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乔儿听得云里雾里,但多少懂得了点意思,搓着沈清河的脸道:“你再给我说明白些,怎么是时机不对方法不对?我觉着雁行哥哥不在边陲,对他们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么就不对?” 沈清河无奈抓住脸上两只不安分的小手,拽下来握在掌心道:“你雁行哥哥是员猛将,猛将手下无弱兵,他不在,至多军心不稳,但一时片刻的抵御还是毫无问题的,等他到了,才是两方真正开始厮杀的时候。西夏王朝昔日受中原庇护,本该安分守己,如今联合蛮人背刺漠南,无非是觉得唇亡齿寒,做些筹谋罢了。但墙头草的本性刻在骨子里,届时只要蛮人稍显败势,他们就会立马对大凉缴械投诚,弄不好还会反站在大凉这边,去与蛮人为敌。” 施乔儿拍手叫好:“这不正好吗!既打了蛮人,还多了个帮手!” 沈清河却轻轻摇头,口吻决绝:“见风使舵者,不可用之。二姐夫是个明白人,到时候他会知道该怎么做。” 施乔儿听这半天,都有些犯困了,头往沈清河肩上一靠,宽心道:“虽然我到这都没有听太明白,但莫名安心许多,听相公的。” 沈清河轻轻拍着她的背,没有言语。 可真实战况又岂是这三两句话能说清楚的,阴山易守不易攻,蛮人见势不对完全可以退回保命,而又因有了这回的教训,下回他们再出兵只会更加小心谨慎。 凭秦盛的性子,又绝不会给他们第二次韬光养晦的机会,最好便是短期内一网打尽。 可怎么打,这是个问题。 感觉肩上的呼吸声越发均匀下去,沈清河捏着施乔儿软腰的手紧了紧,正色道:“不准睡,方才那样折磨我,这会咱们算算账。” “算账”算到一半,猴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脆生生的嘹亮:“先生!兵部侍郎求见!” 施乔儿一紧张,咬紧唇没发出声音,抠着书案的手指都发紧。 沈清河额上青筋跳了下,强沉住气回应:“不见!” 又过了会儿,猴儿又哒哒跑来,隔着门道:“先生!顾公子求见!” 施乔儿咬上了自己的手背,眼里泪汪汪如梨花带雨。 沈清河眼底绯红一片,咬字都有点发狠:“不见!” 等猴儿走了,施乔儿松开自己的手,气喘吁吁道:“顾公子是哪位?” 沈清河拿起她的手,吻着上面的咬痕,强忍住继续发疯的冲动,克制而温柔道:“三娘别提他的名字。” 沈家大门外,寒风萧瑟。 朱传嗣下了马车,捧着个手炉站在大门口,眼角余光瞄了下后来的年轻人。 有点眼熟,再瞄一眼。 怎么越来越眼熟。 “在下兵部侍郎朱传嗣,不知阁下……”朱传嗣一个突然转身,把身后小厮都给吓一激灵。 顾放眼睫颤了颤,转头作揖:“下官翰林学士顾放,见过侍郎大人。” 朱传嗣把手炉往身后小厮手里一塞,搓着手上前,眉开眼笑将人搀起道:“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是顾状元,此处是我妹妹妹夫家,不知顾状元来此意欲何为?” 顾放想到此人与先生乃是连襟,干脆也不再伪装,直言道:“有些难题,特来登门求老师解惑。” 朱传嗣怔了怔,转头盯着大门“哦~”了一声,眼神那叫一个意味深长。 心想小沈啊小沈啊,看不出来啊,表面老老实实,背地里花样很多啊。 回过脸来眼睛一弯,笑眯眯盯着顾放道:“什么疑惑?顾状元才高八斗,还有你自己想不明白的问题吗?不如展开说说,或许我也能有些拙见呢。” 顾放没抱希望地舒了口气,拱袖直言道:“有关东南匪患。” 朱传嗣的笑僵住了。 顾放沉默着等半天没等来“拙见”,抬脸打量着朱传嗣的面色,试探道:“侍郎大人?” 朱传嗣冷不丁张口:“你来人家里怎么不带东西呢。” 顾放一脸见鬼的困惑。 朱传嗣扫了眼他空空如也的双手,道:“还没成亲吧?亲戚没走过几回吧?自古上人家里哪里有不带礼的道理,何况这刚过完大年,空着手就来登门,岂不让自己难看,让人家也难看。” 顾放一沉思,想到最近几次来找先生总是吃闭门羹,不是正忙就是不在,过往从未有过,本还心下郁闷,听兵部侍郎一番话,竟有些豁然开朗道:“原是如此么?” 朱传嗣一拍手:“那必定如此啊,正好我车上带的多了些,你拿两件在手里,人能不能见得到再说,东西送到里面,好歹意思到了。” 顾放深深一揖,诚恳道:“多谢侍郎大人慷慨相助!” 朱传嗣点头:“小事小事,举手之劳。” 等顾放转身走向马车了,朱传嗣方松了口气,心想还好掩过去了。 东南剿匪,说得轻巧,他都剿了快一年了也没剿出个主意,有主意的那个缩家里头不知道干嘛呢。 朱传嗣恨恨瞪了眼大门,心想沈清河你有本事别让我逮到。 夜深人静,星光寂寥。 沈清河将早已睡熟的施乔儿从书房中抱出,正往卧房去,猴儿便上前道:“今日收的礼都在内堂放着了,先生等会过去清点清点,有哪些是不能收的和我说一声,赶明儿我心里也有个数。” 沈清河只觉得头疼:“又是大姐夫送来的?” 猴儿:“有世子爷的,也有……顾公子的。” 沈清河的步伐登时就停住了,望了眼怀中娇儿的熟睡面容,强压着声音,皱眉道:“顾公子的?谁教的他这种规矩?对我还要送礼,这才到官场多久便沾染这种恶习?罢了,一封书信过去,这两日让他抽空来见我。当真欠收拾。” …… 冰雪消融,转眼到了十五上元节。 长安大街从白日里便开始热闹,到了夜里,更加人潮汹涌。 