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家中日子好过了,就想要女儿回去。本也不是那种卖女求富贵的人家,若不是逼不得已,也不会由着女儿把自己卖去富贵人家当女奴而不管。 傅灼听后点了点头,突然又问:“余家大郎如今在县衙当仵作?” “正是。”常舒言辞间也不乏对余丰年其人的赞赏,他叹道,“余家当年若没有这场意外,他如今说不定已经高中了举人老爷,或已中了进士也未可知。可就算书没再继续读下去,另谋了出路,也是同行中的翘楚。这样的人,实在叫奴心生敬佩。” 傅灼虽未见其人,但听着他的这些事迹,心中倒也颇多欣赏。只叹怪道那秋穗姑娘能有那样的品性,除了是母亲教导有方外,也还因为她生在了那样的人家。有那样的父母兄弟,从小耳濡目染的,自也差不到哪儿去。 “秋穗在乡下还有一个青梅竹马,可探得了什么消息?”傅灼突然问。 常舒自然是探到了的,本来觉得或许不重要,郎主也未必想听这个,不欲说的。但郎主突然问起,常舒不免也要照实了说。 “几年前已经成亲?”傅灼未有所料,脚下步子倒突然一滞。但很快,又恢复了方才的步速,继续往前走去。 常舒说:“可能他同秋穗姑娘就是幼时玩得好些,原本也没有下过定。后来到了年纪,也不见秋穗姑娘回去,估计也就算了。” 傅灼没再说话,脚下步速也提了上来。常舒见状,知道郎主这是该问的都问完了,也就没再继续跟上去。 今日是秋穗值夜,傅灼回去时,别的婢女都已经退下了,只秋穗还留在房中等他。 见到他人回来了,秋穗还如往常一样,迎到门外去请安:“郎主。” 傅灼照例和从前一样,望了她一眼。轻应一声后,傅灼越身而过,拾阶进了屋内。 秋穗见状,自然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暮色退去,夜幕降临,外面天也晚了。傅灼想褪去身上略显厚重的外袍,换上一身轻便些的居家常服。虽他没召秋穗来服侍,但他就在秋穗眼前自己动手解衣衫,秋穗见到了,自然主动过去蹲身询问:“郎主可要奴婢侍奉?” 傅灼居高临下垂眸望了她一眼,也没说话,只是在她面前抻开了双臂。 于是秋穗就绕到他跟前去,急却不乱的认真帮他解扣子。帮他把繁复的外袍褪了下来,一样一样挂好后,又帮他将常服换上。 秋穗在他身前身后忙来忙去,或踮起脚尖够手去扣他领处的扣子,又或者俯腰,帮他系好腰间的佩带。屋内烛光摇曳,二人身影或即或离,痴痴缠缠的,交叠在了一起。
第二十一章 傅灼心里有话想问她,但还没决定好问不问。所以这会儿秋穗近身服侍时,傅灼难免要多打量她几分。 秋穗一直忙着手里的活,并没在意到头顶的人正垂眸看着她。所以她帮主家换好衣裳,又抚了抚衣袖和垂摆,一应都规整齐全后,猛然抬头望去,正想复命再讨示下时,对上了那样的一双眼睛,突然就吓一跳。 秋穗骇了下,忙俯身请罪说:“奴婢失仪了,还望郎主恕罪。” 傅灼却显然要比她淡定许多,他慢慢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转身往一旁炕上落座后,才又重新看向她。傅灼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问:“这几年来,可和家中有书信来往?”傅灼语气还好,也就是平常闲谈时的语气,这不免让秋穗略松了口气。 秋穗自然猜不到他早差人去叶台县将她家里那边查了个底朝天,她只如实说:“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哦。”傅灼淡淡应了一句,其实心下已经了然了,但他还是故意问了下去,“若我没算错的话,你如今也有二十了吧?回去后可是即刻就嫁人?家中为你选好了可婚配的郎君了吗?” 秋穗自然还记得前几日在他跟前提过青梅竹马那件事,她当时的意思是,想即刻赎身回去同这个青梅竹马的兄长成亲。虽说的确存在这样的一个人,但这个人却是早在几年前便成亲了。她当时这样说,不过就是希望主家能够看在他们“郎情妾意”的份上,能尽早答应了放她走而已。 后来郎主也并未多问,想来是没有放在心上的。可今日,为何却突然再次提起? 秋穗自然不会傻到,以为他此番这样的一番说辞,是真的在同她畅谈她的未来。想必有关叶凌修的事,他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他是派人去叶台查了自己吗?若真如此,那自己在他面前已经完全是一张白纸了。 秋穗到底还算冷静,她先跪了下来,然后请罪说:“奴婢有错,奴婢不该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在郎主跟前撒谎。奴婢身为家奴却欺瞒家主,实在是犯了大忌,请郎主责罚奴婢。”说完,秋穗双手交叠枕着额头,匍匐在了傅灼脚边。 傅灼没想到她会这么实诚,他不过才起了个头,她竟就把一切都招了。 本来傅灼也就没有生气她骗他,如此一来,傅灼就更没再继续“审问”下去了,只说:“起来说话吧。” 秋穗犹犹豫豫的,还未敢立即就起。她微仰起脑袋来,先打量了跟前主家的脸色。 傅灼这会儿也仍垂视着她,见她望来,他目光也没有丝毫的避让,只又再一次道:“先起来。” 秋穗这才应了声是,然后起了身微驼腰候在他身侧,继续等着发落。 傅灼却道:“听说你兄长是当地县衙里的仵作?” 秋穗没想到他话题转换得这么快,方才还在说叶凌修,这会儿就突然提到了兄长,秋穗一时吃不准他心里的想法。但她觉得,在搞不清对方的意图时,如实了答话,是万不会有错的。 