岷情潮未褪的脸:“说起来,你勾人的地方我还没亲过。” “?”齐岷疑惑,屈起一条腿,微动两下,“哪儿勾人?” 虞欢一下察觉,按住他:“你别使坏。” 齐岷低低一笑,不动了,可语气里的坏劲不消:“你哪儿没亲过?” 虞欢瞋他一眼:“本来还想亲一下,你再这样,我不亲了。” 齐岷便作罢,由内至外安分下来,看着她,等待临幸。 偏偏虞欢半晌不动。 齐岷眼睛眯起来。 虞欢娇声道:“求我。” 齐岷道:“求欢欢亲我。” 虞欢促狭一笑,齐岷这人在人前严肃冷酷,谁能想到,在床上会是这样的? 虞欢道:“眼睛闭上。” 齐岷依言闭上双眼。 虞欢凝眸,看向他眼尾的泪痣,倾身吻上。 眼睫被唇瓣轻轻擦过,那一吻似蜻蜓点水、清风拂田,落在眼尾一处,齐岷放在她后背的手指一下蜷起,屈起的腿绷紧,睁开眼时,看见虞欢的笑靥。 罗帐昏红,美人笑靥如花,明媚灿烂。 “高兴了?”齐岷哑声。 “嗯?” “我再哄你一回?” 虞欢不及反应,被齐岷拽下来,翻身欺上。 * 却说春白坐在外间打盹,惊醒时,发现烛火幽微,屋外的大雨已收,里间的翻云覆雨声也总算消停。 春白松一口气,偷偷瞄一眼灯火旖旎的内室,想着前半夜听见的那些声音,心里又惊又羞。 春白并不是没有在外面伺候过这类事,以前燕王前来止心苑和虞欢同房时,守在外面等着备水的便是她,可是燕王是虞欢名正言顺的夫君,齐岷又算是什么呢? 春白茫然,望回门外夜色,深吸一气后,悄声往外备水。 客院的耳房里烧着热水,春白打来一桶,提着经过走廊时,忽见院墙那头闪过一抹人影,吓得失声惊叫,手里水桶滚落在地。 热水泼溅得到处是,春白慌忙收拾,躲回墙后那人阔步赶来,替她拿起木桶。 春白扭头一看,震惊道:“辛大人?!” 辛益沉着脸,似羞似恼,不及出声,被春白质问:“您怎么会在这儿?” 辛益身着飞鱼服,乃是刚从府衙办事回来,想着明日便要跟春白分别,心里多少惘然,便想走来看一看,谁知会撞上她在这里打水。 辛益不答反问:“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来这里打水干什么?” “我……”春白想起屋里的情形,羞赧道,“我打水给王妃……洗漱。” 辛益眉头皱得更深,不懂虞欢为何大半夜都不睡,转念想想或也是因为分别一事,便也理解下来。 辛益拿着木桶,看一眼春白打湿的裙鞋,惭愧道:“吓着你是我不对,赔你一桶热水。” 说着,便转身往耳房里走。 春白赶紧跟上,见辛益行动利落,极快便又打了桶热水出来,便伸手去接。 辛益避开:“重,你提不动。” 春白:“我提得动的,刚刚便一直提着。” 辛益没好气看她一眼,不再争辩,只是提着桶往前走。 春白快步跟,眼看要走进虞欢的住处,忙又道:“辛大人,不劳烦您,我可以提的。” 辛益看她争不过,竟伸手来抢,提桶往腰后一送,迅速换了手:“我说了,你提不动。” 春白扑空,又听得辛益这样霸道,心头莫名一颤。 说话间,二人已走进虞欢所住的小院,辛益瞧见槛窗里果然亮着昏黄烛火,毫不犹疑地走上台阶,便欲把手里这桶热水放在门槛前,忽听得房里传来异响。 辛益一愣。 夜阑更深,又是刚停雨的秋夜,屋里的那些动静实在叫外人听来惊心,春白万万想不到竟然又开始了,整个人僵在原地。 辛益起初还懵着,辨认出一声餍足的“慢些”后,雷劈一样,手里木桶差点就拿不稳。 虞欢竟然在屋里……? 辛益心里翻江倒海,愤然回头:“你家王妃……是跟谁?” 辛蕊先前打算找一些府里的护卫伺候虞欢,辛益是记得的,如今亲耳听见虞欢在房里快活,再一想齐岷,心里难压不忿。 春白似没想到辛益会这样问,露出茫然的表情。 辛益皱眉,便要再次质问,忽听得屋里传来一人熟悉的低喘,然后便是一声“别闹”。 辛益一刹间五雷轰顶! 春白看他一脸被劈焦的反应,心知他是明白了,点了点头。 辛益眼前发黑,放下水桶后,用力一睁眼,拉起春白阔步往外。 * 夜风萧索,满树雨渍簌簌滴落,二人坐在屋檐底下,辛益沉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春白抱膝望天,算了算,道:“应该是亥时开始的。” 辛益沉默,反应过来后,板脸:“我不是问这个!” “那大人是问什么?” 辛益有口难辩,改换措辞,道:“他们俩……什么时候走到这一步的?” 春白道:“应该是回登州前就这样了。” 今日给虞欢沐浴时,春白清楚地看见她身上残留有欢爱的痕迹,这半个月多来,她一直是跟齐岷待在一起的,留下那些痕迹的人自然只会是齐岷。 辛益埋首,脸藏在手掌里,整个人更沉默。 “辛大人?” “嗯?” 春白无助地看着他,认真道:“你说,我们还要劝一劝他们吗?” 辛益不做声。 春白想起白天崔吉业传来的那一道圣旨,忧愁道:“万岁爷大概已经听说王妃和齐大人的那些事了,如果被他知道他们确实已经有私情,会不会龙颜大怒,大发雷霆?” “废话。”辛益闷声。 “那……”春白更愁,不及说完,被辛益打断。 “来不及了。” 春白一怔。 辛益搓搓脸,抬起头来,眸底藏着难言的沉重,又说了一次:“来不及了。” 齐岷是怎样的人,辛益再清楚不过,如果没有发生像今晚这样的事,事态或许还能有扭转的余地。 可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他们还如何能劝? 劝分? 辛益自嘲一笑,他太清楚,如果不是用情已深,齐岷不可能和虞欢走到这一步;他更清楚,齐岷一旦决心用情,便是天塌也不会回头。 “春白。”辛益忽然开口,似叹似唤。 “嗯?” “你家王妃对你来说,重要吗?” “当然了!”春白想也不想,她是虞家的奴婢,自小就陪伴在虞欢身边,朝夕相处十余年,如何能不重要? 辛益一笑:“我家头儿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当年在登州办案,如果不是齐岷挺身相救,这世上早就没了辛益这一号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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