各式花灯绵延几百里,烟火在夜空彻夜不绝,空气中都漂浮着烟气,与沿街叫卖的各色果子点心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成了独特的人间烟火。 在这天,无论是深闺小姐还是高门贵妇,都可以于夜间随意随意出行,欣赏一年一度的花灯盛景,其热闹于春节有过之而无不及。 沐芳身子重不便出行,便将两个孩子交给了朱传嗣,由他带着出门寻热闹。 朱传嗣一边得看孩子,一边得在人潮人海里找沈清河的影子,好趁机再劝上几句拉上贼船,其匆忙程度不亚于家中掌事婆子。 施乔儿学聪明了,怕相公被突然跳出的大姐夫抢走,到了外面便一人一个面具戴上,手拉手到处跑,根本不怕被人认出来,还能趁着无人注意跑到小巷中还能偷亲两口。 听大姐夫嘶声力竭地在外面喊:“丘儿!不准乱跑!不准松开婆子的手!霜儿呢!霜儿!别去河边!小孩子不准去河边!给我回来!” 施乔儿实在憋不住了,同沈清河接吻时都没忍住笑场,手一伸抓住相公衣领道:“我们出去帮帮他吧,再这样下去,花灯没看完,人先疯了。” 沈清河又按住她深吻了下,然后才松开,在她耳边悄声说:“听娘子的。” 护城河面上,花灯如彩霞,翩跹落人间。 施乔儿把外甥女追回来,本想亲自送回她爹手里,一抬头,目光瞥到了河边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把霜儿交给沈清河,让他先把人带回去,自己慢悠悠朝那道身影走去。 河畔,素手之上丹寇鲜红,将一盏精致华美的莲花灯缓缓推入水面。 施乔儿走到二姐身边蹲下,把面具摘下来,瞧着灯中正燃烧的灯芯,道:“上元节河灯祈福最是灵验,你这是在让河神保佑谁呢?” 施玉瑶目光沉沉盯着渐远的灯,冷不丁道:“保佑我自己长命百岁。” 施乔儿白眼一翻:“真没劲,和你说个什么话呢。” 她起身一看,发现边上有个卖河灯的小摊子,便买了一盏点燃带回来,推入水中闭眼合掌,虔诚祈求道:“河神大人保佑,让我和我相公这辈子白头偕老,永不分离,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继续做夫妻,一日也不分开。” 这回翻白眼的轮到施玉瑶了,强忍住反胃道:“傻子,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施乔儿眼一睁,挑眉叉腰道:“没事儿啊,反正我们的日子长着呢,今年不灵还有明年,明年不灵还有后年,年年上元节,我年年来许愿,总有灵验一回的时候。” 施玉瑶的神情慢慢沉静下去,变成一种想不明白的费解,看着天真的三妹,张口道:“我真想不明白,你喜欢这个沈清河什么。” 施乔儿飞她一记眼刀,回过脸来望着河面花灯,心慢慢变得平静,悠悠道:“从小到大爹娘虽都惯着我,却也非事事让我明了,事事与我解释通透。哪怕是你们,对着我的时候,不也是捡能说的说,不能说的憋在心里头。我相公是不一样的,只要我想知道,他什么都能告诉我,即便我听不懂,他也细细与我解释一遍,告诉我大概意思,让我知道是怎么个回事。他知我娇气,知我任性,偶尔还不讲理,但他每次都是心平气和对着我,从未有过急眼的时候,这样的一个人,你说我喜欢他什么?你该问我不喜欢他什么。” 玉瑶听完,脑子里懵懵的,喃喃道:“原来在你眼里,看到的都是沈清河的优点。” 施乔儿急了,炸毛猫儿一般瞪眼道:“我再说一遍!我相公没有缺点!” 但看施玉瑶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乔儿感觉这时候也不能跟她吵,便压着脾气道:“两口子过日子,看对方当然要往好了看。在你们眼里,我相公一无功名加身二不家大业大,自然入不得什么法眼。但在我眼里,他温和体贴人,又善良知礼数,人品一等一的好,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说完,施乔儿似乎感觉自己待在这的时间有些长了,便转头一看,恰好与身后不远处的那双眼睛四目相对。 其实他早回来了,只是没有打扰她,所以一直在等。 见被发现,沈清河对她笑了下,举了举手里买的泥人。 施乔儿鼻头一酸,瞥了眼二姐道:“不跟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懂,我去找我相公了。” 护城河畔,人声鼎沸,花团锦簇。 可玉瑶好像与周遭的一切都隔绝开了。她看着河面一圈圈荡漾开的波纹,发了许久许久的呆,直到天上又响起烟花绽开的声响,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夜空缤纷的烟火,眼眶渐红。 她知道,这一刻的繁华,是有人用血换来的。 …… 街上,泥人摊子。 施乔儿觉得沈清河给她带的泥人还挺有意思,非要自己动手捏个,捏时一脸认真,嘴里振振有词:“我要捏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我,这样我们就永远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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