所以秋穗说:“回郎主,奴婢的兄长正是叶台县县衙的仵作。” 傅灼在说接下来这番话时,内心自然也有忖度和思考,所以他一边摩挲着套在拇指上的金扳指,一边对秋穗道:“近来衙门里比较忙,有几桩案子也颇为棘手。你兄长既在叶台辖内远近闻名,我便想借调他到身边几日。届时,你们兄妹二人也可见上一面。” 秋穗不懂,为何不过短短几息的功夫,事态竟就来了个大转弯。她原以为今日是逃不过这一劫去了,她在主家面前撒了谎,就算郎主不严惩,也是会彻底对她失了信任。却没想到,不但惩罚没有,郎主还给了她一个极大的恩赏。秋穗一时不知道,她要怎么感激才好了。 “郎主,奴婢……”秋穗不知怎么的,突然哽咽了起来,有点想哭。 既是为了能见到兄长,也是为了主家的恩典。 傅灼却远没她这么感性,他望着在他面前红了眼圈的人,仍冷静道:“也不必如此,我这么做,倒也不是为了你。” 秋穗当然知道他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她哪里敢这样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主家们器重,她就真的得意忘形,觉得侯府离不开自己了?可即便只是顺带的恩情,这于秋穗来说,也是足够感激一阵子的了。 所以秋穗说:“奴婢知道的,但即便这样,奴婢心中也十分感激郎主的厚恩大德。前些年倒还见过兄长,但近几年来兄长也忙,他也没再能有时间入京来探望奴婢了。所以郎主今日所说之事,可能于郎主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于奴婢来说,却是值得心存感激的。” 傅灼见她这会儿心情的确是不错的样子,内心略有片刻犹豫后,就把方才他去闲安堂老太太那儿帮她要了身契的事说了。 “她老人家心里未必什么都不明白,所以在她目的未达成前,怕是不会拿出你的身契来。告诉你这一点,也是希望你心中能有个准备。” 果然,刚刚还热腾腾的心,瞬间凉了大半截。这是属于给她一颗甜枣,然后再打她一闷棍吗? 不过也还好,想着再过些日子就能先见着哥哥了,秋穗心里还是高兴多于难过的。 至于老太太的反应,其实也在她意料之中。左右她如今调到了五老爷身边来当差,老太太再打不了给她觅个小厮夫婿这样的主意了,所以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她还有时间的。 调整好心态后,秋穗蹲身行礼道:“奴婢明白了。” 既话说到了这里,傅灼不免也要多问一句:“老太太若执意不放你走,你又意欲如何?”但不等秋穗回答,傅灼紧接着又说,“我有一点要说在前头,你可以去求她老人家,也可以去哭,让她怜惜你、心疼你,但唯不能欺骗她,伤她老人家的心。” 秋穗从没想过要去骗,她最多会做的就是像如今这样,同郎主打配合演戏,以图先稳住老太太。但其实正如郎主所言,老太太难道就不明白吗? 其实说起来,这件事不过就是三个人彼此间心知肚明,谁也不戳穿谁罢了。 她能明白老太太的心情,小儿子到了年纪一直不肯议亲成亲,她怕他是不是有些特殊的不为人知的癖好。她自己心里担忧,也同样怕外头有人猜疑、传扬。如今儿子收了个她塞来的女婢,多多少少是可以堵住一些谣言的。所以于老太太来说,虽问题还未能解决得到彻底,但也的确是有些成效的。 靠着这些成效,她老人家也能高兴上一阵子。 其实秋穗心里也很好奇,郎主明明到了年纪,为何就是不肯议亲呢?明明他如今什么都有了,就缺一位贤内助,为何他偏不要? 凭他的条件,他想找一个什么样的找不到呢?外头愿意嫁给他的适婚小娘子,多得数不胜数。 但这是主家的私事,秋穗心中纵是再好奇,她也绝对不会越了那分寸,去管她不该管的事。虽然……其实如今最能解救她出困境的,就是郎主成亲。 郎主成亲了,老太太解了心头忧患,一高兴,什么事不好商量? 到时候有了贴心的小儿媳妇陪在身边,还拘着她们这些婢女家奴不放做什么…… 这样想着,秋穗心中倒隐隐也有了个方向。 傅灼是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虽只是个正四品的官儿,但因直接受命于天子,故而品阶虽不算高,但权势却不小。他想借调辖内州县衙门的一个仵作,还是轻轻松松的一件事。公文下到叶台县知县马尚儒手上时,马知县喜出望外,深觉这是受了上司重用,十分的自豪。自喜的同时,也即刻差人去叫了县衙余仵作余丰年到他跟前。 余丰年呢,从来都只是本本分分做事,从没奢想过有一天天上会掉下什么馅饼砸到他头上。干他们仵作这一行,也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前程的,没有官阶,不在编内,不过是拿一份薪水做一份工作而已。 这样同各种死尸打交道的活鲜少有人愿意干,所以衙门给的薪酬倒还算可以。他当初之所以选择这一行,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能拿到的钱多。而正好他家里缺钱。 一直都没奢望过自己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前程,所以面对这样摸不着头脑的意外之喜,余丰年多少有些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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